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转盘一分为五,涂作赤黄绿蓝橙五色,每色块上书一小礼名称,依次有“兔儿百索”、“蜜枣江米棕”、“鸭儿百索”、“酸辣粉”、“喜鹊百索”五种。
转盘下还另立一小牌,书:端午抽彩,买满五十文即可参与,一人一次。
“呀,”陆嫣与许三郎异口同声,喜道,“这不挺容易抽的么?”
只见排在前头的小娘子点了些吃食,付完钱,喜滋滋被江满梨引过去,摸着转盘边儿,又似是有些紧张地收回手,放到胸前搓了搓,才用力握住、一转!
“小娘子好手气!”江满梨笑面如花,声音清亮又欢快,“赠小娘子喜鹊百索一条!”
排队的人群里立时便发出一阵欢呼艳羡,继而又鼓掌喝彩。
百索也称长寿缕、五彩缕,是这朝端午的吉祥辟邪饰物。可以系在手臂上,亦可挂在床头、门首,取自五行观念,有驱灾消病、保佑安康之意。
那小娘子喜笑颜开,脸颊不知是喜得还是被排队的人捧场羞得红彤彤,接了百索过来,一看,以赤黄绿蓝橙五彩丝线缠成的细细一条,布线均匀、结口紧实,编得很是漂亮。
更令人喜爱的是,不同于一般的百索,这条在绳结收口处还悬坠着一只四分之一巴掌这么大的、同样以丝线结成的小喜鹊。
黑尾黑嘴,蓝翼白肚,两只眼睛是两颗黑亮的小珠,编得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手上梳羽展翅,活泼可爱极了。
小娘子惊喜地嗨呀了几声,转头拿给同伴看,俱是喜爱得不得了。欢欢喜喜地戴上,拿了吃食,与江满梨道谢几遍,方才笑着离开。
江满梨一眼便看见陆嫣在排队抽彩的队伍里,抬抬眸子,自然又看见她身边不大高兴的方小娘子,和两位郎君。
一个一如既往挂着坏笑,另一个横眉冷对。
不由自主在心里推导出一场青春偶像剧,方来得及偷着抿了抿嘴,人已经排到眼前了。
连忙笑吟吟招呼:“几位吃些什么?来几个江米粽应应景?蜜枣馅儿,煮了一日,很是甜糯。”
陆嫣下巴一扬:“阿梨姐看着随便来就是。每人都来够五十文的,我们一人抽一个彩头。”
“嗨,”江满梨眨眨眼睛,笑道,“几位想要哪个直接与我说便是,赠几个都行,不必按着来的。”
世家哥儿贵女日日来照顾她生意,想要个百索,哪有还让人费劲去抽的道理。弄个抽彩的活动,不过是赚些噱头罢了。
说罢欲从板车靠里一个小篾筐里取三种百索出来让他们挑。
“不要不要,”陆嫣连忙去拦,笑道,“直接拿有什么意思,玩儿的就是抽彩头,看谁手气好。”
说着还往许三郎几人投去一眼,有些下战书的意思,道:“我就看中那个鸭儿百索了。你们可敢与我赌一赌?咱们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抽到的便不用付饭钱,由抽不到的来请,如何?”
“这有何难。”许三郎抚掌,道,“我要那个兔儿百索。”说罢对陆嫣作个请的手势,让她先抽,自己随后。
没想到这两人手气竟意外的好,还真就抽中一个鸭儿、一个兔儿。
江满梨一边喝彩、取百索来,一边笑着摇摇头。也罢也罢,本想让人家省些银子,可人家高门贵户,图的还就是这点乐子。
她一摇头,丱发里坠出来的几条垂腰细辫就跟着如和风拂叶,微微摆动。自己当然是不会注意的,可眼角掠过一束光,转过头去,就对上林柳一双微漾的眸子。
这是喝醉了?
林柳南下好些天,距夜市开张那回来,已经过去十八九日了,可甫一见到江满梨,想起那晚碰到她手腕,还是觉得指尖都要烧起来了,连忙将两手负到背后。
却不知手负过去,平直的两条肩线便随之舒展开,交领儒袍下结实的胸膛也被勾勒出来。
被江满梨尽收眼底。
江满梨心中啧叹一声,喝醉了还这么洒脱自然,翩翩风度,难怪方小娘子喜爱得挪不开眼。
便笑着道:“看来今日有心想事成的惊喜,二位想抽什么,不若一齐说来?”
方小娘子看看林柳,又皱眉看看转盘上,最终也勉强指了个鸭儿百索,却没中,抽得一个蜜枣粽子。
而林柳仍负着手,微微笑了笑,似是已然想好了,道:“要兔儿。”说罢过去,呼啦啦把转盘一拨。
抽得一碗酸辣粉。
陆嫣与许三郎笑得前仰后合,另两人面色俱是不大好看,江满梨忍笑触了触额头,转身去给几人把买的和赠的吃食一并端来。
四碗酸辣粉,几对猪蹄,两壶甜米酿,两串蜜枣粽。
其中酸辣粉是近日热卖的夜宵新品。
这朝代人是懂得以绿豆制粉丝的,红薯粉丝制法大同小异,江满梨找了家粉丝作坊,将要求与人说了,人家看她要得不少,又能白得一种做法方子,自然无不可,很快便将货送来。
手工水平有限,做得自然不如现代那般匀净透亮,煮开来,也稍微缺些软糯。但好在入口爽滑,韧劲十足,也算是瑕不掩瑜。
浅褐色、半透明的粉煮熟装陶碗,加酢、酱油、糖、些许花椒粉,一大勺油泼辣子,以滚烫的原汤浇开,最后点缀上炸过的酥黄豆、花生米、香菜、榨菜丝。
林柳本是不饿的,可闻着不断钻进鼻腔的酸辣味,只觉口中渐渐生津。取筷箸将那酥黄豆、花生一应按至汤中,听着酥壳在热汤激发下冒泡的细微声响,竟有些按捺不住了。
挑起一筷,缓缓嗦进口中,酸、麻、辛、辣、咸,裹挟着半生香菜的浓郁香气,一应俱全钻入舌尖。
酸者最为解腻,只一口,先前在酒楼吃的荤腥便被压下去,酒劲也缓过来许多。只觉腹中暖足,隐隐发热。
再看旁边的许三郎,涨红着脸,嗦得停不下来。
林柳似是有些烦躁地用手肘推推他。许三郎自碗中微微侧目,道:“干嘛?”
林柳不动声色地从桌下指指他挂在腰带上的兔儿百索。
许三郎自然知道他甚么意思,不理,碗端起来大口喝汤,喝够了,才放下碗来,手往腰带上一顺,便把那百索取下,拿至桌上。
却不等林柳动手抢,把玩起来,摸摸那洁白的兔子耳朵,又抠抠那灵动俏皮的胡须小嘴和两只红眼珠,道:“没想到江小娘子甚是手巧,竟然能编得这般精致可爱、栩栩如生。”
一番话说得突然,引得对面吃蜜枣粽子的方、陆两位小娘子好奇看过来,陆嫣点头:“我这鸭儿也漂亮极了,明日戴去游湖,羡煞我那些个表姐妹。”
方二娘撅了噘嘴,不置可否,只悄悄看了林柳一眼。
林柳不好与许三郎发作,心道回去再同他抢。
方欲低头吃粉,耳边又传来许三郎悠哉悠哉的声音:“表兄也同我一样属兔罢?唉,今日没抽得兔儿百索,真是可惜极了。”
第19章 上画舫做厨娘
端午节休沐一天,江满梨本是打算上午歇了朝食的摊子,好好休息半日,晚上夜市人流肯定好,宵夜再多做些,将利润补回来。
哪知刚带着藤丫准备出门采买、顺道看看河边龙舟竞渡,就见徐管事步履匆匆,小跑着到了院儿门口。
顾不得喘歇,眉开眼笑道:“哎呀江小娘子,幸好幸好,赶上了。可算你还没走。”
此时不过刚打了辰时的钟,江满梨从未见徐管事这么早来过,有些意外,道:“徐管事有何急事么?请到屋里来说。”
藤丫更是第一回 见着徐管事,从衣着判断,大约知晓是高门大户里的仆从,第一反应是不是卖出去的吃食出了什么问题,人家找上门来了。
听见江满梨跟他熟络,才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跑回去开了屋门。两个小娘子的住处,徐管事不大好跟着进去,藤丫便搬出凳子来放到屋檐下,又从灶上提了方才烧好、还温热的铫子过来倒茶水。
徐管事视线扫过院里一圈,似是才放下心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缓了缓一路跑来嗓子干痒,道:“江小娘子今日是不准备出朝食摊子了罢?”
若要出摊,寅正就该走了。
“今日准备休息半日,也去河边看看龙舟呢。”江满梨道。
“端午龙舟定是要看的,这京城里节庆虽多,可就属龙舟最热闹欢腾,小娘子想看龙舟,正巧了!”徐管事放下茶杯,正中下怀一般,笑着道。
“此话怎讲?”
“不知小娘子可听说今日除了龙舟竞渡,也有各家画舫游湖?”
各家定然是指各名门望族、勋贵世家了。江满梨倒是知道些,听说端午这日京河赛龙舟,从河道起始,直划入金缕池内为终。而官家连同一些王公贵族们,就会于金缕池的画舫内观赛,最终拔得头筹者,还会受到官家亲赏呢。
她点点头,不过并未想出徐管事前来跟画舫游湖能有什么关联。毕竟往日里都是来请去许国公府做暮食,而且头两次是徐管事亲自来,后面熟悉了,也只是差下人来请而已。
徐管事好像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惑,道:“说来也惭愧,其实郡主和郎君每次邀江小娘子上府里做吃食,都应当我亲自来请,只不过有时手头是在抽不开,才让下人代劳一二。”
然后像是为难起来:“如今我突然打扰,又要麻烦江小娘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无妨无妨,不计您来还是别人来,每次去国公府都有马车拉着,采买也不用我操心,还有赏银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满。”
江满梨连忙笑着摆手。想起徐管事第一次来时,申阿婆也是一眼看穿她心思,心中感叹这姨侄俩真是如出一辙地狡黠呢。
又道:“徐管事但说无妨,可是郡主和盛大人需要我去做朝食?”
徐管事闻言便笑了,道:“江小娘子聪颖,确实是郡主想请江小娘子去做些朝食。”顿了顿,“但不是做朝食,而是想请小娘子上国公府的画舫,随船做顿午食。”
上国公府的画舫?
此话一出,江满梨还没说什么,藤丫先愣住了,眼睛睁圆,看看徐管事,又不可置信地看看江满梨。江满梨心中虽也意外了一下,但被她逗得一乐,笑了起来。
这笑容看在徐管事眼里,自然是等同于应允了。喜道:“那我这就差人去帮江小娘子采买?”
江满梨确实也没打算拒绝,但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席面,还是问清楚些好。
给徐管事又添了些茶,拉着他坐下,把需要做多少人的午食、几时上菜、多少道菜、有无忌口、有些什么规矩礼仪、何时能下船离开等等一一讲清楚了。确认自己能应付得来,且只需管办一餐,不会耽误晚上夜宵摊子的生意,才颔首。
“行。多些郡主看得起我,那我便随徐管事登船。只是有一点,想请徐管事首肯。”
“只要我能做主的,一定满足。”
“此次要准备二十人的午食,光我一人,定是忙不过来的,届时耽误贵人们用饭就不好了。徐管事若允许,我想带两个帮手同去。徐掌柜放心,此二人都是信得过的。”
徐掌柜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其实是已经准备好一些个府里的帮厨,打算到时差遣给江满梨用。
不过此时听她这般说了,只当她在委婉提醒前些次去做暮食,府里的帮厨用着不合心意。
思忖了片刻,问道:“可否问问江小娘子要带哪二人?”
江满梨指指藤丫:“这是我近日新雇的帮手,还有一人,得劳烦徐管事差人跟我一起去寻。”
-今日不上工,阿念本在家舂稻米,听得六岁的小妹过来说有人找,还只当是小孩子弄错了。
小妹抄着小奶音,气鼓鼓地仰着头,学着阿念的模样把手叉在腰间:“真的有人找阿兄,骗人我是小狗!”
话音刚落,江满梨的声音便传来了:“数到五,不去就算了啊,一,二——”三声不到,阿念滑溜过来刹住脚,眉开眼笑。但立时又看江满梨身后跟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丫头,还有车夫驾着马车,似是在等他们,很是意外,只叫了句“阿梨姐”,其余的疑问一骨碌卡在舌尖上。
江满梨笑着揽他过来:“你阿娘怎不在?去把小妹安顿好,剩下的上车再给你说。”
舫字,意指双船连并。
许国公府的画舫,华丽大气,双层两船,黑底红栏,其上雕花彩画,顶翘角飞檐灰瓦。
江满梨带着藤丫、阿念,经过了盘查,随后厨采买的仆从一齐,带着菜蔬鲜肉,在宣桥道头乘小船,向西驶出新城门后,于京河与金缕池交汇处换登画舫。
江满梨懂得凫水,前世生长在江边,自然不怕。但藤丫和阿念是内陆人,第一次在河道中央换船,吓得不得了。由仆从们扶着,又让船夫抛绳从画舫上拉紧了,保证小船不会左右摆动,才战战兢兢地迈脚。等上了舫,已是冷汗流了一背。
舫上的后厨在一层船尾,经由狭长的屟廊走过去,一路上透过或高或低卷起的竹帘向外望,清波浩渺,水光粼粼。
近处河滩柳岸摇曳多姿,远处湖心亭畔繁花似锦,湖边层峦叠翠、春和景明,日头将升,浮金掠影,真真是“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①。
藤丫和阿念都没想到能沾着江满梨的光,登上这般华贵的画舫,激动得不得了,一并忘记了方才登船时的苦痛,只管压着嗓子“哇,哇”地左右顾看。又怕显得没规矩,给江满梨丢脸,所以每每遇见来人,还得装出一副正经模样。
画舫上层是贵人们观景之处,下层前半段分作许多雅间,可供三两闲谈小憩,或坐下用饭。
后厨里头炉子冰窖一应俱全。虽不算宽敞,但却为防走水,开有两扇大窗牖,恰好可以一边做饭,一边赏龙舟。
江满梨对这趟小旅途也很是满意,考虑到龙舟赛午正才开始,此时将将巳时,便先煮了些加了陈皮的酒酿银耳圆子,笑吟吟让徐管事送去,代为谢过郡主和盛平。
先前上许国公府做暮食时,江满梨就做过这酒酿小圆子,盛平最为喜爱。此刻面色苍白地坐在舫头的雅间里,后脑抵住窗框,见婢女送来晶莹剔透的一盏,便知是阿娘把江满梨请来了。
落盏间和淑郡主也撩帘而入,看见盛平的脸色,不免皱了皱眉头。
“还是不舒服?可要让他们煎药来吃?”
盛平微微摇头,勉强把侧出窗外的肩膀收进来,道:“无事,让阿娘挂心了。”
婢女搀着和淑郡主在对面坐下,郡主目光落在案中央的小盏上,道:“阿娘让徐寿把江小娘子请来了,今日舫上的午食就由她来做,你若能用得下,就尽量用些。暮食要去禁中用,你向来不爱那些做法复杂的,又有晕船的毛病,只怕硬撑着坐上一日,到时也吃不下多少。”
盛平点点头。
江满梨是从徐管事那里知晓盛平晕船的,故而差人去采买时思索了一番,尽量避开了重口、油腻的菜式,选了几道清淡不腻却有滋味的,又让人跑了趟药饮铺子,买得些对治晕船晕车的话梅和陈皮。
“阿梨姐,话梅还能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