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照顾着她那点天真灿烂的自尊心,仍然好好脾气地叫她江同学,“很好看,但是以后不要再送我这样的东西了,我用不上。”
曾经送给他的零食,他委婉地说不要给他买零食了,零食影响长身体。
送给他的星星,他委婉地说用不上。
后来她绞尽脑汁,这次不再听别人的馊主意,她自己琢磨了一下,他的成绩那么好,于是给他买文具,他说他已经够用了,江同学留着自己用吧,要好好学习啊,希望期末考试的时候能够看到你有进步。
为了这句希望你有进步,她静下来好好读书,把考得最差的算术题做烂,期末考试的时候一举成名,老师大跌眼镜。
而她拿着试卷跑去隔壁给林嘉远看,摇头晃脑等着夸奖:“怎么样怎么样,我的进步是不是很大。”
林嘉远会跟那些咋咋呼呼的同龄人都不一样,他笑起来好温和,语气也好温和,“进步很大,江同学很厉害。”
有他这么一句认可,好像那几个月把算术题做烂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他还说,“以后也要保持,好吗?”
她咧着嘴笑得特别灿烂,“放心,我当然可以一直这么厉害!”
大概是她臭屁的样子真的太傻气了,林嘉远也弯唇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轮廓白净,眉眼微弯,像是课文里形容过的一弯清月。
猝不及防的,在那个尚且懵懂的年纪,向来莽莽撞撞的她有一瞬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慌忙转过身装作回班级找其他人炫耀的模样,跟他说了拜拜。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特别喜欢追着林嘉远跑,在那个半懂不懂倒早熟不早熟的年纪,说不出多么浑的话,只知道看到她路过班级门口,就会回头冲林嘉远喊,“林嘉远,你的小跟班又来了。”
后来跑去隔壁班找他的次数多了,不用别人帮忙喊,他回头看到她就知道她是来找他。
他脾气好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有礼貌,被她这样打扰,他依然顾忌着她的自尊心,像哄小孩一样劝她:“江同学没有什么事的话回自己班吧,要是被老师抓到串班,你又要被骂了。”
偏偏她粗神经听不懂别人的委婉劝退,还很是受用,回家都多吃了一碗饭,快快乐乐想着林嘉远今天又跟自己说话了,他笑起来好好看。
她妈妈总是嫌她心大,没心没肺,骂了转头就忘,打了也没用,上一秒还在巴巴掉眼泪,一喊吃饭了,眼泪一抹就往饭桌上爬。
所以她想,她才总是记得那些好,关于林嘉远,全部都是他有多好。
她眼里的林嘉远就是很好很好,她听不得别人说林嘉远不好,就像维护自己的偶像一样,谁说他不好就跟谁急。
甚至因此跟人打架过。
有段时间领导要来学校视察,所以学校里仪容仪表检很严格,林嘉远每天都在课间操的时候配合老师一起查仪容仪表,不合格就要记下来。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硬茬,仪容仪表检查不合格,被记名字的时候还不服管,梗着脖子骂道:“你林嘉远学习成绩好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弄死我,我要是怕你我就跟你姓!”
叫嚣的语气恶狠狠,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在隔壁班的队伍都能听到。
在那个连黄色笑话都还不会讲的年龄,这样的混乱显然足以吓到在场的许多小孩,旁边的许多女生都瑟缩着往旁边躲。
连她同桌那个不爱凑这些热闹的豆芽菜都看到了,他见她这一副要干架的样子,笑了一声,“你天天追着林嘉远跑,怎么半点赶不上人家的成熟,你看他那样子用得着你操心吗。”
的确用不着她操心,林嘉远全程从容温和,依然平静如常地记下名字,直到老师听到骚乱把几个硬茬带走,他才淡淡抬起眼皮继续检查下一个,对方的放话甚至没有让他皱一下眉。
直到放学,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里碰巧又是那几个硬茬,被老师批评了一个下午,更在气头上,全都归罪于多管闲事的林嘉远。
“拿根鸡毛当令箭,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仗着成绩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婊.子生的,每天装清高给谁看。”
“早晚跟他那婊.子妈一样烂——”
他话没说完,被人从背后掐着脖子往地下摁,后面的话化为惊叫声,“操你妈谁啊!”
那个年纪的女生发育普遍比男生早,她又是到处闯祸的性格,手劲够大,直接把人摁在了地上。
那几个硬茬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上来帮忙,她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其他人反摁倒。
但她丝毫不服输,铆足了劲,小卖部很快混乱成一团,她跟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小卖部的店长拉架都拉不过来。
正值放学,来往的学生多,外面很快有很多学生围观,而她像野兽一样一身的蛮力,丝毫不顾形象。
后来呢,后来她是被多管闲事的豆芽菜架走的。
小卖部的店长拉住那几个硬茬,她还要扑上去抓人的脸,眼看着店长一个人拉架拉不过来,豆芽菜在那个时候挤进人群把她生拉硬拽拖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瘦瘦的一根豆芽菜,她跟几个男生打架都能应付,他的力气却大得根本反抗不动,她就这么被豆芽菜从小卖部里拖了出去。但是当时她已经杀红了眼,一边还在张牙舞爪地跟那几个男生叫嚣着下次给我等着。
那几个男生也就是嘴上功夫,被她揍怕了,喘着气不敢还嘴。
直到豆芽菜把她从小卖部里拖走,这场混战才算结束。
她闯了祸,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拧巴,被豆芽菜拖进车里带去了一家医院坐下,闻到她最讨厌的消毒水味,她才恍然惊醒,自己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那会儿正好有小孩在打针,哭得那叫一个响亮,直穿耳膜,她瞬间瑟瑟发抖,就连面前的豆芽菜都瞬间变得面目恐怖。她缩着往后躲,后背撞到身后冰冷的墙,她抓起书包要跑,被豆芽菜拎住抓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反应,他已经洞穿了一切,丝毫不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刚刚勇猛得很,怕打针啊?”
“……”
他嘲笑一句还不够,见她反应好玩,变为恐吓:“以你这个受伤的程度,今天不打个十针八针的,应该是回不去。”
“…………”
她经不住唬,最怕医院和打针,一听要打十针八针,立马双手合十转为哀求:“让我直接死吧,不用打针了,我的遗嘱你记得帮我转达一下,跟我妈说句下辈子再吃她做的鸡腿,还有林嘉远,你帮我说——”
他轻笑一声,“还有林嘉远的份儿啊?”
“那当然了。”她忽然正色。
“没事,打个十针就好了,你有什么话亲自跟他说。”
她立马泪流满面,“真的不用打针了,我可以直接去世的,不用那么辛苦的救我。”
“行了,你别吓唬她了,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经得住吓,弄哭了你又不会哄。”那边小孩的针已经打完,医生推开门出来,看了眼她这副凌乱的样子,皱了皱眉:“这是被人欺负了?”
豆芽菜在一旁说风凉话,“她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小姑娘生得这么可爱,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帮忙?任由被人欺负成这样?”
“亏我帮忙了,不然我这会儿就是带着三个人上你这儿来了。”豆芽菜往旁边一坐,继续说风凉话,“她一打三,凶得狠。”
她没心情搭理豆芽菜的风凉话,还在被打针恐吓的瑟瑟发抖中,医生见她是真的怕打针,笑着安抚她,“他骗你的,都是些皮外伤,哪用得着打针。不过擦药有点疼,你忍一下。”
一听不用打针,她立马活过来了,双眼发亮,“真的不需要打针吗?”
“真的不需要。”
她长舒一口气。
只要不打针,什么都行。
但是没想到涂药居然比打针还痛,药水刚碰上去,她立马又飚泪花。
涂完药,她已经凄惨得像一朵被暴雨凌乱的小野花。
豆芽菜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逗乐,凉凉地笑她:“像你这种一惊一乍的小孩,林嘉远指不定怎么嫌你烦。”
她立马怒了,握紧了拳头,结果扯到了手背的伤口,她立马又眼泪哇哇,豆芽菜在一旁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候她粗神经,心大,莽撞,转头就能笑得跟朵花一样灿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满脑子都是鬼主意,快乐得没边。
后来陪着她去崇善寺祈福的人只有在身边的沈既白,以前总是跟她吵不完架的人,一路上抿着唇一字不发。
唯一一次对话是在下山的时候,他说江弥,你以前不是挺能折腾的吗。
说到最后,他没有看她。
明明是在损她的话,可他的语气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疼。
寺前的树上挂满红绸,长阶三千,一步一迷途,一叩一执着,香火燃不尽众生离合,人这一生只是求个功德圆满,竟然是这么难。
第3章
那天放学回家,自然免不了她妈的一顿臭骂。
一边骂一边撸起她的袖子看伤口,看到伤口都已经处理好,舒一口气,在气头上还不忘问:“打赢没有?”
一听这个她就来劲了,“当然打赢了,那群小瘪三——”
话音卡在这儿就挨了她妈一锤。
她当即委屈道:“妈你干嘛打我。”
“什么小瘪三,又看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学的,女孩子家家的,少学点这种脏话。”她妈又给她一顿批。
她还真是看电视学的,被批了才眼巴巴问:“小瘪三也算脏话吗?”
她妈给她一个眼刀,自己体会。
“那个……妈,你是不是对脏话很有研究啊?”她是真诚求教。
结果童言无忌,这话头起得不好,听起来有歧义,像是在阴阳怪气,于是又被她妈给锤了。
她抱着头认错,“妈,我有个脏话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同学被骂,我今天是帮他出气来着。”
“骂的什么啊?”
“骂他是婊.子生的,什么是婊.子生的啊?”
她妈一听直皱眉,“你们学校的?这样骂人?”
“对啊。”
然后她妈比她更来气,也不计较她放学打架的事了,直拍她肩膀,“闺女,你这架打得应该,什么人教出来的孩子啊,这样骂人。”
看着她妈越说越气,她不忘打断:“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而后眼看着她妈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顾忌她还是个小姑娘,委婉地解释说这是在骂别人的妈妈不是好人,是极其侮辱的词。
她听了还是一知半解,不过她放学在学校周围的小卖部打架的事八成是逃不过老师,她妈说到一半岔开,主动去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去了。
第二天上课,她打架一打三的事传得风风火火,煞有介事,那一群喊她老大的狗腿子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一声声老大喊得比平时更有面子。
那三个硬茬平时就喜欢骂人招惹同学,她这一打打出了名,像是为民除害似的。
不过,再为民除害那也是打架,她一下课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又是一顿痛心疾首的教育。
但是碍于昨晚她妈妈已经主动跟老师打过电话说过情况,老师倒也没有特别为难她,一脸头疼的放她回去,而后给那三个硬茬学生的家长做思想工作去了。
这一顿教育很久,她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课了。
路过林嘉远的班级,意外的没有看到他。
他班上的同学看见她了,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找林嘉远的,喊道:“他去给英语老师抱作业去了,刚走。”
她小声哦了一声,还站在他班级门口舍不得走。
后来上课铃声响了,她才回了自己的班。
同桌那个豆芽菜看她郁闷还招惹她,当时全班正在集体朗读课文,他立着书,藏在读书声中问她:“昨天打赢了还不开心?”
她想到昨天被他拉走又被他拿打针吓唬就更来气了,“要不是你,我把他们揍扁。”
他嗤笑一声,“揍得还不够扁啊?”
那句刺耳的脏话在明白了含义以后,变得更加不解气。
她恶狠狠说道:“不够。”
老师在这个时候敲了敲讲台,示意全班的朗读声停下,然后指着他俩的位置说道:“第五排那两个人,有话出去讲。”
她郁闷憋气,以往还要跟老师喊冤求原谅,今天也没了心情。
她拿起课本跟老师说了声对不起就出了教室。
豆芽菜看她一眼,拿了书跟她一起。
这还是第一次跟他一起罚站,但是谁也没搭理谁,她翻着手里的课本,心烦得不行。
也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抱着试卷从走廊过来的林嘉远。
豆芽菜老远就看到了,用手肘捅了捅她,示意她抬头。她一脸心烦地准备骂他,这一抬头,看到了课间没有见着的林嘉远。
她就这么目视着他走过来。
到了她的面前,林嘉远的脚步停顿了下,他看了眼她身后的教室,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平淡,“怎么又被老师罚站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了解,那样的语气就好像她每一次不懂事的硬塞给他零食,他也是无奈却委婉的说着谢谢江同学,下次别买零食了,影响长身体。
她别开了头,低下头继续翻自己手里的课本。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嘉远抱着手里的试卷进了自己的教室。
豆芽菜在一旁笑话她:“不是你下课想找人家,现在人家林嘉远主动跟你说话了,你怎么还爱答不理的,小丫头一个,真不知道什么脾气。”
她最不喜欢别人叫她小丫头了,显得他有多早熟似的,这个年纪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显得比自己先成熟了。
她狠狠别开脸不搭理他。
他在一旁嗤笑出声。
平时就跟他不对付,他这样冷嘲热讽的更让人来气,于是回怼了他刚刚的那句小丫头,拿出她的杀手锏:“豆芽菜!”
那就是用她亲自取的外号。
结果丝毫没有杀伤力,他就甩了仨字:“幼稚不。”
“……”
更郁闷了。
那天到了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下了雨,距离她回家的公交站还要走好一截路,那一截路非得淋成落汤鸡不可。
其他同学有带伞的顺路的都合着伞一起走了,要么是家里宝贝着的,下午看天气不对就赶来接了。
她也眼巴巴在校门口等,等到校门口的学生越来越少,她才认清自己的爹妈果然不靠谱,毕竟是连给她开家长会走错班了都不知道的爹妈。
眼望着雨没有那么猛烈了,她决定自力更生,拿书包往头上一顶,准备沿路冲去公交车站。
头顶的雨却在这个时候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