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真的完全没想过这茬。
她的手机是这个暑假才买的,考上了一中,她妈高兴得不行,这个暑假基本上有求必应,在家的家庭地位难得的高了那么几个月,所以手机也很痛快地给她买了。
在中考前她就盘算好了,如果考上了一中,奖励就要一个手机。
等她有了手机,就可以加上林嘉远的联系方式,那样就不用每到放假都舍不得了。
但是注册好了账号以后,她风风火火的跑去找那群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们,能加上的全都加了一圈,开学后也跟许多新同学加上了联系方式。
而最想要的人,始终没有音信。
从商圈电梯下来,俩人一路都在聊沈既白,大大小小的消息,什么都有,听说他家世也不一般,但是有关的帖子都会很快就被删帖,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个所以然。
显然,对于这号一来就火速成为风云人物的同班同学,她们能再聊个几天几夜。
她原本也在听,没有人拒绝得了八卦。
直到电梯望下去,人头攒动的商场下,她看到一晃而过看到的半个侧脸。
只是那么一个瞬间,她的注意力就被全部抽走。
她怔怔盯着那个方向,直到再次出现那个一晃而过的侧脸,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周围的声音却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就连攒动的人群也仿佛全都静止了。
“弥弥?”陈倩的手往她面前一晃,“看什么呢?”
说了半天也不见她有反应,一转头就见她已经出神在外,就连伸手在她眼前晃过也跟看不见似的。
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她,“弥弥——”
赵思思贴近她耳朵的一声大叫,才将她从失神中拉扯回来,而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电梯一到底,她匆忙抽回挽着的胳膊,朝着电梯外面跑去,一边语速飞快说着:“你们跟宋东宁说声我有点事,要先走了。”
“啊?不去唱歌了?”赵思思在身后朝她喊着追问。
她头也顾不上回,心跳已经拥挤上了顶端,“不去唱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不顾一切的,要在幻觉消失之前,飞快地跑出去。
假期的商场里人很多,人来人往,几乎是艰难地从人缝里夹行。
许多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者是一家人大人小孩一起,要从他们之间穿过,就像嶙峋横行的石林。
她心切得近乎莽撞,几乎是一路道着歉往前,嘴上不停的让一让和抱歉,生怕再慢一点就会跟丢那个背影。
其实在那个年纪,她还没有经历过彻骨的离别,也不太能将遗憾这种情绪与自己联系得起来。
她几乎是无忧无虑着长大,爸爸妈妈一如既往的在身边,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们也都还在一起,人生的这十几年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没有错轨,没有意外,没有伤痛,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作业和考卷。
所以她几乎是没心没肺,唯一一次产生焦虑也不过是初三那年,生怕自己考不上一中,那样就会再也不能和林嘉远一起上学,可是这样的忧虑也已经被她摆平。
她其实,不太具体理解什么是遗憾,什么是错过,什么是后悔。
哪怕是抱着电视看着那些痛彻心扉的离别看得津津有味,也没有什么切实感受的体会。
但是在这样一个节庆欢快的日子里,她生怕错过了这一次偶然,就会再也没有下一次遇见,他会像自己的联系人列表里一样,会一直缺席,会再也没有办法弥补,然后随着人生的推移就这样从人海里消失。
那天的商场里在做亲子活动,许多小朋友都牵着大人的手在参加,主持人烘托气氛的声音喜气洋洋。
商场里面挂满了彩色的气球和丝带,空气里是爆米花般甜甜的奶油味。
音响里在放一首时下流行的音乐,她曾在学校的广播站里听到过,体育课的时候,班上的女生们还会一起哼唱。
这一些,全部都成为了背景板。
是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天时,会牵扯出这一刻心情的证据。
只要再听到那首歌,再面临同样热闹熙攘的场景,都会想起此时此刻不顾一切也要抓住他背影的心情。
“妈妈——”
一道清脆稚嫩的童声划破了她的前行。
她脚步顿在林嘉远身后几米远的位置,看着他身前站了个小男孩,正举着胳膊朝着另一个方向挥手。
她循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卷发的女人,笑意熟稔地走到他身边。
卷发女人笑着跟他说什么,她只能从背影里看到林嘉远点了点头。
旁边有拥挤的行人擦过,他还是那么温柔,第一时间护着小男孩,将他往自己身边拢过来,小男孩没有意识到刚刚差点被撞,仍在兴高采烈跟卷发女人说着什么。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听到他天真烂漫的声音,喊着:“嘉远哥哥也要去。”
卷发女人笑着揉他脑袋,从唇形中分辨不出她说的话,只能看到下一秒她牵起小男孩的手,而小男孩另一只手拽着林嘉远的衣袖。
人来人往的商场,台上的主持人还在伴随着音乐鼓励小朋友们做游戏,四处都是陪着小孩出来玩的一家三口,空气里是甜腻的爆米花味。
他们仿佛也融入周围所有相亲相爱的人群里。
而她站在林嘉远几步之遥的身后,目睹着这一幕,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在林嘉远看到自己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就这么跟了一路。
他们从电梯下去超市,她也跟在身后,节假日的商场里人太多,他们之间隔了好几个人,所以偶尔他侧身跟卷发女人说话也不会发现她。
她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人群拥挤里,看着他轮廓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一个背影都温和得仿佛所有的光都会慢下来。
他手里推着购物车,任由小男孩拽着他的衣角,一包接一包的零食放进来。
偶尔隔着单薄的货架,可以听到他和卷发女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哄劝着小男孩不要吃那么多零食,小男孩噘着嘴不高兴,卷发女人有点不耐烦了,强硬地把零食塞回了货架。
小男孩眼看也要发脾气,林嘉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诚诚不是答应过我,要听妈妈的话吗?今天是妈妈的生日,诚诚要做乖小孩。”
几秒后,小男孩偃旗息鼓,乖乖地说:“妈妈不要生气,我不买了。”
她站在货架的对面,一包包薯片将她挡得不留缝隙,而她在缝隙里看着他片刻的眉眼,语气柔和得一瞬间恍惚,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林嘉远哄自己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语气。
直到他们逛完了超市,他们都一直在一起,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机会上去跟他说话。
从出口走出超市的电梯,她不知不觉竟然跟了一路。
而这一路都没有上去打扰他。
她明明,从小就是横冲直撞的性格,在路上碰到了同学,往往是什么都没想就挥手打招呼,哪怕对方只是个普通同学,可她天生自来熟,见了认识的人就能玩到一块儿,所以谁都能跟她玩到一块儿。
不是没有在商场里碰到过朋友,结果往往是上去跟对方打了招呼之后就跟对方一起了,大人们正好嫌他们老是嚷着买这买那很麻烦,他们凑了伴儿东看看西看看,大人们乐得一身轻松的买完了东西,结账离开的时候俩小孩还依依不舍没聊完,等着周一上学了再继续聊。
她从前到现在都莽撞的人,只要看到林嘉远就会眼睛亮亮跑向他,全然无所谓别人取笑她是林嘉远的小跟班,所以饶是对谁都好脾气又疏离的林嘉远也拿她没办法。
现在却只敢做跟在他身后借着人群藏着自己的胆小鬼。
她不明白自己的胆怯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连喊出他的名字都觉得很为难。
也不明白为什么,胸腔的闷越来越满,满到呼吸都觉得很痛。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小雨了,灰蒙蒙的天,她站在商场人来人往的门口,看着林嘉远的背影这一次又快要消失在人海里。
那种仿佛是失去了什么东西的痛觉又溢满。
明明已经跟了一路,如果现在还不做点什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在她的胆怯终于抵不过这痛觉时,她正要开口叫他的名字。
拉开车门即将离开的林嘉远却在不经意朝这边扫过来,似乎只是视线一晃而过,察觉到好像看到了她,他已经扫过的视线又看了回来。
这一次定格,隔着人群,屋檐下的细雨淅淅沥沥,他明确地看到了站在商场门口的她,他们之间是拥挤的人来人往。
视线相对的这一刻,她几乎是本能的,立刻扯开一个灿烂好看的笑容,抬起手朝他打招呼,“嗨。”
“嘉远哥哥,你怎么还不上车呀。”
车里传来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
他的手还停在拉开的车门上,闻声后低头朝着车里面的人说话。
隔着距离,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儿后,他关上了车门,然后目送着那辆车发动离开。
这一切做完,他转身回头朝她再次看了过来,她还站在商场的门口,目光闪烁却执着地看着他。
由于今天是参加宋东宁的生日聚会,她特意拿出了妈妈才给她买的新裙子,她虽然性格莽撞,但是随着青春期的发育,身体已经像抽枝发芽般的生长,细碎花朵的裙子下是细长的腿,小皮鞋上袜子的花边像柔嫩的花蕾。
她背了一个卡通小狗的双肩包,被她反着背在胸前,狗狗的耳朵蔫头巴脑,表情却笑嘻嘻的吐着舌头,又搞怪又委屈。
军训晒黑的皮肤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像之前那样白得发光,在人群里像只穿花丛中的小蝴蝶,快乐的样子亮眼得让人目光都不由多停留几分。
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比起宝石,更像猫的瞳孔,剔透而绚烂,一眼望到底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纯真和好奇。
她只是站在那里,这个世界都是纯真和绚烂的,哪怕周遭人群形形色色,细雨浑浊,也会相信她所在的世界就是浸泡着糖果和牛奶。
只是这些,她好像还不知道。
林嘉远背对着雨走到了她面前,落下的身影渐渐遮住了她面前的光线,可是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只是想说的话那么多,她一个字都没有先开口,而是连忙去拉开胸前双肩包的拉链,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匆忙点开聊天软件,无视了许许多多找她的信息,径直打开添加好友。
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他,一连串的话像积压了好久的愿望,“林嘉远,你有微信吗,你微信是什么啊,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加个好友吧。电话号码也行,q.q也行,什么都行。”
她把所有的话都补充完,生怕他搪塞拒绝。
至于为什么开学没有来学校,他陪着逛街的卷发女人和小男孩是他的什么人,还会不会回一中上学,这些全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这个仿佛失而复得的雨天,她只想留住林嘉远,不要再消失不见。
第13章
她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一说出口,一口气连个喘息都没有,仰着头,手里捏着手机,眼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拒绝。
跟从前想要糖果和零食的小孩模样一样,没什么变化。
她没察觉林嘉远低睫看向她手机屏幕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好笑。
再次看向她时,他语气极有耐心地问:“我都有,你要哪个。”
“都要!”她脱口而出,然后又郑重地重复一遍,“我都要。”
他无声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依次将所有联系方式都加上。
身后的雨淅淅沥沥,依稀能听见商城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有主持亲子活动的支持人烘托气氛的语调,今天来参加亲子活动人小朋友很多,来来往往都是牵着小孩。
她低头一个接一个的加上联系方式,格外专注。
身前背着的双肩包还是张委屈狗狗的脸,蔫头巴脑的耳朵,嬉皮笑脸的表情,但越看越觉得跟她明目张胆耍赖的样子很像。
看着列表里终于得偿所愿的联系人,她每加上一个,就挨个发个打招呼的消息,发送过去了,还催着他回复。
他倒也配合,打开聊天框,看到除了加上好友后系统自动的那一句打招呼以外,还有她一个字一个字打的字:“我是江弥,现在我们是好友了,请多多联系我。”
他也每个聊天框都回了过去,“好。”
再抬眼时,她背在身前的双肩包的狗狗脸愈发的看起来嬉皮笑脸,虽然耸拉着耳朵,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翘到天上去。
又将所有聊天框收到的回复看了一遍,她心安地收起了手机,这个时候才有了多余的心情问他,“你刚刚怎么没有上车啊,你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还要去一趟超市。”
“哦。”她眨了下眼睛,不假思索就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心跳突兀地跳了一下。
他语气的温和甚至仿佛料到了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可以啊。”
得了他的应允,她背在胸前的双肩包上那张嬉笑的狗狗脸真的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几乎是立即就转身催着他回了商场。
她陪着他又下了电梯,买了东西结账,从超市出来,商城里的亲子活动还在继续着,空气里是甜甜的奶油爆米花味儿,到处都是跑跑跳跳的小朋友,欢闹声一片喜气洋洋。
广播里放着的歌已经换了不知道第几首,但每一首都欢快得很是应景,她心情好到差点都要每一步脚步都蹦跳了。
直到头顶广播的歌换了一首。
林嘉远忽然笑了起来,转头对她说道:“这首歌,好像在儿童节的时候听你唱过。”
“……”
她的蹦蹦跳跳立马蔫了下去。
她有点丢脸地说:“……你怎么还记得啊。”
他笑意柔和,“没过去多久,当然还记得。”
小学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吧。
反正她是很多事都已经抛之脑后了,除了比较熟悉的几个人,尤其是那群互损长大的发小们的糗事,其他的都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她妈妈说她那不叫健忘,说她是榆木脑袋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所以当然都没什么印象。
不过儿童节唱歌那事她还是记得的。
由于商场在做亲子活动,放的几首都是耳熟能详的儿歌,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儿童节的表演,唱的就是这首歌。
她活泼机灵,小时候没少被安排表演节目,大大小小的,班上的学校里的都参加过,而且全都是在前排当门面的那种。
唯独唱歌那回,她是真的觉得参加不了,因为她天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唱歌怎么唱都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