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不禁问道:“去年祭祀时,黎族曾来刺杀……”
百里息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应该不是要刺杀,而是想将你劫走。”
“那他现在在何处?”
“这十年郁岼鲜少露面,前段时间百里崈也发现了他的行迹,曾派人去追寻,去的人虽被我解决,但郁岼却非常警觉,我亦未能寻到他人。”清晨尚有些凉,百里息扯了薄被披在殷芜肩上,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觉得殷芜比他离开时更瘦了些,继续宽慰,“蝉蝉不必担心他,这十多年百里崈一直在追杀他,却未能得手,可见他并非无能之辈,而且我已派人盯住了百里家,若百里崈有动作,我立时便能知晓。”
少女点点头,抬头在他颊边快速亲了一下,双臂环住他的颈,声音小猫似的,“蝉蝉相信息表哥。”
“世上所有的人加一起,都没有圣女会哄人。”向来神祗一般的男子身子微微后仰,清冷的眸子盯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叹了一声,“偏我就喜欢圣女哄。”
少女的自他怀中抬起头,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似乎想再效仿之前的作为,却心中缺乏一点勇气,百里息却低头覆上她的唇,这次不许她蜻蜓点水,而是按着她的头吃到餍足才罢手。
*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的脸,茜霜正在给殷芜梳头,此时殿内只有二人,茜霜低声道:“圣女让外传的消息,奴婢已传递出去了。”
“你是郁岼的人。”不是问句。
茜霜一惊,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圣女……”
她的反应殷芜看在眼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自镜中观察茜霜神色,再次开口道:“我想推翻神教的事,你告诉过郁岼吧,他……是怎么说的?”
茜霜惊惧非常,主上的事情是绝密,她不知殷芜是如何知晓的,心中纷乱不已,但思及族人传来的话,便如实道:“奴婢身份低微,只和族人有联络,族人之前传话进来,说是主上相信圣女,让奴婢忠心婢女,一切听从圣女安排。”
还有一条茜霜没说,就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以圣女安全为重,这是她入灵鹤宫之前便被反复叮嘱牢记心间的。
殷芜回身看向茜霜,“你……能传递消息给他吗?”
“主上行踪不定,奴婢确实无法联系,但若圣女有话,奴婢定会努力传给族人,只是何时能传给主上,便不知晓了。”茜霜垂眸答道。
殷芜知道再逼迫她也无用,只道:“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他是谁,想见他一面。”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但茜霜却知道自己不该问,只顺从应了。
另一边,茜霜先前传递的消息却已送到百里崈手中。
暖阁之内,百里崈斜靠在软垫上,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软榻边的百里睿,怒道:“我说他无缘无故偏要护着那废物圣女,还因此断了家里的药,原来是早和她苟且在了一起!”
接着他又想起这一年来百里息对百里家的压制,对他的讥讽反抗,怒然将小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茶盏“嘭”地一声炸开,滚烫的茶汤飞溅在正跪地揉腿的美人脸上,那美人吃痛惨叫一声,简直是给正发火的百里崈身上浇了热油。
“给我拉出去,送到乐兰苑去!”
那美人吓得慌忙求饶,连滚带爬跪在地上,“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啊!”
百里家的人嗜杀嗜欲,自然就需要发泄,乐兰苑就是百里家见不得人的所在,但凡进去的女人,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短的当日进去当日出来,长的也多不过一个月。
见已有婆子入内要来拉她,美人病急乱投医,双手扯着百里睿的衣摆,“求大公子救命,求大公子垂怜!”
百里睿眉眼温和,蹲下身,手缓缓放在美人的颈上,轻声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下一刻,美人脖子发出一声脆响,身子瞬间软倒在地上,两个婆子将已断气的美人抬了出去。
百里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父亲倒也不必如此动怒,如今既然知道百里息同圣女苟且,就是拿住了他的短处,正好利用他的短处重新筹谋。”
“筹谋?如何筹谋?”百里崈一甩袖子,“本来想将高家那个悉心调教的女儿送到百里息身边,让他食髓知味,再让他听了枕头风,放圣女给我们处置,如今却是不能了,怪不得他护着圣女宝贝一般,原来是他自己早已享受了殷氏女子的妙处,这才不让我们去沾一沾!”
“父亲想送高晴给他,不过是想让他的疯病早早发作出来,如今他自己犯了忌讳岂不省了我们的力气?”百里睿盯着自己那片被攥出了折痕的衣角,眉头微皱了皱,又继续道,“且善安县派出的人虽未能杀了他,那缠骨酥的毒却并不好解,他疯……是迟早的事。”
长袖之下,他的手用力在帕子上擦着。
百里崈此时也从初闻消息的愤怒中平静下来,用力砸了下手边小几,“我看他也是自寻死路!只是高家那边怎么办?那高晴一计不成,满京城又知道她同百里息结亲失败,若不能妥善处置,只怕高家反同我们结怨。”
其实高晴一事之前,百里崈想的一直是拉拢百里息,虽然他从未曾给过百里家什么好处偏袒,甚至处处打压,但总归是从百里家出去的,身上流着百里家的血,且又是位高权重的神教大祭司,拉拢好了,便能保住百里家百年的富贵荣华。
只是高晴落水一事闹得大,百里息处置那些百里家埋藏在宫中的细作也毫不留情,甚至对百里家的细作格外狠辣,自此也算是彻底断了百里崈的拉拢之心。
百里睿神色无波,衣袖之下的手指微颤,声音却平静:“高晴之父高施是桐潭州守备,掌兵两万有余,日后于我们有大用处,既然父亲忧心高家生怨,儿子愿同高晴成亲。”
夜半,百里睿才从暖阁出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等回了自己的卧房,遍立刻脱了外袍扔在地上,侍女已备好了净手净身的水,等沐浴出来,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懈。
侍女香沅奉上香茶,低声道:“人已梳洗干净,此刻正在偏房等候。”
百里睿眉眼透着不耐烦,喝了茶起身往偏房去了。
百里家的人既然都嗜杀嗜欲,他自然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向来爱洁净,从不碰别人碰过的,也不许别人碰他碰过的。
夜深,偏房内,女子连连娇声戛然而止,房内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不多时百里睿出来,一直等在院内的婆子入内,熟练用被褥卷了那已断气的女子抬走了。
香沅伺候百里睿沐浴更衣,低声道:“奴婢听说老爷方才已经找了管家,让他寻媒人去高家提亲了。”
香沅自小跟着百里睿,在府中有自己的眼线,但凡家中有什么动静,香沅均能知晓。
百里睿有些疲惫地躺在藤椅上,闭着眼,“高家原本是看中了百里息大祭司的身份,想要借由亲事一步登天,说到底也并不是为了百里息这个人,想让两家的关系更稳固,联姻自然是一颗最好的定心丸。”
“只是公子……”
百里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面对自己最贴心的婢女,倒也直言:“高晴既然同意嫁给百里息,说明极看重权势,甚至说除了权势,别的都无所谓,这样的女人,不会在意我碰不碰她。”
事情也确如百里睿所料,高家应下了这门亲事。
*
近日,几个州的神官上奏疏,请愿殷芜速速完婚,尽快为神教诞育下一代圣女,以佑旻国,以延国祚。
百里息随手将那几本奏疏扔在案旁,心中有些不快,冷哼了一声,对辰风道:“派人去查查这几个人,若有错处,让神戒司召他们回来。”
辰风因一直留意百里家的动向,知晓这几位神官都同百里家过从甚密,只怕这几本奏疏也是百里崈的手笔,主上如此吩咐,便知道是要拿他们几个杀鸡儆猴了。
辰风领命,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却又从属下嘴里听见另一个悚然的消息,他兀自消化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回到了临渊宫内。
百里息正处理各州送来的公文,那几本催圣女完婚的奏疏被其他公文压得连个边角也看不见,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其实百里息的脸色似乎从来没好过,一直冷冰冰的,若不是辰风跟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他的冷脸,只怕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自己冻死。
辰风不免心中感叹,圣女的胆子真的是不小……
圣女胆子若小,今天也不能做出这事……
辰风清了清嗓子,见百里息恍若未闻,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百里息终于抬头,浅色的瞳孔折射了一抹幽光,声线清冷,“有事?”
第47章
百里息自公文后抬起头来, 看向犹犹豫豫的辰风,“到底什么事?”
“鲸宁州的神官向圣女进献十名少年奴仆,圣女……收下了。”
鲸宁州……
鲸宁州的神官也上了催婚奏疏。
哼。
“传鲸宁州的神官来都城。”
近日公文积攒得多, 百里息处理了整整一日,天擦黑时终于离开临渊宫。
他人才到灵鹤宫殿外, 便听见里面传出殷芜的温软的笑声, 接着是低低的交谈之声。
百里息微微挑眉, 忍不住停下脚步细听。
“你竟然会用麻草编鸟雀,手真是巧。”少女声若莺啼, 宫灯将里面人的位置映照得有些错位,看起来仿佛两个人依靠在了一处。
厉晴端着殷芜要喝的药从小厨房出来, 遍看见百里息立在窗外,面色微冷,似是不悦,但唇角又带了一抹笑, 越看……越渗人。
厉晴打了个冷颤,提气上前, “主上。”
“多久了?”
厉晴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回禀道:“今晨送了这十个少年进来, 圣女上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午睡后又寻他们问话至今。”
“很好。”
厉晴大气也不敢出, 这话自然也不敢接,殿内又传出殷芜的笑声,主上似乎又冷笑了一声。
“药给我。”
百里息一手端了殷芜的药, 掀帘入内。
前殿专做会客之用,殷芜此时坐在软榻上, 衣着齐整,左手边脚踏上坐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少年手中拿着个手编小雀,正同殷芜讲解其中的小机关。
还有四五个少年围在边上,很是有一股众星捧月的意思。
而那个“月亮”则是笑吟吟地听着那少年讲解,不吝夸赞和笑容。
百里息进来得突然,那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草编小雀都吓掉了,其他少年们也是一惊,慌忙跪地行礼,掉了小雀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脚踏上下来跪拜。
“拜见大……大祭司。”
殷芜一天都在等百里息的到来,如今人真来了,心中却有些突突,只见他将药碗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眼睛也不看她,反而弯腰将那掉在地上的草编小雀捡了起来,拉了拉小雀身上的机关。
“咔咔。”机关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小雀的翅膀随即动了动,殿内落针可闻,百里息不咸不淡说了一声“不错”。
像是再说这个草编不错,又像是在同殷芜说的。
那几个少年只知道是来侍奉圣女的,没想到第一日竟就碰上了大祭司,个个噤若寒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大祭司语调慵懒散漫道:“手艺不错,镜明山祈福祭神正缺些供奉之物,鲸宁州神官有心,竟特意寻了你们送来。”
他们都是来侍奉圣女的,想着好生侍奉圣女,若得圣女垂青,接受了自己的枕席伺候,再能生个下任圣女出来,自己几世的荣华富贵就有了着落,可不是为了什么镜明山祈福来的。
可这光景谁敢说,谁敢说自己是来勾搭圣女的?不怕被大祭司扔进戒塔里守到死?
“镜明山祈福还有不到一月,仪典司会同你们说需要准备的东西。”
众少年只得应是,小心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二人,百里息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本芝兰玉树,生得宛若仙人,可仙人的眼神似乎不够慈祥。
“圣女倒是好兴致,才病愈,便能和人谈天说地这么长时间。”
殷芜有些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耳垂被支摘窗上映照进来的晚霞染红,她咳嗽了两声,小声道:“病没好呢……你一天都不理我。”
“一日不见,圣女便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我不是恶人,你才是坏人。”殷芜心实在虚,根本不敢看百里息,耳边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她心若擂鼓,耳边已传来百里息懒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