里面孩童坐在长登上,排了三四排,而何筠站在最前方,向他们展示着纸上的字,正在教他们字意。
何筠没想到父亲今日突然出现,和那些孩子们先道了个歉,又让他们稍等一下,这才走到父亲身边。
何筠有些急,这里的孩子都得干农活,所以读书的时间也有限,语气里不免也有些焦意:“父亲,您怎么来了?”
不同于平日的冷嘲热讽,父亲今日到了这里居然未发一言,此刻他从那些孩子身上转过视线,看着何筠一脸深思。
何筠心里有些疑虑,忍不住对他问道:“怎么了,父亲?”
何启简看着眼前一身布衣素发的女儿,顿了一下,才伸手揉了揉何筠的脑袋,夸她:“你做得很好。”
何筠眼里瞬时有了些湿意,她一直在妄图得到父亲的肯定,也觉得在她离家之后,父亲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这陋室之中,
她第一次收到了父亲对她的称赞。
何筠别过脸擦了擦泪,浅浅笑了笑。
何筠刚才展示的是一个仁,她说,人和仁不一样,仁字亲也,从二人,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是啊,何启简想起那些劝他对岑青茗下手的人,连爱人都不会,又怎会有仁心。
何启简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只需要温良贤淑,找一个靠谱的夫婿便好,所以一直在为她规划,那人一定要对筠儿好,也一定不能三妻四妾,不能太弱懦,也不能太强势,无需太过富贵荣华,也无需太过权势滔天,这些他何启简都有,他就这一个女儿,他希望筠儿的归宿一定是美满,互相喜欢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想,相看了太多的高门子弟,却没有一个合适的。
遇到李谦,他欣赏,筠儿喜欢,他乐见其成,也愿意推波助澜,只是没想到这李谦不识好歹。
他以为女子必得依随个好的佳婿,日子才能过得妥帖安乐,只是没想到,却出现了个岑青茗这样的异类。
原来女子也能闯出这样一片天。
而他女儿就依仗着这样的人离开了家。
何启简那时候是真恨岑青茗的。
可闭门在府里那几日,他也曾想过,若是筠儿真的有她这般的胆识呢?
筠儿也能向她这样走得更远的,她的才干,原本就不在那些男子之下……
现下他站在这里,回想着那些坐在官位不惜毁国叛民也要争权斗势的官员们。
何启简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原来他想让何筠找个男人托付终身的想法,以及撑着口气也要和李元朗斗的想法都错得离谱。
——
景元帝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何启简向他认错的这一天。
此时勤政殿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
何启简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痛诉着自己的罪状。
景元帝心惊的同时也不免想起何启简刚才进殿的模样。
他刚踏进殿内,就跪在地上,说自己年老昏庸,早应该归还手中权利。
景元帝最开始还以为何老在做戏呢,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又扶着他起身,却没想到何启简是的真下了决心,也没管他的谦辞,直接伏在地上又递上折子。
景元帝心怀疑虑地打开,却见何启简真的在里面章章条条写清了自己的罪状。
而何启简就跪在地上,将折子里的那些东西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是臣过于贪权弄势,才害得朝廷上下无纲无纪。”
“也是臣贪欲过盛,才使得手底下的人野心膨胀,养成了一群祸害。”
景元帝原本听着还没什么想法呢,却没想到,在折子最后一行看到了那些人想要掺手西北军务的手段。
“这……”景元帝看着手上的折子惊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岑青茗还没将突厥打跑呢,朝廷里面居然就有人在策划这些事情了?!
景元帝心里的窃喜和淡然瞬间烟消云散,“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
李元朗在殿外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景元帝传唤他进宫后他才知道何老正和圣上在议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太监服侍。
他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对着一旁随侍在旁的小太监问道:“劳烦问下,何老进去多久了?”
那小公公为难道:“李大人,不是奴才不愿意告诉您,实在是奴才也不知道。”
李元朗只能将嘴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才终于打开。
景元帝终于召见了他。
李元朗提步踏进,明显觉察到圣上和何老之间的变化:何启简眼角微红,还带着点潮意,而圣上则一脸疲惫,但眼底却似又带着喜意。
他装作毫无察觉,不动声响地进了殿内向两方问安。
景元帝率先开口:“元朗,刚才朕和何老商议过了,现在朝内一直动荡不安,皆是因为权利斗争而起,何老愿意之后将手上的权利全部上交于朕,与你一同管理朝政。”
随后景元帝又将一份册子交到李元朗手里。
李元朗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全是人名,且许多都是何启简手下的门生,这几个人,之前他和他们打过交道,有些才干,但能力不足,只是最开始便一直跟着何老手下,且一直忠心耿耿,所以何老也时常提点自己要照顾他们。
现在……
景元帝也没有让他猜想下去的意思,冷声道:“他们枉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禄,却不做利民之事,元朗,这些人,他们心比天高,甚至还要将手插进西北军营里。”
李元朗猛地抬头看向景元帝。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明白。”
“既如此,何老也是熟人,你们下去商议即可。”
——
李元朗从殿内搀着何启简出了门。
只是一离开殿内,何启简就将李元朗的手甩了开来。
何启简冷声道:“李谦,我虽然说了愿意以圣上为首,以后不再为权争斗,但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李元朗抿唇,掀袍跪下:“老师,学生知道您生气,也不希冀您的原谅,但学生只是希望朝廷内务清明,社稷安康,这次突厥胆敢进攻,就是因着大雲内乱,学生也曾想过,要将朝廷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清除,但学生的力量,毕竟弱小,若是老师愿意帮忙,大雲社稷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学生知道,学生此前对老师所作所为都有欠妥当,也愧对何小姐的厚爱,学生只愿这次事了,能有弥补何小姐和老师的机会。”
李元朗将他心中的打算全盘托出,何启简听完有些惊愣,看着眼前这个能与他抗衡、他曾经最重视的苗子,不解道:“你真的甘愿如此?”
“学生甘愿,也是学生应得的,等到这边朝政肃清,学生就会向圣上禀报此事。”
“只是。”何启简看着李元朗,一双鹰眼如炬:“你这样就甘心了?当初那个跪在我面前眼里充满野心的李谦人呢?”
李元朗扯唇淡笑:“人活一世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从前,学生跟在老师身边的时候,觉得权利欲望就是最好的,但后来遇到了自己珍爱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我今生所求。”
“老师,您不是也一样吗?”
何启简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道:“你活得倒比我通透。”
第110章 见面
元常石没想到岑青茗居然真的如他所言, 将突厥一路赶出了沿边军线,而他当时说的赢个两场,在岑青茗了解熟悉敌我军情之后, 也完全做到了。
元常石拄拐站在军营之中, 看着现在一个个意气轩昂,笑容满面的兵士们, 不禁有些感慨,岑青茗坐上主帅的位置也不过三月, 但军营里面却是真的换了翻面貌。
当初元常石跟她做出承诺的时候, 其实还加了一句话, 他说, 即使是这样, 圣上也不一定会听我的意见,只是元某敢以性命作保, 若圣上真的同意你为主帅, 再有人敢轻视你, 则以军规论处, 绝不姑息。
这条件对岑青茗而言没什么好处, 但元常石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让他提着脑袋去向圣上奏请岑青茗当主将, 那就相当于他要在世人面前承认岑青茗的身份,也要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代价实在太大, 要不是看到岑青茗之前救他时调配有度的能力, 元常石也不会贸然提出这个想法。
但他知道, 岑青茗会答应的。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 岑青茗也提了个条件。
她当时看着他挑眉道:“你这求人的态度可不行,你现在手上就是个烂摊子, 却让我打个两场胜仗,更何况,你还说就算我真赢了你也未必能实现承诺,那我何必劳心劳力费这个功夫呢?”
元常石不曾想过岑青茗会这么回答,明明岑青茗在无人认可时,就敢带着十几个人去救他,不该是那种贪生怕死,贪图名利之人。
“那你想如何?”
“我现在就要整改军务,你若不应,那我不会接下你的条件。”
元常石咬牙:“行。”
岑青茗之前说他不懂处理兵士们的关系才害得小队作战无法赢过突厥,他倒也想看看,如果在她手里,她会做出什么改进。
岑青茗接手后就把军营里面的队伍给拆编了。
神机营原本是按照入营的时间划分队伍的,同队的基本就是同段时间进来的。
现在岑青茗将他们打散,以往那些小团体就不复存在了。
在这之后,岑青茗又对他们三令五申,要保证军队的凝聚力,若再有兵士欺凌队友则仗五十,扣兵饷。
最初也有将岑青茗不放在眼里的对这条警告视若无睹,但等岑青茗抓了几个带头的重重处置之后,底下的人这才将这条军纪上了心。
突厥现在仍是按小队在与他们打斗,毕竟他们人少,且小队作战对他们来说,灵活性更强,岑青茗最开始就排了几只她既能掌控且机警灵活的队伍和突厥交手,将对面的套路摸清之后,岑青茗就带着整合过后的队伍与他们迂回起来。
这样和突厥打了几场下来,岑青茗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失利过几次,后面的几场,岑青茗几乎可以说全胜。
突厥见这战法不再奏效,只能和大雲正面迎战,这时候,岑青茗也没有居功自傲,悉心请教了军师还有元常石的意见,元常石不便作战,当初带兵过来支援神机营的孟岩就成了她的副将。
岑青茗不懂得什么叫兵法,她只知道要让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
却不知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身边的人对她高看一眼,也更加地敬服她。
位卑时不曾低声下气,位高时也不傲慢自大。
岑青茗倒没觉察出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过却也觉察出了他们对她的好感。
孟岩之前还对她极不耐烦,吹鼻子瞪眼的,但现在打了几仗下来,对她倒是也有了些战友情谊。
而军队里面的将士们自从被岑青茗打散之后,没有那几个一直挑刺的,倒是真的和睦了许多。
现在军营里面提起岑青茗无一不是说她有胆有谋的。
尤其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有人称她是西北的福星。
她一来,就来了个神医,还来了个财神,每个都与她相熟,大家都得了她的好处。
孙长邈听着这军营里面对岑青茗的“谄媚”之词,气歪了嘴,合计着他帮了半天忙,都全了岑青茗的名声。
孙长邈骂骂咧咧地将手里草药递给他徒弟,没好气道:“去,给那个岑青茗送去。”
裴青松拿了药,脸上带着薄红又一次纠正了他师父的叫法:“师父,您应该叫岑将军。”
“去你的,你还管到老夫头上来了!”
裴青松没等他的脚风踢来,迅速扭身跑了出去。
孙长邈摸了摸胡子,一脸幽怨,他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本来他和徒弟一起在外面游山玩水、济世救人(坑蒙拐骗)过得好不潇洒,结果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一路追着他们,硬是将他们活生生地赶到了这里。
别人是看到战场就跑,偏他们是迎头而上,孙长邈仇家太多,觊觎他医术的、想把他作为杀|器的,这些人从来不缺,不过好在到了这边就没人没再追着他了。
只是他在这里偏偏遇见了岑青茗。
孙长邈一想到就气,他压根就没想过会在军营里做事,但岑青茗看见他之后就软硬兼施将他留了下来。
原本只是打算在这避下风头的打算,就这样被无限延期。
不过他们口中的财神,那可真是脑子有病,她居然是为了岑青茗才特意跑倒这里来的。
孙长邈口中的这个财神,正是孟若华,她在京城听到岑青茗的消息,就连忙赶到了这里。
又听说神机营里缺钱缺粮,自己还带了不少东西来助捐。
而孟若华此刻正坐在岑青茗的营帐里面,岑青茗到底也是在前线上打斗的,身上大大小小受了不少伤,军营里面女人少,她又怕翠翠在母亲面前守不住嘴,很多时候岑青茗都是自己勉强上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