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摊儿美食日常——泡泡马【完结】
时间:2024-02-25 23:15:12

  任选二字一出,这可真是让众人犯了难,最终除了少数几个胸有成竹的,几乎全都老老实实按着菜牌上的挑。
  江满梨一边偷着乐,一边握着锅把,表演单手磕鸡蛋。
  豆油把锅润得滑亮,鸡蛋坠下去,锅子一晃、勺背借力转几圈,金黄拉丝衬在黑底儿上,显得格外明亮。
  肉丝跟着刺啦一声滑下去,香气誊就上来了。
  要辣椒的加些红彤彤的剁椒末,不要辣的就只放那黄绿黄绿的酸豇豆,待酸辣气被油激发,撒一把葱花并蒜苗、一把白胖的豆芽菜。
  “小娘子,多搁些米饭!”
  伸着脖子的等不及了,光听着大勺与铁锅撞得脆响,肚子也叫起来了呀。
  火烧的极旺,江满梨勺也就颠得欢快,伸手拿陶碗压实了捞出一大碗米饭来,颠锅翻炒几下,炒得那米饭粒儿蹦跶起来,便可酱油盐糖,调味出锅。
  -“来了来了来了——”许三郎自个一手托着江满梨新添的青花宽沿大盘,上头堆尖儿地盛着粒粒分明的诱人炒饭,另一手则捧一碗浓油赤酱的猪蹄膀,泥鳅一般越过等位的众人,得意在林柳占好的桌凳上坐下。
  蛋炒饭加了肉丝褐中带黄,又有剁椒与豇豆青红相间,许三郎迫不及待拿调羹舀一大勺送进口中,酸中带辣的米饭满口生香,肉丝滑嫩,芽菜与蒜苗爽口生脆,葱气自鼻尖逸散而出,怎一个爽字可谓!
  再取一块耙软的猪蹄,抖抖颤颤地送上舌尖一抿!
  肉丝脱骨而下,肥处丝毫不腻,筋膜软烂柔滑,吸嗦两下,便从肉至骨,连汁带水地吞进去,连那两缝之间的脆骨都没放过。
  许三郎吃得心向神往、两眼放光,一时便没注意林柳吃着份腊肠炒饭,眼神一个劲往那团白气中间跑。
  时而那白气里冒出一小块淡青色的头巾,他便如啄米的小鸡一般盯一下,时而又跳出两条秀丽的发辫,他便眼神飘忽一下,时而猝不及防露出一张被热气熏得微微桃红的笑脸,他便兀地一下,收了目光。
  许三郎啃完猪蹄膀,餍足擦着嘴,拿过一小盏从竹娘家点过来的荔枝饮子啜了一口,碰碰突然低头干饭的林柳。
  笑道:“表兄方才还不愿来,这不是吃得挺香的嘛?”
  又将剩下的最后一个猪蹄推给他:“表兄尝尝这蹄膀,我向来是不爱这种边角料的,可这个不一样,这个妙极了。”
  林柳便就着碗里为了方便客人吃而垫的油纸捏起一块来吃。
  “如何?”许三郎笑问道。
  浓郁的滋味顺着舌尖滑入腹中,胃部丰足,带来一股恣然的暖意,如黑天里悄然浮空的一盏灯,林柳点头笑了笑:“确实好吃。”
  锅勺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下意识地再去看那团白雾,嘴角不自觉又扬起来更多,酒窝凹陷下去,便听得耳边突然有小娘子的笑声传来。
  “咦,”许三郎起身,“方小娘子也来了?好巧。”
  说着对林柳挤眉弄眼。
  方二娘今日打扮得娇嫩,身旁仍然伴着清明踏青那日,那位懂得些庖厨技艺的贵女。两人一同行了礼,方二娘红着脸,问林柳可否同坐一桌。
  林柳只好点头。却不等她张口,道:“我再去排队买些吃食来给二位小娘子。”
  说罢就往江满梨摊子那长龙一般的热闹队伍里隐去。
  方二娘有些悻悻,抬眼看看许三郎,只见他毫不客气,自顾自地吃桌上剩下的东西,几口便把林柳那盘腊肠炒饭都吃去一大半,便压住了闲谈的欲望。
  忍了片刻,回头寻林柳也见不着,还是坐不住了,与许三郎道:“林少卿似是很喜爱这家小摊呢。”
  她自从清明那日在小摊上碰见林柳,便也时常来看看,想着今日夜市说不定能遇到,果然。
  却是许三郎本在闷头吃饭,耳朵里忽而钻进这句话,浑身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先前的疑惑沿着这句话编成一张网,展开又收紧。
  原来是这样啊,许三郎自盘中抬起头来,往江满梨的背影处,暗戳戳投去一瞥。
第16章 心事和雇帮手
  林柳此人,在表弟许三郎眼里,家世好,资质佳,长相又很出挑。
  自长成以来,青睐他的世家小娘子一只手数不完,是这京城里为数不多的、连一众公子哥儿都羡慕的康顺通达之人。
  惟有一点,许三郎在心中吐槽已久,便是他对女子的态度,实在蹊跷。
  在许三郎记忆中,林柳幼时是颇为顽劣的,同他阿爷如出一辙,且拿女童们只当男童一般相处打闹,为此还挨过他阿娘不少训斥。
  然而待到大些懂得了男女有别,忽而一下,性子就变了。
  别的少年是懵懂青涩,情窦初开,开始懂得欣赏少女子春芽待放般美好,有的定亲早的,甚至早就山盟海誓,花前月下。
  林柳却是,对任何小娘子都寒冰一般、冷脸相待。
  明明跟哥儿们在一起时还开朗能玩能闹,见了那些对他有意的小娘子,立刻端出一副漠然的态度。对人家红着脸送来的好意乃至物件、吃食也是视若无睹,只礼貌婉拒道谢,并不回应半分。
  许三郎只当他这人不解风情,一心扑在仕途上,可近日来,发觉他实在反常。
  先是清明踏青那日,本在池边与世家子弟们柳条射得好好的,林柳忽地看见什么一般,心神不宁,箭射歪了不说,还推三阻四地拒了酒楼邀约,害得他俩别无去处,只能寻个小摊吃冷兔。
  而后又一反对小娘子们惜字如金的态度,主动与那摊主小娘子说些漠不相关的话。
  更稀奇的是,夜市一事明明是他告知摊主小娘子的,今日夜市将开,他去寻林柳同来,林柳手指下压着张小摊的招子,面上却很是踌躇,回拒:“还是不去为好。”
  他不明就里,只当表兄犯懒,左右相劝,总算把人带来。
  此时看看江满梨,再回想林柳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举动,许三郎放下手里的调羹,忍着笑容摸了摸鼻尖,与方小娘子扯开话题:“这酸豇豆真是点睛之笔。”
  方二娘没明白,一时塞住,有些不知道是该问为何林少卿让他想到酸豇豆,还是该问这酸豇豆有何妙处?
  旁边的贵女却来兴致了,笑着道:“我方才老远就闻见这酸豇豆的滋味,过来看见摊贩小娘子将它炒在饭里,也觉得实在般配。”
  许三郎本就是想胡说一句把话头打乱而已,不料有人接了,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听她继续道:“炒饭要喷香锅气重才好吃,所以除了火旺,油也得多放。”
  “可是油放多了,难免让人生腻,此时在饭里炒些酸豇豆,就既能生津解腻,又能增加风味,吃起来一定还脆生生的。光是想着就忍不住要尝一尝了。”
  一番话与他所感不谋而合,许三郎忍不住笑着称赞:“没想到陆小娘子竟是个爱吃懂做之人。”
  “郎君认得我?”陆嫣意外。
  许三郎这才起身行礼:“陆相的千金,自然认得。”
  许三郎在这头与陆嫣愈谈愈欢,林柳一身玄色的儒袍,显得比往日更清瘦,隐在小摊的队伍里,目光疏疏落在前方冒着热气、悬着灯火那处。
  许三郎或是不知道林柳为何总是对小娘子们冷冰冰的,但林柳自个,自然不会摸不到症结。
  阿爹与阿娘是奉父母之命成婚,二十几年来,虽相敬如宾,实则并不相爱。
  饭桌上二人从不对话,阿爹但凡有空便以公事为名,万般不愿归家,阿娘怨恨却不能说,便以毒攻毒,把这家打理得如冰窖,更不像个家。
  大概是孩童也懂得避开冰冷、往温暖处靠,林柳因此自幼便不与爹娘亲近,反倒是与老顽童阿爷感情深厚。
  后来少年懂事的时候,又亲眼目睹了阿兄与姝娘生死离别,看过阿兄七尺男儿在夜里痛哭流涕,本该郁郁勃发的少年春心也就兀地冷了下来。
  如此,再看那些小娘子娇羞的模样,便下意识地将之与某种坚硬的情感联系起来,兴致全无。
  直到那日。
  江满梨忙得脚不沾地,没注意林柳早来了,送走了前一位食客抬起头来,方才看见他,笑着道:“林少卿今日也来了?想吃些什么,大人任选,小摊免费送。那日幸好得了大人提点,前去办了文牒,不然哪里能今日就在这夜市中?”
  林柳比江满梨高出许多,因此看着她说话时,视线便逃无可逃地左右回扫她丱发上别着的那小朵白梨花。
  再往下轻轻低一低,又见那尖得精致的下巴,和扬得高高的唇角,只觉心头有东西突突在跳。
  像什么?
  大抵是像冷了许久的煤,被轻轻吹了一下,里面包裹着的、不为人知的橘红火星便跳跃起来,倏而亮了亮,又亮了亮。
  江满梨不等林柳开口,盛出一碗卤猪蹄:“少卿大人真是帮了大忙了,无以为报,这猪蹄新卤的,客人评价不错,大人一定要尝尝。”
  林柳听见那句“无以为报”,原先的思绪被拨散了,不由自主微笑起来,道:“小娘子不必客气,以猪蹄为报就很好。”
  说罢伸手去接。
  林柳人高,手自然也大,手指包裹过碗底,便毫无防备、轻碰在了她手腕上。
  林柳赶忙如烫手山芋般将碗托过来,道句:“抱歉。”
  反倒江满梨这个现代人丝毫没有注意,听他道歉,还“嗯?”了一声,继而反应过来,连忙笑着道:“不打紧不打紧,少卿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鸡子虾仁炒饭刻意多放了虾仁,肉丝与肥肠也堆得像是要掉出来,又向竹娘要了饮子来赠送,看林柳一人端不走,江满梨便热心帮着一同送过去。
  送至桌上,见方小娘子与她懂庖厨的同伴也在,惊喜笑着打了招呼,让几位吃好喝好,方才回了灶上。
  -夜宵摊生意比料想中还要好,一晚上就能赚出朝食摊子四五日的利润,还肉眼可见地日渐热闹着。
  今日卖些炒饭和卤猪蹄,明日又带着豆油来,旋制些个炸鸡,再拌一桶凉皮。
  江满梨愈发感觉忙不过来了,终于抽了个中午的空档跑了一趟牙行,请帮忙寻个合适的帮手。
  牙行的婆子听罢点头:“要女子,懂些庖厨技艺的,好说,保管给小娘子找来。”
  过了没几日,果然雷厉风行地找来了三个人,差小厮来报了,等着江满梨亲自过去挑。
  江满梨歇了朝食摊子,便匆匆赶过去,跟着牙婆进到里间,就见三个女子均有些拘谨地站在屋中央。其中两个三十来岁的,盘了油光水滑的发髻,见了她好似有些失望,只笑笑,不多说话。
  不消说,是大宅子后厨出来的,估摸着还想进个稳定的宅子或府邸,对于江满梨这样的小贩,心底大概是不太看得上。
  另一个只有约莫十四五的,个子挺高,差了一拃长的裤管打了好几个补丁,晃荡在小腿上,脚底一双草鞋,微低着头,怯生生行个礼,喊了句“小娘子”。
  是陶州口音?
  “你是陶州人?”江满梨有些意外,在京城遇见同乡,自然更亲切一些,忽略了另两个,径直走到少女身边。
  少女点点头:“婢子是陶州人。”
  牙婆见江满梨对这个年纪小些的甚是感兴趣,也不打扰,连忙不作声对另两个挥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又招手让人送进两杯茶水来,自己也退出去,留江满梨与少女独自去谈。
  江满梨便拉着少女坐下,问道:“叫什么名字?原先家是何处?”
  本应是最简单的问题,那少女却像是有些不知该怎么答,踌躇了一下才道:“回小娘子,婢子叫藤丫,本是陶州城北定安坊,余家的女婢。”
  江满梨心头一滞。
  城北安定坊余家?不就是她原本要嫁去的那家么!
  有些不可思议地试探着问道:“你原主家的少郎君……可是叫余昊苍?”
  少女听见这三个字如同被蛇虫啄了一口,猛然抬起头来,嘴角颤了颤,道:“小娘子认得那余……小娘子认得余少郎君?”
  看来没错了。江满梨耸肩笑笑:“算是段恶缘。”
  便听得藤丫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便与小娘子直说罢。我本不是余家的婢女,是我家小娘子嫁过去了,我才跟着一同陪去的。”
  “我原主家姓梁,在陶州,也算是有名的商户。”
  江满梨挑了挑眉毛,这事儿她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她抵死不从、拿嫁妆令齐氏毁了婚约之后,那余家颇为愤懑,在原本的聘礼之上加了好些钱,与另一商户大家定了亲,很有些要让齐氏后悔之意。
  而齐氏确实也被激将到了,怒不可遏,这才逼得江满梨逃命一般,连夜离了陶州。
  “那为何你却到这京城来了?”江满梨不解。
  难不成是那梁家小娘子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藤丫扁扁嘴,道:“那姓余的有癔症疯病,动不动就打人,我家小娘子嫁去不多久便被他打得撞到脑袋,隔日便走了。”
  “小娘子走后,他们看我懂得些庖厨技艺,便留我在厨房干活。可那姓余的仿佛是对我家小娘子有甚么怨恨,每逢喝了酒,就来厨房打我。我实在熬不下去,逃了出来,遇见牙行的人将我带到京城中,便留在这,做些零工过活。”
  江满梨若有所思地听完,想到自己穿来后的这半年多,暗自笑笑。
  再看眼前的少女,长手长脚,腮骨是如满月一般圆润的,可面颊却可怜巴巴地凹进去,眼圈也重。
  定是受了许多苦。
  抬手将她额前掉下的几缕头发理一理,道:“可愿跟我走?我这里虽不似高门大宅住得好,却定可以让你吃饱。每日要早起晚归,肯定累些,但也充实,铜钱哗哗地赚来,也有你的一份。”
  藤丫眼角红了红,忙不迭点头:“愿意。”
  本该是雇佣,可藤丫是牙行从陶州带来的,已经在衙门立了契,雇佣也算是牙行出借的人,牙行随时有权收回去。江满梨与牙婆讨价还价了几个回合,最终第二日再来,当了许国公府赏的一只镯子,花十八两给藤丫赎了身。
  再去官府重新立完契,藤丫便可以跟着江满梨走了。
  带藤丫回自家小院的路上,江满梨才发现她生性并不若在牙行时那般拘谨,是个很有些活泼的少女。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倒也多了很多乐趣。
  花五百文钱带她买了身素衣,又买双粗布鞋,看着就像模像样的了。最后恰经过河边,买得一条新鲜的鲈鱼拿回去作午食吃。
  自然是藤丫来做。
  江满梨这半年多来日日操劳,突然间能抱着手在一旁,还有些不大习惯,便一边看,一边拿晚上要卖的食材来操持。
  藤丫确实是懂得庖厨技艺的,鱼鳞内脏刮净,灵巧去了刺,片成厚片,一气呵成,也懂得拿料酒和盐抓拌。
  江满梨又教她加些淀粉和一个蛋清上浆,让鱼肉更加紧实嫩滑。
  煎鱼骨要用猪油,既能去腥,又能使鱼汤浓白,加姜片熬出醇香,调味,汆鱼片。待到鱼片定了型,放葱花、胡椒,再浇一勺滚油,激得那葱香四溢,整座小院都为之一振,葱油鲈鱼便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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