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姝接过放进包里，笑着摇头：“不客气。”
女生伸出手主动介绍:“江州外国语，孟溏浠。”
叶允姝回握：“江大附中，叶允姝。”
短暂的插曲叶允姝并未放在心上，在学校里她依旧会借着下课时间下楼闲逛。她会在沈盈问她为什么每节下课都要出去时，面不改色地回答早已经注备好的答案：“太困了，趁着下课时间清醒一下。”
只有她知道，将她吹醒的从来都不是耳边细软的风，也不是嘈杂的人群，而是那个偶尔才能遇到的少年。
其实，遇到唐祎琛的机会很少很少。结束了竞赛补课班，叶允姝没有正当理由去一班门口，
她只能在上下楼梯时碰个运气。
唐祎琛并不是每节下课都会出教室，所以勉强可以把它归结于概率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趋近于最小值。
叶允姝有些心烦，花费了半节自习课的时间得出一个并不令人满意的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
桂花的花期很短，窗外再也飘不进沁人肺腑的香气，叶允姝却总能想起那天放学后桂花树下令人心动的淡香。
大概是五分钟的时间，叶允姝回过神，再看向草稿纸上的数字，终于明白这个和小学数学差不多难度的题。
分母越大，百分比越小。
十一……十二……
叶允姝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在数到第十二阶楼梯时，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抹身影，将她眼眸中因为失望而熄灭的光亮点燃。她下意识屏气凝神，却又不敢抬头看，停下的脚步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上显得突兀。
每一次的擦肩而过，就像是在心底偷偷放了束烟花，没有人知道，所有的欢呼雀跃只有自己欣赏。
*
晚上放学回到家，叶允姝看到她妈妈正在收拾行李箱，惊讶一瞬问道：“妈，你要出差吗？”
周潭把手中的衣服放在床上，示意让她看。
叶允姝这才看清是他爸的衣服，这下不再惊奇走过去帮她妈妈一起收拾。
快收拾完时，周潭像是刚想起来，“明天我可能也要加班，你放学回来买点吃的，一个人不要乱跑，知道吗？”
“嗯嗯好。”叶允姝满不在乎的答，倏地想起明天是周五。她猛地抬头眼里藏不住的激动，却又不敢在她妈妈面前表现出来，强压下才开口：“要不然我明天放学直接和陈釉一起回奶奶家吧，反正周六也是要去的。”
周潭思考一瞬便点头同意：“行，那你明天记得拿着手机去学校。”
这下激动和欣喜再也藏不住，叶允姝回到房间很久，嘴角还是上扬。她马上同陈釉说了这件事，又装作不在意的把话题绕到他和唐祎琛放学一起打篮球上。
陈釉不愧是他十几年好友，一点就通：【要不然你来篮球场等我吧，打完一起回去？】
在得到这个答案后，叶允姝躺在床上打滚。
终于熬到下午放学，叶允姝飞快地收拾好书包，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门口。
期待的身影并没有到来，顾屿低着头看了下手机，随后对着陈釉说：“走吧，琛哥说有事晚一会儿过去，让我们不用等他。”
这句话叶允姝也听到了，说不失望不假，但一想到反正一会儿也会见面，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走到便利店的岔路口时，还自告奋勇地说去买几瓶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允姝都在想，如果当时的期待不那么大，在撞见真相时的窘迫和难过是不是就会少一点。
去往操场的路和便利店的方向在一个岔路口分开，叶允姝刚走没几步，就看到前面人的身影，以及他身旁的人。男生和女生是面对面站的，于叶允姝的方向却是侧着身，她毫不费力便能看清楚两人的神情姿态。男生脸上的笑和平日里遇见的都不同，那是在熟悉人面前才有的放松。
放在以往，看到他的笑，叶允姝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可这次心中却猛一紧。
说话的人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喏，你要的音乐会邀请函。”不远处，女生从包里拿出来递给面前的人。在男生正要接过时收回手，眉眼间的明媚却是怎么也挡不住：“这可不好搞，我缠了我爸好久才搞来。说吧，怎么感谢我。”
唐祎琛笑了下：“请你吃饭？”
女生嘁了声，嘟囔：“没诚意。”她本来也没打算不给，调侃了几句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两人什么时候走的，叶允姝都没有察觉，在口袋手机震了许多声后终于回过神。
电话里陈釉问她买瓶水还把自己搞丢了？
叶允姝望着不远处的空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突然想起还有几道题没写，就回教室了，你打完球再给我打电话吧。”
像是怕陈釉再问出一些问题，她快速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明明刚才没有刻意留意的场景，现在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两人熟稔的对话和接触让她想起那些刻意忽略的八卦。
有人说，那是和唐祎琛关系最好的女生，同顾屿三人从初中就有的情谊。
说这话的人她已经不记得是谁了，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到的这句传闻。可此时此景她仿佛身临其境，忆起了说话人酸酸的语气和那些掩盖的无可奈何。
放了学的校园，喧嚣散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叶允姝坐在教室，良久的时间才慢慢趴在桌子上。
她凭着记忆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音乐会的名字，这一刻叶允姝惊讶于自己的内心的强大，她竟然能心无波澜地直视搜索出来的答案。
这是一场连门票都无法购买，只有相关人士才有邀请函的音乐会，是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触碰而熄灭，一阵阵高涨的欢呼让叶允姝回神。
那一瞬间，她看到在篮球场上进球恣意奔跑的少年，阳光落在他身上，让人只能看到他一个。下一秒，风光霁月的少年又站在了台阶上，绵绵不绝的掌声只为他一个人响起。
没有人会拒绝阳光，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台阶上时，叶允姝也不意外。她惊喜于自己能看到，她想靠近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刚走了一步，面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像是有一片黑布遮挡在面前，周遭一切全都变成了黑暗。
在她惊慌不知所措时，远处仅有的一束光打在了圆台上。她看清楚了远处的人，也看清楚了有多远的距离和人潮拥挤的人群。
掌声再次为他响起，叶允姝这才明白，少年一直在那里，而她只不过是刚刚才被吸引目光。这些距离就像是被隔开的两个世界，一个耀眼夺目，一个黯淡无光。
……
同陈釉走出校门时，叶允姝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眼，回眸时眼底有明显的波动，她甚至听不清楚陈釉说了些什么。
与他们背道而驰的是唐祎琛和顾屿，高挺的身姿很容易分辨。相反的方向只会愈发愈远，叶允姝没有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不会回头。
她又想起了傍晚时的似梦非梦，像是一把钝刀后劲疼痛难忍。
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树影，像是启动键，将误入喧嚣的人拉回现实。叶允姝苦笑着摇头，闭上眼睛。
唐祎琛是享受高涨掌声的魔术师，而她只是人群中的一个无名小丑，他所处的台阶是她永远也无法靠近的一步。
第6章 兰花
“心情不好？”
叶允姝转头，眼里带着刚回神的迷茫：“什么？”
陈釉又问了一遍：“还是头次见你回老城这么闷闷不乐。”
“没有啊。”叶允姝笑了笑。嘴角的僵硬的笑意还未落下，就见陈釉伸出手在她眉头。
“别说谎。”
察觉到陈釉语气中带着严肃，叶允姝慌神，陈釉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绪变化怎么可能瞒得过。但这种少女时期的情绪又怎么能说的出口？
她刚想出口解释，脑门轻痛——是陈釉给她了一个弹脑崩。
“……”
“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陈釉语气里分明带着明显的嘲笑，哪来什么严肃。叶允姝只当刚才同他撒谎的愧疚情绪喂了狗，咬着牙拍开他的手。
陈釉夸张地捂着‘受伤’的手，嘴里诶呦喂的叫。
叶允姝直直地看着他。
“……”陈釉装不下去了，手臂撑在靠背上，侧着身子吊儿郎当地问：“欸叶小姝，你知道有个名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吗？”
叶允姝瞥他一眼：“？什么？”
“皱眉会让人变丑。”陈釉接着说：“当然，这个名人——”
“——姓陈，名釉。”
“——姓陈，名釉。”
叶允姝无语地接上，到底是被他的无赖搞得忘记了之前的闷闷不乐，打心底地露出笑意。
*
院里茂密的葡萄藤下总是很多蚊子，蚊香气味刺鼻，奶奶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叶允姝坐在一旁思绪万千，等再次回过神，怔愣一瞬望向闭着眼睛的奶奶，轻声开口：“奶奶，院里的兰花开了。”
奶奶没有反应，如果不是她手中的蒲扇停了一瞬才再次扇动，叶允姝还以为奶奶没有听到。
叶允姝站起身，慢慢关上门，把兰花的幽静独留给门内的人。
闲着无聊，她索性坐车去常去的书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架上，翻阅的人像是打开了一扇门。
叶允姝找到上次没能来得及看完的那本书，静静倚在书架旁。
……
孟溏浠推开书店门直奔最里面的书架，在书架上寻找半天也没找到想要找的书，正当失落想放弃时，看到书架旁的人手中熟悉的封面，抬头看到是谁时，欣喜跃然。
书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她压低声音：“你好，叶允姝。”
闻声叶允姝抬眸，看到是谁时，惊讶不比她少：“好久不见。”
孟溏浠是个干净柔和的姑娘，叶允姝对她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欢。这次见面显然有些惊喜。
面前的人指了指她手中的书，带着疑问却又有些笃定的欣喜：“你也喜欢翻译？”
叶允姝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你手中的这本书，首印很少，业内对它的评价褒贬不一，如果不是对翻译有自己的见解，很少有人会选择读这本。”
她的声音和平日说话一样温和，可叶允姝却觉得像是鼓槌不清不重却又不能忽视的抨击在了她的胸口。有一个只见过两次面，仅凭一本书就能猜到她喜欢什么的人，如果不是和她有同样的爱好，又怎么可能会猜到？
叶允姝这才回想起，孟溏浠说的是‘也’。
——“你也喜欢翻译？”
她攥了下手指又松开，笑着点头。
志同道合的人每一次都像是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见解。
两人靠在墙边，两架书架中央刚好能让两人并肩而坐。
低哑的声音遮挡不了两人的喜悦，在某个清晨，书店的一隅，她们谁都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和自己有同样梦想和追逐的人。
临近下午时，两人看完了那本书，相视一笑像是还有很多未说完的话。这个笑又像是惺惺相惜，叶允姝思考了半刻，终于想到一个能具体描述的词——知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狂想，在对方这里，却是可以碰撞的催化剂。
在叶允姝转身离开时，孟溏浠开口叫她：“你的想法真的特别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实现它。”
叶允姝低眸掩盖情绪，深吸一口气很轻声说：“可我现在距离那个目标还很远。”
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别人在相信她鼓励她，可她却释放一些负面情绪。叶允姝慌张地抬头，随后怔愣片刻——少女的眼眸依旧明亮，没有悲观，话语间带着肯定：“怕什么，就是要心比天高。”
**
叶允姝回到家老城时，还没走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顿响，她急忙推开门，看到是本该出差在外的父亲拿着铲子蹲在花坛前。
“爸？你不是出差了吗？”
叶承轩手上动作不停，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奶奶，压低声音：“我算着日子，觉得兰花要开了，提早完成任务回来。”
叶允姝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院子里种的最多的便是兰花，奶奶喜欢，家里人也都悉心照料。
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细心照顾，总比不上爷爷种的。
小时候，满园盛开的白色兰花围着葡萄藤的亭子，卡顿的收音机放着故事会，绘声绘色的声音让叶允姝害怕到躲在奶奶怀里，身旁的爷爷学着收音机里的声音在她耳旁吓人，奶奶笑着捂上她的耳朵。
那个时候，兰花迎着秋风却没有萧瑟。
如今，老旧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收音机被放在客厅柜子上方，院子里再也种不来那么好看的兰花了。
叶允姝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看过一道相似的背影，只是那背影有藏不住的悲伤难过。
病床上，昏迷了不知道多久的爷爷终于睁开眼，整日混沌的眼眸变得清亮，环视一周看清楚了每一个人。苍老的手抓着身旁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承轩……你妈妈喜欢兰花……记得要给她种兰花。”
爷爷的声音无力，可是她听到了，叶承轩听到了，奶奶也听到了……
爷爷最后的目光是停在奶奶身上，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很久以后，叶允姝才明白，那个目光是带着不舍和抱歉的道别。
……
叶允姝仰头将眼里的眼泪忍下，缓解片刻后，蹲在叶承轩身边同他一起将土翻新。
收拾完，父女两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泥巴，两人指着对方的衣服嘲笑，下一秒笑意僵硬在脸上。
从屋里出来的叶奶奶看到这副场景诶呦一声，带着幸灾乐祸：“要挨骂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父女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到各自房间换干净衣服，又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看了眼时间，同时松了口气。
周潭进门看到衣架上被风吹起的两套衣服，又看了眼被翻新的土壤，失笑着摇头。挽起衣袖朝厨房走去，里面父女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切菜一个炒菜。
“回来了。”叶承轩回头笑：“等会啊，马上就好了。”
叶允姝刚好把菜切完，一刻不停地解开围裙逃离厨房：“切完了，终于切完了。”
周潭嗤笑：“去喊你琴姨和陈釉过来吃饭。”
叶允姝本来就是打算去叫他们，朝身后比了个OK：“知道啦，这就去。”
每年兰花开的时候，他们便会不约而同的回到巷子陪奶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周末，但人却可以聚的很齐。
日暮之下，一群人坐在葡萄藤下，所有人知道这次聚在一起是什么，可却都丝毫不提，只是当做一次简单的家庭聚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