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来的长廊,只有几个扶着他下楼的助理。
他指定要她过来扶他,梁家人没人敢惹,又是这次应酬合作的对象,所以领导也只能让她跟着去送送。
但出了电梯,她也没再做样子,只恭敬跟在身侧。
卫生间的那通电话里,沈既白告诉过她这个表系弟弟大概的关系,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倒也不用多么得罪不起。
所以此时出了电梯,再听到他此时直白不遮掩的话,她那副为了应酬,让场面好看的笑容也没再费心维持了。
她平静看着对方,“但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对方酒气熏熏地嗤笑一声,“你能给什么。”
轻蔑的笑,显然是在看她攀高枝还立牌坊,仿佛是在笑她这样的女人都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一地鸡毛还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
在他身边的这几年看得清清楚楚,也理解他为什么当初只是在她身边坐一会儿都乐意,她没什么好话,他反倒几分开心的笑。
得到几分好就付出几分笑,每一个筹码都堆到精打细算,他身在这样的环境,被捧得最高,但望眼下去,捧的都不过是梁闻知这个名字,是他还是别的人都无所谓,只要是站在这个位置的人。
人人都粉墨登场时,将计较得失算得清清楚楚,真实就成了最难的东西。
从前不懂得,为什么他付出那么多却只要一些在她眼里很廉价的回报。比如说陪他听一首歌,陪他一起回家,陪他一起看演出,陪他一天、两天。
她还以为是大少爷钱多不心疼。
但对她来说昂贵的金钱,在他的世界里,是用最廉价的金钱,去换最昂贵的真实。
在那天的演出结束后,他问她,帮了她这么多,打算怎么回报他,虽然以一个玩笑的对话结束。
但是这一次不用他再像从前那样,威逼利诱又是哄,她也已经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
陪他听一会儿歌,陪他一起回家,陪他玩上一整天。
这世上,总会有人陪着你。
“他想要的,也许恰好就是我能给的呢?”她平静地回视着对方,无所谓对方的轻蔑是怎么想。
许是她的反应太笃定,对方反而愣住,一时语塞。
前面就是去停车场的门,她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又挂上场面好看的表情说了礼貌客套的再见,然后转身走出长廊。
长廊寂静,复古中式的木地板泛着雾光。
几簇修竹掩在门外,檐铃轻响。
然后她听到珠子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长廊里落地轻微,但是几下就滚落到了面前的人脚边。
沈既白俯身捡起来,是她裙子上的装饰,估计是刚才搀扶的时候蹭松了。
他捻在手中,抬眉朝她看过来时,她抱歉说道:“刚刚好像对你亲戚的态度不太好。”
他无所谓的神情,反倒是目光描摹过她的脸,几分定格,问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她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他不敢得罪你吗?打个电话就行吧,用不着你亲自过来一趟。”
他目光落在她因酒精而迷蒙的眼睛上,几年相处,知道她的酒量,所以也大概猜得到她刚刚不好受。而后才能用几分平淡地语气说道:“他不敢得罪我,但我怕他欺负你。”
“还好,你们家风严谨,他还算有分寸,难听的话都是在局后说的,也没对我怎么样。”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臂,“走吧,喝得有点多,你送我回去。”
夜风穿过长廊,凉得让人清醒。
他捏着指间的那粒珠子,这几年的不忍心终于在这一刻达到最高。
“弥弥。”
“嗯?”她回头,看他居然这么乖顺地被她拉着跟在身后,醉眼迷蒙地笑了下,“你怎么了?”
沈既白静静望着她,声音却笃定:“你救不了所有人。”
酒精让人迟钝,在片刻后也大抵明白他的意思了,终归还是不忍心再让她陪在他的世界里了,不忍心再看她遭受自己的世界里的规则倾轧。
这短暂的迟钝后,她笑了一下,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我本来就是靠着善意才活到今天。我信因果,当然也要回报因果。”
她拽着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长廊的夜风穿过,让人清醒的凉。
酒精带来的热贯彻全身,但冷风让人有片刻的清醒。
她在前面晕乎乎地走着,话也慢慢回答:“以前总觉得亏欠,从一件衣服到几千块钱,再到你让出自己的住处收留我,以我的能力根本还不起,你每次让我偿还的方式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说陪你听歌、陪你吃饭,以前觉得这只是你为了让我不要太过意不去的委婉。这几年在你身边看了这么多才明白了,原来你是真的希望得到这些,这些对我来说轻轻松松就能给的东西,就像对你来说轻轻松松就能给我的钱。”
“你问我怎么报答你,报答过你那么多次了,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也会说到做到。”
她走得慢,说得也慢,到了长廊尽头,她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随身背的包,里面有她低血糖随身带的糖。
风停下来时,她又意识迟钝,晕乎乎慢动作的把糖塞到他手上,像是很小的时候那个爱吃糖的小朋友,把自己最珍贵的糖分享给别人就是最真诚的时刻了。
但偏偏,又还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她仰着头,醉眼迷蒙地笑,“梁闻知,你不要孤独,你要笑。”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糖,糖纸上有英文写的Foever。
他曾在她第一次试探他的身份时问她,弥弥,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也在陪她回南江的途中,在那个接到她电话就没日没夜赶回南江的夏天,即使在接到电话时就知道自己应该放弃了,但还是对她说,没关系,总会有人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现在,这句永远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上。
第105章
其实沈既白身边的亲人朋友对她的态度, 倒只是出于对他的担心,就算是冷嘲热讽也只是出于警告。
只要她没有表现出不应该有的贪念,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过。
没有人真的相信, 她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图,都只当是她穷酸的手段, 连把戏都玩得漏洞百出。
所以那天醉醺醺回去的路上,她晕晕沉沉着,玩笑地说,“原来你这么可怜啊, 不仅真心少得可怜,连存在都让人难以相信。”
他背着她上楼, 没否认, “弥弥,你要说话算话。”
她嗯一声,喝醉的迟钝连语速都慢慢的, “我会永远陪着你。”
沈既白笑了声,“也不怕林嘉远不高兴?”
“他都知道。”一顿,她头晕着有气无力地威胁:“但你不要太过分, 要是被他误会——”
“误会就怎么?”
她晕晕的语气闷闷道:“我就死定了。”
听到熟悉的回答,跟高考完的那个夏天一模一样。
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挑唆似的说:“他如果嫌弃你了你来找我啊。”
她趴在他的背上, 感觉到楼道的声控灯暗了又亮。
“我才不要。”她转开脸。
“为什么不要,我对你不好吗,现在还觉得我凶吗?”
“你身边的人都不喜欢我,生怕我红颜祸水让你失去理智害了你。”
“那是他们的问题。我如果没有理智, 早就把你捆在身边了。”
“你才不会。”
“现在觉得我是好人了?”
“嗯,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人。”
她家到了, 抱着她放到沙发躺下,拿过毯子给她盖上,又用她的手机给她定了个一小时的闹钟。
这些年已经对她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回家要先躺着瘫一会儿,放空一天的疲惫,然后才爬起来洗澡收拾。
闹钟给她定好,手机放回她身边,俯身把毯子给她盖好。
准备要走了,最后再看一眼她酒精晕沉的脸,“弥弥,你别离我太远。”
我要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的家人朋友对她也不过是警惕,除了这一次醉酒意外,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只要她不过分,就当没这个人。
真正不放过的是那些想攀上梁家的人,人人都想取而代之。
从前他的身边没有女人,尽管身边的二代们女人一个接着一个,见惯了这些富家子弟的作风,自然有人前赴后继往他面前钻,但是碰壁的人多了,也大概知道真的没戏。
但是有了她这个先例后,心思又活络起来。
尤其是她的条件摆在这里,不堪一击到了每个人都可以不屑一顾地踩一脚,随便一个家境稍好的都觉得有信心取而代之。
她一无所有的背景站在最下面,连其他卖笑讨欢的菟丝花们都因为自觉容貌比她好看而高她一等,不屑与她为伍。
谁都觉得可以踩上一脚,或者不屑地冷眼旁观着,层层级级的食物链,不动声色的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她们是因为喜欢沈既白才这样对她吗。
如果是这样,反倒该为他有几分开心的。
虽然,他本身也的确很值得被喜欢,但这些喜欢是建立在梁闻知之上的,是因为他首先是梁闻知,其次才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或者即使有几分真心,在盘根错节的利益交叉里,也已经模糊分不清到底有几分重量了。
不过也不完全是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也有良善的人。
“宋小姐帮我挑的,她果然会挑,我本来还不知道该选哪一个的。”她笑盈盈捧着脸,看着沈既白眼里的满意,很是开心。
但是下一秒,就见到刚才还说很喜欢的沈既白脸色黑了下来,“不是你自己挑的?”
“人家宋小姐就是做珠宝设计的,店也是人家家里开的,哪个适合送你当然是宋小姐更了解啊。”见他仍然脸色难看,她无语道:“干嘛,买东西先问推荐哪款不是很正常,·人家几百上千款,还不是为了挑个能让你满意的,这可是生日礼物。”
他脸色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仍然不满道:“给林嘉远买礼物你也这样?”
“当然不是。”她嬉皮笑脸就道:“送他什么生日礼物他都得喜欢,所以当然是我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哪用得着挑挑拣拣。”
他脸色又难看下去,“我也没有那么挑剔吧。”
他怎么又不乐意了。
她试图讲道理,“你身份不一样啊,万一你戴出去不好看,那多丢人。”
他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她也懒得哄了,怎么这么难伺候,“不要给我。”
她伸手去拿,沈既白手腕向后一挪,挪到她拿不到的位置。
“少碰我的东西。”他黑着脸说。
怎么嘴硬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咬牙道:“死豆芽菜。”
他嗤的一声笑,对他丝毫没有杀伤力,还笑她幼稚。
不过礼物本身他还是很喜欢的,唯一不满的点可能就是她没有亲自为他挑选,但她也实在选不来,审美和品位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全学会的。
就像他的圈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融入。
虽然说随便送什么他可能都会接受,但终归是不能像在南江那样自由,总得适合他才行。
宋小姐见她对礼物重视,全程介绍都很体贴细心,还加上了她的微信,方便随时联系退换。
礼物送出后,宋小姐还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对方对她送的礼物满意吗。
她说话温柔和气,不像其他人即使笑得再漂亮,也始终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慢,所以后来给需要选购礼物,她都经常去光顾她的生意。
由于加了联系方式,即使有时候不送珠宝,想买其他的东西,她也会给出合适的建议。
算是除了工作同事以外,在北城交际稍微多一点的人,在她的身边会觉得很安静,她长相温柔,说话也温柔,坐在那里像南江的烟雨。
她的名字也像她给人的感觉,宋雨声。
对于这号在北城跟她略有交集的人,沈既白几次来接她,当然也见过几次。
宋雨声也不像其他人,见到他就把目光往他身上黏,只安静体贴地照顾着跟她的对话,恰到好处地给沈既白倒杯水,几乎不跟他有什么额外的言语。
以至于当她说晚上有个宴会,宋小姐也会去的时候,沈既白很莫名地看她一眼,“宋小姐是谁?”
仿佛是在问她莫名其妙强调一个不认识的人干嘛。
她彻底无语,在她的印象里,光是沈既白接送她去宋家的珠宝店就见过人家几次了,碰到下雨天的时候,宋雨声还给他们递过伞,他还跟人家说过话的,说车上有伞不用了。
合着压根没记住人家姓什么叫什么。
“记不住算了,反正人很好的一个女生,性格特别温柔,我超爱,我要是个男人我肯定加倍珍惜。”她晃着腿畅想。
结果遭到沈既白一声冷笑。
她转头,“你又有什么意见。”
他帮她收拾着要背出去的包,慢悠悠地说:“我哪敢。”
“有话好好说。”
补妆的口红都给她塞好了,把包丢给她,这才凉凉道:“你天天不是看这个美女就是看那个美女,喜欢这个的腰喜欢那个的腿,你要是个男人,我还不知道排在第几位。”
她接过包,理所当然就道:“我都是男人了当然没你什么事了。”
“哦,林嘉远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