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男生一看是她,立马了然,带点不同于小学玩闹的揶揄语气:“班长,你小跟班来了。”
他回头看着向他跑来的江弥,她一脸孩子气的开心,仿佛看到他是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一样。
就是在那一刻,课间喧闹不止的走廊里,少年早熟沉静的面孔忽然柔和下来,神色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
以前小学的时候,林嘉远就在隔壁,她转个头就往林嘉远班上跑,可是现在隔得太远了,上下的楼梯来往一趟太过刻意。她那时候还是玩性很大的小孩模样,跟谁都能玩成一块儿,她在开学后又陆陆续续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每天打打闹闹很快就过,快乐得像只穿花丛中的小蝴蝶,心大又天真,所以也没有想过刻意跑那么远一趟去找他玩。
只有放学的时候才结束疯疯癫癫,去找林嘉远一起放学。
但这是雷打不动的项目,有时候他放学晚一会儿,她也会乖乖的等。即使她是坐不住的性子,也要坐在他的座位上等着他忙完,难得的听话和安分。
可她的心大和天真也注定了,很多事都只看得到一半,也只能想到一半,所以从未想过林嘉远任由她每天都来找自己是为什么,怕她等得无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糖放到她手里让她吃着等,又是为什么。
在她的眼里,林嘉远还和以前一样,是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的很好很好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等他终于忙完,叫她一起回家,她兴高采烈地拎着书包从他座位上起来,出了教室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跟他讲着这一天的快乐。
她讲话就是那个样子,仿佛用不完的精力和表达欲,一股脑事无巨细,噼里啪啦,一边讲一边把自己逗笑,笑得直乐。
他发育生长的高高个子,已经有了成熟的模样,在青春期萌动的年纪,路上有很多频频窥向他的目光。
而她像个迟钝的小孩,在他的旁边又吵又闹,多做对一道题都能摇头晃脑的嘚瑟,等着听他一句江同学很厉害。
她的话多又幼稚,和他的成熟冷静形成对比,在那个人人都在明里暗里悄悄长大的年龄,青春期的敏感很敏锐,似乎人人都看得出来林嘉远对她的纵容比别人更多。
于是就有了那天的对话。
她和班上的几个女生一起下楼去做课间操,一边聊着刚刚那节课的事,她抱怨着老师讲的都听不懂。
在操场的入口看到了林嘉远。
林嘉远这样的好好学生跟她不一样,早早就下去在操场旁边站着检查每个人有没有戴校牌,她经过的时候,林嘉远当然也看到了她,隔着人群朝着她微微一笑,只是这么片刻的神情以示打招呼,而后继续去看其他经过的同学有没有戴校牌。
她继续抱怨着老师讲的听不懂,跟她同行的女生却注意到了这短暂的一眼。
等走远了一点,拉过她的袖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弥弥,林嘉远是不是喜欢你啊?”
饶是再幼稚,耳濡目染多了,也知道她们口中的喜欢是不同寻常的意思。
她被这句话呛到直咳嗽,热一下窜到耳朵,她下意识连连摆手,辩驳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结果同行的另外几个女生也赞同的附和道:“我也觉得,你看,林嘉远每天都等你一起放学。”
她挠挠脸,“不是我等他吗?”
“他上次还借给你数学书。”
“其他认识他的人找他借东西也会借啊,都是朋友,我又没得罪他,没道理不借给我啊。”
几个女生似乎也觉得好像是这样,而后又想到,“他还会主动跟你打招呼诶,好像没有见他主动给其他女生打招呼。”
她更觉得没道理,“因为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他人很好的,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不过这样的对话只出现过寥寥一次,因为她那时候就是跟谁都能玩,男生女生都能疯成一团。
只不过林嘉远太引人注目了,而且他对谁都客气礼貌,温和有度,对谁都好,所以显得谁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有她在林嘉远的身边上蹿下跳显得格外扎眼。
但她这个人就是浑身上下写满了自来熟,跟很多人都能玩得起来,由于太幼稚,在林嘉远的身边更像是个没轻没重的小迷妹,一见她就都是说林嘉远你的小跟班来了,而不会像其他女生来找他那样起哄。
她好说话,又跟林嘉远熟,于是她逐渐成了许多人想打听林嘉远的窗口。
问及林嘉远,她是个十足的迷妹,问一句,夸十句。
有时候还会让她帮忙带东西给林嘉远,她困惑她们怎么不自己去,对方就会露出不好意思,腼腆说着哎呀你就帮我递一下吧。
她人缘好,有了一个就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实在太多了,她怕放学的时候拿不下,所以趁着课间去了一趟。
由于很久没有去他班上找他了,她也莫名有点脸皮薄,那会儿他正在座位上给同学讲题,下课的课间哄闹,他垂眸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模样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分割开来,他讲话很耐心,语气温和,让人感觉不到一点不舒服。
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想象到他说话的声音。
是像月亮一样美好又遥远的林嘉远。
怕打扰到他讲题,她趴在门口等林嘉远讲完,那个同学拿着练习册走了,她才探头让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帮她叫一下林嘉远。
来班上找林嘉远的人太多,对于传话叫人这种事,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还挺习以为常的,回头喊了声,“林嘉远,有人找你。”
班上同学也见惯了,所以人人都在各自继续玩自己的,没人好奇往门口看。
看到林嘉远放下笔站起了身,她就收回了脑袋,躲在门外等林嘉远出来,他走出教室看到她的一瞬,神色停顿了一下,那张沉静的脸上似是错觉一般望着她,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班上找过他了。
只是这么一瞬,她根本没有察觉,只听到他又温和如常的语气问她:“你怎么来了?”
“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东西太多,她还拿了个袋子装起来。
他没接,没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而她依然一双眼睛明亮天真,跟他说着都是谁谁谁给他的,见他没反应才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他垂眸平静好一会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到她立即露出因为帮忙成功而松了口气的神情,说道:“以后,不要帮别人给我带东西了。”
她挠挠头,不太明白,但是她很听林嘉远的话,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又说道:“也不要再因为这样的事来找我了。”
他说完,又怕自己说得太冷漠让她不高兴,抿了抿唇,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她喜欢吃的糖给她,温声道:“回教室吧,你们教室离得远,该回去准备上课了。”
她喜欢吃糖,所以一哄就好,当即惊喜问他:“你的糖还没有吃完啊?”
“嗯,买了很多,吃不完。”
吃人嘴软,她笑得丝毫不计较,“那她们以后再让我带东西给你怎么办啊?好多人找我。”
“帮我拒绝掉吧。”
“我用什么理由拒绝,总不能说你不喜欢吧。”
“可以,怎么说都可以。”
“哦好吧。那我回去了?”
“嗯。”他再拿出几颗糖,放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在她一脸马上就开心起来的表情里说道:“回教室吧。”
确实等会儿就要上课了,所以她一路跑得飞快。
回了教室,那几个托她送东西的女生见她回来,连忙问她怎么样,林嘉远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满眼期待,眼巴巴望着她。
她耸了耸肩,瘪着嘴说:“他让我以后不要因为这种事找他了。”
几个女生也垂头丧气,接连说算了算了。
不过她好奇,腮帮子里还鼓着糖,问道:“你们给他的是什么东西啊,他都没拆开看就说让我别帮你们送了,像是知道一样。”
几个女生干咳着,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想跟他认识认识嘛,写的一些……想跟他交朋友的话,哎呀,反正等你有了喜欢的男生,你要是不会,我们可以帮你写,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
都是朋友,很热心。
结果她差点被呛到,下意识就反驳:“我没有!”
“真没有?你认识的男生那么多,总不能没有一个心动的吧?”
“真的没有!”
她性格很开得起玩笑,惹得人想逗她,问是不是某某、某某、某某某,把她认识的人凡是异性的都点了个遍,而她像是个急眼的兔子一样上蹿下跳,问一个否认一个,要去捂她们的嘴,她们躲开她就去追。
当然,自然没有放过林嘉远,“我知道了,肯定是林嘉远,天天跟林嘉远一起,看不上别人也正常。”
她的脸都在发热,追着她们在教室里乱窜。
窜到教室后门,她们却停了,导致她一个踉跄撞到人身上,不过总算逮到她们了,她掐着朋友的脖子佯装要让她封口,“我喜欢的也不是林嘉远,你们不要再乱说了。”
结果对方居然没有反抗被她暗杀的动作,只是咳嗽一声,然后朝着她的身后抬起了手:“那个……你是来找谁的?”
而后她听见林嘉远的声音,“江弥。”
温而淡,听不出一点情绪。
她的手还卡在朋友的脖子上,气势十足,此时却觉得课间哄闹的教室都静止了,再多吵闹也在她的脑海里按下了暂停键,成为了老旧默片里多余的嘈杂音。
她收回手,僵硬着回过头,林嘉远正站在后门门口,高高瘦瘦的身影,走廊里清白的光线勾勒着他的半侧轮廓,宛如不近人情的水墨。
很少从他的口中连名带姓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印象里,只有从前惹他没办法的时候才会极其无奈的喊着江弥。
这一声突兀,可是又好像只是回答她朋友问的找谁。
他的眼睛温淡望着她,依然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是伸手把她的发卡递给她:“掉在我班级门口了。”
他开口,她才回神似的去拿过来,而他收回手就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上课铃声也很快响起,教室里的哄闹陆续收场,可是老旧默片仿佛还在继续,多余的嘈杂音没有一丝感情。
第7章
那天直到放学,她都怀揣着忐忑不安,就连放学雷打不动的去他的班上找他一起放学都变得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到了林嘉远班级门口,他背对着她在给同学讲题,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有值日生打扫完走的时候跟他招呼着,“班长,我先走了,等会儿麻烦你关一下门窗。”
他抽空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给同学讲题。
他讲了多久,她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等到那个同学恍然大悟,连声道谢,忙说谢谢班长了,他仍是云淡风轻礼貌说着不用谢。
他讲完题已经很晚了,教学楼只剩零星几人,那位问他题的同学也赶着回家,把习题册往书包里匆匆一塞就拎着书包出了教室。
她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那样连忙探头问他忙完了吗可以走了吗,她等在门口,听着林嘉远在教室里挨个关掉窗户,拿好书包,脚步愈近。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她和林嘉远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温淡,看不出情绪,在对视的这一眼,她下意识抬起手,扯起一个笑容:“嗨。”
他平静收回视线,低头锁教室门,语气如常:“走吧。”
她讪讪放下手,“哦。”
静了一秒,她又试探着起了话头,像以往每天放学那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欢快语气,跟他讲着今天上课被老师抽问。
她说话时望着他的侧脸,惴惴观察着他的每一点反应,见他神色依然平静,“你猜后面怎么着——”
他没回应。
她似没在意般如常嬉笑着,把笑话讲完:“我三个题一个都不会,但是全都猜对了,然后老师问我选的理由是什么,我说不上来,老师立马就看穿了我是猜的,她说我这个运气今晚可以去买彩票。”
他走在身侧,仍然神色平静。
她心底的惴惴到了谷底,欢快的语气也快要没法继续下去。
走廊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零星几个各班的值日生,教学楼还亮着灯的只有初三的那栋,临近中考,要比他们低年级多上两个小时晚自习。
夕阳偏晚,暮色像凝固的颜料,对面那栋初三的教学楼灯影憧憧,似冷焰鬼魅,让人无端心慌。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觉得,他的平静让人不知道怎么应对。
明明从小到大那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沉过一次脸,哪怕是最不知轻重的时候,她捧着一罐折纸星星众目睽睽的送给他,让他当众为难的时候,也是好好脾气的叫着江同学。他的性格太好,温柔到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难堪,即使是当初被人当着面骂,他也一点眉头都没皱,他的脾气好到让人觉得即使犯天大的错也会被他原谅。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他在身侧安静的听,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他此时的平静也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她却不安到说不下去。
察觉到她停了嘴,他侧过头看向她,“然后呢,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那个。”听到他忽然开口,她连忙反应跟上,“没有然后了,讲完了。那个——”
她又试图找话题把气氛掩盖过去,指着对面初三还在亮着灯的教学楼说道:“初三好辛苦哦,每天还要上晚自习,明年就要轮到我受苦了。”
显然是没话找话的聊下去,他也认真的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回应道:“是很辛苦,但是如果想考上好的学校,这点辛苦可能还远远不够。”
“……哦,嗯,好像是。”
“在想什么?”他问。
“……”
她只迟疑这一秒没有开口,林嘉远已经侧头笑着看她,“江同学,今天怎么了,说话这么犹豫,这可不像你。”
她低着头,在看自己的脚尖,傍晚的暮色很沉,风起时摇曳的树影也在地面上拓成凝固的颜色。
风吹得发丝拂过耳根很痒。
迟疑片刻,她才吞吐说道:“下午……我怕惹你不高兴了。”
她说得模糊,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从回头看到林嘉远的那一瞬间,有一种做错了事的心虚感。
她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好像该解释道歉,可是如果她做错了什么事,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所以最终吞吞吐吐,她还是只说了帮别人给他带东西那回事。
闻言,林嘉远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什么都不懂,我跟你生什么气。”
“……?”
“江同学,高中有喜欢的学校吗?”
她挠挠头,“学校,我都不喜欢。”
“但是总要继续上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