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在门外听到这句话脑袋‘嗡’地一声,她想往前走推开门, 可脚像是绷在原地动弹不得。冰凉的手脚和麻木的脑袋让她觉得很累。
那些让她难以启齿的家庭,羞愧不能言语的压迫,为什么总有人要把它捅出来,甚至不惜破坏掉她好不容易搭建的防御塔。
沈盈举步维艰, 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还妄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愧疚。可她忘了, 她做的事总不会觉得愧疚。
女人闻声回眸, 看到来人不仅没有被戳破的慌张, 甚至勾了下唇:“你来的正好。”
“我倒是想知道你在学校是怎么学的, 居然敢忤逆, 敢摔琴。”女人双手抱于胸前, 仍旧是那副冷眼看人的模样,她的目光落在沈盈身上,又移过身后几人, 随后讥讽地笑了下。
沈盈太了解她了,她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刻的笑代表着什么。这一刻,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女人的嘴角绷直,眼神更是凌厉。“行啊沈盈,你最了解任务完不成的惩罚吧?”
闻言,叶允姝皱起眉头,听不下去这句话,下意识看向沈盈。
沈盈嘴角仍然挂着笑,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这笑多多少少带着讽刺。
“是啊,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毕竟我在你们眼里从来从来都是一个失败者。”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好,不能出去给你们长脸,又不能让你们炫耀。可你们又不能舍弃我,谁让我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呢?”
“沈盈。”女人声音沉了下来,威胁地叫她名字。她不太理解,审视的目光又落在了沈盈身后几人身上,冷笑一声:“你变成这个样子是受他们影响吗?”
沈盈嘴角瞬间拉了下来,其实她和女人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冷眼时都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她从来不会冷眼对别人,第一次冷脸居然是对自己母亲。
还真是可笑。
“现在我交朋友你也要管吗?”她反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是他们让我觉得在这个世上还有人站在我身后。”
“从小到大,我就被你们像个木偶一样摆弄,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学钢琴小提琴舞蹈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我早就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别人的父母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去游乐场,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沈盈扯了扯嘴角:“我有时候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不然我从你们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爱护呢?”
“你们说作业要在六点前完成,晚饭要在七点吃完,就因为我写作业晚了几分钟错过饭点就要饿一晚上肚子。我还要陪着你们跟那些讨厌的人虚与委蛇,我就想是一个被你们提前编辑好的程序,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算了,不说这些,反正你从来都不会在乎我的感受。”
沈盈用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她很轻声,像是一个困惑无法得到答案的小孩,执拗地问出口:“妈妈,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笑过?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差劲吗?”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强忍着颤音,身后的几人鼻头酸涩,都听懂了她这么多年的委屈。
“问这些没有必要的问题做什么?”女人很冷静,丝毫没有被面前的人和话影响。
没有必要。
沈盈闭上眼睛。
“你只要别跟你哥一样懦弱,逃避就好。”
沈盈睁开双眼,眼里的情绪收敛干净,一字一句的问:“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哥?”她深呼吸,想起哥哥再也没办法冷静。她早该知道的,像他们这种人从来都不会反思自己。
“医院下的那三张病危通知书都是因为你!我哥那年也才十七岁。”
只要一想起沈北辞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沈盈就止不住恨意。小时候,只要她一犯错,沈北辞就会站出来为她揽下,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跟父母说,只会和哥哥说。而沈北辞会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满足她。
哥哥是她在沈家唯一的温暖。
可这份温暖差点被他们‘杀死’。
“外公都告诉你了,哥哥生病了,你为什么还要逼他,是不是把他逼死才心满意足!”在说自己的委屈时,沈盈都没有这么歇斯底里。
她想起哥哥在被外公带去禾木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会儿的沈北辞刚下手术台,连自己都无暇顾及,却对她说:“……哥对不起你,没办法带你一起走。”
当时沈盈只有一个想法——算了,我不要自由了,我只想我哥好好活着。
沈母终于没有像一开始那么冷静,语气带着急躁:“谁让你们姓沈,这是你们的责任!”
“可我宁愿自己不姓沈——”
“闭嘴。”
沈盈的尾音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淹没在喉咙中。
“阿姨——”
叶允姝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抱住沈盈,她捂着沈盈的半边脸,将她藏在自己的臂弯中,一副护短的姿势。手心的滚烫快要把她的手灼烧。
唐祎琛和顾屿往前走了半步,将人隔进包围圈。皱着眉,突然很想骂人却又没办法开口。
与此同时,刘啸旗快步走到沈母面前,语气带着强硬:“沈盈妈妈,这里是学校请您自重。”然后回头,心疼地看向沈盈,叹了口气,对几人说:“上课了,你们先上去上课。”
叶允姝点点头,拉着沈盈往外走,走到楼梯口,看着沈盈红肿的脸,思绪片刻决定不上楼,往后操场走去。
一路上沈盈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盯着某一点。任叶允姝拉着走。
云瓷和叶允姝一人坐在沈盈一边,陈釉看了眼背过身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盈终于有了反应,释然地笑了下。
“今天阳光可真好。”
叶允姝也笑:“是啊,以后也都很好。”
陈釉听到她们说话,这才转过身。他站在最下边,几个女生坐着刚好能够平视。阳光能够照在她们身上,却又不至于刺眼。
叶允姝看了眼周围,疑惑地问:“唐祎琛和顾屿呢?”
“在这呢!”不远处两个少年在阳光下飞奔过来,跑到他们身边时,还在微微喘气。他们站在下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几人的目光都好奇地盯着。
看清是什么时,沈盈最先怔愣,有几秒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她想刚才在办公室说的那句‘是他们让我觉得在这个世上还有人站在我身后。’现在更加认同这句话。眼眶顿时红润。
在她面前的是雪糕。
顾屿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看到泛红的眼睛时顿时了解,耐心地帮她把外包装撕开:“虽然不是凌晨的雪糕,但至少是上午的。”
叶允姝和云瓷对视一眼,都从袋子里拿出来了一支,“我要吃巧克力的。”
陈釉站在下边没凑过去,声音倒是传过来了:“别抢完,给我留一个!”
十月底学校小超市里的雪糕没有几个,两人只好从里面筛选看着比较好吃的六个。
袋子到陈釉手中时,只剩一个外包装看起来绿油油的,上面还写着蔬菜味。他一言难尽,旁边顾屿猴急拿到手就拆开咬了一口,只剩下唐祎琛正在拆还没来得及吃。
陈釉叫了声琛哥。唐祎琛瞥他一眼,咬下第一口。
陈釉:“……”
他的表情太好笑了,叶允姝几人笑得停不下来。
叶允姝:“蔬菜啊多健康。”
陈釉:“健康你吃。”
云瓷:“绿色的多养眼。”
陈釉:“养眼你看。”
沈盈:“头次见蔬菜味的。”
陈釉:“要不给你?”
“……………………”
这次到换成唐祎琛和顾屿笑得肚子疼。
陈釉叹了口气,咬了一口。几人盯着他等着他给反馈,他哼了声:“其实还行,不算太黑暗。”
几人又开始笑,笑着笑着沈盈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卧槽,怎么了这是?”
沈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很想停下来,但怎么也收不住。她知道买雪糕是因为她上次的生日愿望,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感动。她随口说的生日愿望过了这么久也被他们记得。
沈盈哭着,见面前几人手忙脚乱又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傻了这是?”
沈盈指着这个雪糕:“它真的好好吃,谢谢你们。”
“好吃多吃!这叫什么问题,不够咱再买。”叶允姝哄到。谁都知道沈盈这是怎么了,也愿意附和她那离谱的答案。
沈盈不记得从几岁开始许愿就是想吃凌晨的雪糕了,她只记得当时班上的同学说他爸妈出差,家里就他一个人,半夜想吃冰淇淋就起来吃,自由的感觉太好了。
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她记在心里了好多年,也偷偷羡慕了很多年。在沈家别说半夜吃雪糕了,过了七点就没有东西吃。
今天的阳光普照,沈盈觉得她的生日愿望实现了——想要凌晨的雪糕,他们说这是自由。
十七岁的沈盈亲手敲碎困住自己的玻璃,踩着荒诞,破碎,成为完整的自己。
从此前路坦荡,再无束缚。
第31章 夕阳
错过了大部队放学时间, 这个时间校门口人烟稀少。走到门口一眼便能望见对面的人,沈盈看清时,先是愣了下, 下一秒反应过来激动地跑过去:“哥!”
本来还没明白沈盈为什突然跑开,现在她这一声算是明白了。
不远处男人挺拔的身姿半倚在车旁, 深黑色冲锋衣有型地穿在身上, 一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放在倒车镜上, 他微侧着脸下颌线分明,半明半暗地站在阳光下, 压迫感十足。听到沈盈的声音,掀起眼眸站起身, 对着电话对面说了句‘挂了’,然后勾起唇在沈盈扑过来前张开手臂,这一笑距离感顿时少了大半。
叶允姝感叹了一声:“沈盈没说她哥长这么帅啊。”
云瓷盯着那个方向眼睛都不眨一下:“听她说她哥又是生病又是住院,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 没想到居然是个酷哥。”
“这得一米九吧?”
“我觉得也有。”
两个女生八卦的瞬息,沈盈带着沈北辞走到他们面前各自介绍。叶允姝和云瓷变脸似的瞬间变得温和稳重, 陈釉就在站在她们两个中间的后边, 目睹了全程, 冷哼一声。
沈盈问:“哥,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怎么?不欢迎啊?”沈北辞睨她一眼。
“怎么会。”沈盈已经猜到沈北辞来江州是做什么了。试探地问:“哥, 你要回沈家吗?你想怎么做?”
沈北辞嘴角依旧挂着笑, 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在他眼里都不算事。
“这些你就别担心了,都交给我。”
沈北辞不可能让沈盈再回沈家,他来江州就这一个目的。当年他不得已离开江州, 没能力带走她,是他这么多年最后悔的一件事。
去禾木的头一年他休学治病, 后来考入了警察学院,如今已经毕业。沈北辞看着手中找人调查的沈家资料,冷眼看着前面这个年少时的噩梦,那些过去的事总算要有一个结尾了。
沈北辞在湘城待了三天,沈盈不知道他怎么和沈家说的,也不知道沈家为什么会同意两个人都离开。等她知道的时候,沈北辞已经把所有的都解决。
看着面前桌子上丰盛的饭菜,沈盈却没胃口。虽然知道以后可以和沈北辞经常见面了,但面对离别还是有些舍不得。
沈北辞见她吃不下,干脆把旁边椅子上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她面前。
那是一张空白转学申请书。
沈盈惊讶地抬头。
这三天看上去很短暂,沈北辞却做了不少的事情。他看着沈盈的眼睛问道:“要跟我去禾木吗?”
须臾的时间,沈盈脑海如同走马观花般闪过很多场景。她犹豫的片刻,沈北辞就已经知道了答案。确实是意料之中,低下头把椅子上剩下一份资料拿出来——是一份房产证,上边的名字是她。
沈盈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我就知道不估计不想走,也快高考了转学还得适应,在熟悉的学校挺好。”沈北辞带上一次性手套剥虾,剥好一个放在沈盈的碗里。“所以我在离你们学校不远的地方给你买了套房。”
他抬眼:“是属于你自己的。”
在那个地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在外受委屈时,也可以成为你第一个想回的地方。
这就是沈北辞买房的初衷。他说完眼睁睁地看着沈盈眼眶越来越红。调侃道:“别太感动啊,这一大部分钱都是外公的,我刚上班哪买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