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到了她的家,沈既白送她上去。
把病房带回来的东西给她一一安置好,回过头,她还低头玩着那片银杏叶。
他回到她面前,蹲下,把她手里那片银杏叶拿过来。
抬眸看向她。
这样静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说道:“心里有愧的应该是我才对,让你在我身边遭受这些,不然你的病应该会好得更快一点。”
她怔怔的,想要反驳,不希望他这样想。
而他已经先一步继续说下去,高高的个子蹲在他的面前,傲慢的轮廓冷厉的眼,比十年前更成熟的脸孔,说着和她的十年前。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非要挤进你的生活,虽然我好像为你做了很多,但全都不是你想要的,反而是你因为不敢惹我,不得不接受,被迫地习惯我,我给你带来很多困扰,让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讨厌我怕我。”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只会把你越推越远,现在我终于能够懂了,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曾经以为我和你之间的阻碍是林嘉远,后来才明白,在你身边越久越明白我做过的事有多么难以让你喜欢,可我偏偏不是温柔的人,要为你改变,需要很多时间,而这些时间里,不是林嘉远也会有其他人。而你又是个死倔的性格,认定的事就只认一件,认定的人也不会再改。”
他垂眸看着指间的那片银杏叶,很多年前在学校的二楼看着对面,她和林嘉远站在对面的银杏树下一起摸着路过的小猫,她仰头的笑脸那么多年都没有变。
只要是看到林嘉远,也只有看到林嘉远,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快乐,只有在林嘉远的面前才会做听话懂事的小朋友。
那时候他以为,她那样哭和笑都摆在脸上的一个人,要走近她一定不会太难吧。但是他们的世界太远了,要理解这些距离带给他们的差异,太难了。
只是理解她的哭和笑都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到了现在,才终于能够融入她的世界,从一句我想救你,到成为她也想救的人。
他抬头看向她,对她笑了笑,“但我最后一次自私,强迫你做会让你不快乐的事,就是希望你还能陪着我。明白吗?”
她慢慢道:“我没有想反悔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或许你也值得有更好的人。”
“什么是更好的人?”他反问。
褐色的眼瞳在室内的灯光下,呈现出柔和的色泽。
“就是……比我好,比我适合。”
“在别人眼里,我对你来说,算不算更好的人?那你喜欢我吗?为什么还是选林嘉远?”
她忽然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他把那片银杏叶放回她的手上,把带回来的她的包拿过来,手机替她拿出来充上电。
屏幕亮的一瞬,显示出了锁屏的画面。
她的手机壁纸和锁屏都是一张照片,灯下的雪细粒飘落,远没有北城的雪来得纷纷扬扬,是从车里拍出去的,沿路细碎的雪粒在风里飞扬。
那个让他认输低头的冬夜,她从他的身边逃走,快快乐乐地跑向林嘉远,那天的夜晚下了雪,这张林嘉远拍的雪的照片就一直都是她的壁纸。
放下手机,他重新抬头,那双曾经冰凉傲慢的瞳孔,在经年累月的厮磨后,终于会对她露出温柔的色泽。
但已经太晚了,她只认一个人。
他温声道:“无所谓的,弥弥。反正都这么久了,你看了他多少年,我就在你身边看了多少年,从你还什么都不懂就满教学楼追着他跑,再到高中那两年每天坐在你的旁边,看着你为他熬夜读书,累得晕倒,人都瘦了一圈,只为了和他考上一个大学,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反正,我这一生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点快乐,所以我要的只是你陪我。”
“至于更好的人。”说到这儿,他勾了点笑。
冷淡的眉眼,傲慢的轮廓,散漫得好像十五六岁初见。
他用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笑着说,“这有什么好想的,反正,爱自有天意。”
第106章
北城的隆冬历经几场厚重的大雪,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在北城的冬天。
她跨年的假期依旧是和沈既白一起过,跟他的发小们一起泡在皇城浮梦里,她见过了他们身边的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 许多人也都渐渐结婚成家。
倒是沈既白,身边除了她没有别人。
经年累月的了解, 对她的警惕也放了下来,渐渐拿她当自己人,说什么玩什么也不再避讳,也不再明里暗里点她。
但她对这些不在意。
这几年在沈既白身边虽然处境艰难, 但她不怎么放在心上,她本来也不是为了争取什么。所以能不能融进他们的圈层, 能不能得到他们的青睐, 全都无所谓。
许是她的态度明显,他们也逐年改变,每回见面对她多了些照顾, 她也只是客客气气回应。
不过每回打牌,从他们这儿赢一小笔钱,她还是很乐意的。
沈既白见她一年比一年熟练自然, 倒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寸步不离跟着她,连上厕所都陪着她去,在门口等着陪她回来。
他跟朋友在另一边喝着酒。
等她这边牌桌子散了, 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露台。
他喝得有点醉,瞳仁在黑夜里熠熠柔亮。
见她过来,把她的衣领往上拉了拉, 帽子给她戴上,手指有点洁净的冰凉。
这时候不远处的夜空有烟花绽放。
将夜色霎时照亮。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 好漂亮。
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沈既白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她又低头朝他看过来。他的轮廓在黑夜里静静的,时而被烟花的光线映亮,微醉的眼眸带着柔和的意味。
他们这儿已经在郊区了,到了年关,放烟花的人挺多。
此起彼伏,入夜后就没停下过。
他这样看着她,半倚在露台,笑着问:“喜欢烟花?”
她点头。
他才抬头朝不远处的烟花看去,那些绚烂落进他的眼瞳,映亮只有一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喝得有点醉,话也不多。
好久后,他慢慢说道:“我曾经为你准备过一场烟花,比这漂亮。”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时候?”
他低笑一声,从烟花看向她,“在你最讨厌我的那一天。”
“……”
“知道是哪天了?”他唇角仍是微醉后懒洋洋的笑。
“那天我没有想过你会那么执着地逃走,你平时涂个药都掉眼泪,娇气得不行,居然爬那么高的铁门也要离开,天黑了也要往山下走,追上你后,看到你在掉眼泪,一边掉眼泪脚步也一刻不停地逃走。”
他的声音缓慢,然后带上点零星的笑,“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那天只觉得他讨厌,现在反而觉得有点愧疚。其实后来也愧疚过,和他一起下棋的夜晚跟他说过对不起,自己说话太重了。
她又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以前脾气也不太好,那天说的话有点过分。”
“你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从看到你的眼泪那一刻起,我就认输了。”
他的轮廓隐在夜风里,远处是时而绚烂的烟花,“很小的时候,我总想惹你生气,看你一张脸都气得皱起来反而觉得好笑,但是看到你真的摔倒,憋着眼泪一声都不吭,我内疚了很久都不能释怀。我用很多方法哄你开心,但始终不会低头,后来我终于学会了,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其实在听到你摔倒的时候就回头去找你了,但是,我还是晚了,林嘉远已经扶着你站了起来,送你去医务室。”
“所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我总要晚一步才能看懂你的伤口,晚一步走到你的面前。”
他在烟花里语速缓慢,呈现出一种平缓的温柔。
但是随着烟花绽放又落下,无端感到落寞。
烟花落下时,他眸光里那些柔亮的光也暗了下去。而后缓缓朝她看过来:“弥弥,以后每年的烟花,你都陪我看,行吗。”
他那天喝了不少酒,整局都安静沉默,玩什么都只静静坐在她的旁边。
转头看他,他也只是安静地回视,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说话和回应,有人开他玩笑,听说梁老爷子给你物色了哪家的闺秀,让你年后见。
让他见了说说人咋样。
他平淡撂下俩字,不见。
后来喝得有点头晕,向旁边一靠,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靠着,晕晕乎乎地看着她玩。来人问他要不要去开个房间休息再玩儿,他摇头,仍然陪着她坐在这里。
直到肩膀上越来越沉,他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叫人拿了个毯子过来给他盖上。
一直玩到散场,她才叫醒他。
他醉着,刚醒的样子有点懵懵的。
扶着他慢慢往外面走,他很少住外面的酒店,哪怕这些地方都有他常年的套房,但他本质上传统又古板,总要回家才安心。
车已经在外面停好,但这一小截的路,感觉到一点冰凉落下来。
他也感觉到了,他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外面的冷空气包裹上来也把那点困倦清醒了。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路灯下雪粒纷纷扬扬落下。
才下起来的小雪,细细的雪粒子往下飘,还没到鹅毛大雪的程度,细细密密倒像是南江的雪。
那一瞬的恍惚,像那个他已经认输的冬夜,他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别再逃了,他带她去见林嘉远。
那就不要原谅我了,我永远都欠你的,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带你去见林嘉远。
但是这次,她正紧握着他的手臂,扶着他往外走。
外面冷,她催着他快点进车里,听到他轻声叫自己,她抬头,看到他替她开心似的告诉她,“弥弥,你的世界又下雪了。”
林嘉远回国就在这个年后,初春的最后一场雪刚停。
他还有一大堆交接,她先帮他物色着住处。
沈既白倒是给她推荐了一处,房子都带她看了,一层一院双花园,向北靠近几个大商业区,向西距离几大名校也不过几公里,山水园又隔绝了商业区的人流嘈杂,入则宁静,出则繁华。
她非常满意,当即拍板了。
沈既白一路跟她介绍着附近环境,她越听越满意,然后道:“你怎么熟悉得像个中介?”
他轻笑一声,“因为我住这儿。”
“?”
他的住处太多,还真不知道他具体住哪。
她回头看看,“那你住哪栋?”
他抬手往对面一指,“算不算邻居?”
下一句,嘴角一勾,很和善地问:“你说林嘉远做饭好吃,我方便过来蹭饭吗?”
这人怎么还惦记上林嘉远给她做的饭了!
结果念头往这儿一想,他们口味还真合拍。
沈既白从小养成的口味清淡,林嘉远也因为肠胃不好只能吃清淡,行,好好好,明明大家都是在南江认识的,只有她一个人吃辣的。
林嘉远胃不好,真的吃不了,所以能欺负的只有他了。
她点头,“行,但你要陪我吃麻辣烫。”
他嗤地一声笑,“就知道惦记你那麻辣烫,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你别管好不好吃!反正你要吃!不然不准蹭饭!”
“怎么林嘉远一回来你就像个烦人的小屁孩,上蹿下跳的就知道吵架,啊?”沈既白有点兴趣地俯身,他浑身的压迫感很强,稍微勾点笑就显得很坏,“我现在惹你你还会哭吗,转头就找林嘉远告状?”
这人怎么还拿以前的事嘲笑她。
无语。
但她还真的告状了。
像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就去找他哭,这些受委屈当然包括跟同桌吵架,并且由于和他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哭的频率格外多。
其实林嘉远早就认出沈既白是谁,因为当初她一口一个死豆芽菜,将他描述得凶神恶煞、罪大恶极,隔三差五就因为沈既白去找他哭一次,他当然对这个让她格外讨厌的人印象深刻。
但因为知道那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高一重逢后跟沈既白的相处也不是很愉快,所以见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了,干脆也不提醒她,否则本就不算愉快的相处,知道是小时候讨厌害怕的人后,每天在同一个班上相处会更不舒服。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又到了在他面前告状的阶段。
“他好过分,他比以前更过分了,他居然说我是小屁孩,以前好歹还只是叫我丫头片子,小屁孩是不是更过分了!”
林嘉远还没回来,她只能在电话里这样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