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车的地方在医院,她也跟着他下车,理所当然就去牵他的手。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牵住的手,反过来回握。
灰蒙蒙的早晨,大多数街道都还在稀稀落落的沉睡中,这个时间点的医院门口却人迹拥堵,大多都是一脸倦容,在附近的早餐店里吃着几块钱就能一餐吃饱的早饭,阴霾的天色如压下来的天命。
她也不由担心地问: “你妈妈还好吗?她病得很严重吗?”
他嗯了一声,“最近反复得比较厉害,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还好,所以最近在住院。”
“噢……”她拽了拽他的手,“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听话的,等你妈妈病好了再打扰你。”
他静了一会儿,没有反驳,“好。”
林嘉远陪着她走到对面返程的公交站,等着车来的时候,跟她说着:“最近我可能回消息也比较慢,因为妈妈最近病情很严重,即使是醒着的时候我也要在旁边。”
“没关系没关系,你妈妈比较重要,我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好久后,他才嗯了一声。
这里人太多,她也不好意思粘他,只能看着他傻笑。
林嘉远摸摸她的脸,转头看见车要到站了,才说道:“也要想我。”
她立即笑起来,“当然了。”
他的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笑容,车到站了,他放开她的手,“回家吧。”
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上车刷了公交卡。
隔着玻璃窗,他还站在站牌前,看到她了,跟她挥了挥手,他在玻璃窗外笑容清秀温柔。
随着车辆行驶前行,他的身影也被慢慢甩在身后,渐渐只剩下一个影子,但仍然能够看得清少年的背脊清瘦,轮廓比晨际的天光还要皎洁。
但是看向她的眼神很轻,是开始慢慢向她剥开脆弱的林嘉远。
那天的林嘉远牵着她的手在人群里穿行,周遭是从医院出来的一张张倦容,压在头顶的是沉重的命运,他们也已经身陷其中。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皎洁的林嘉远。
南江的夏天太热,如果不是见林嘉远,这样的天气她根本不愿意出门,所以几乎每天都在赖在家里看电视看小说,为缠绵悱恻的爱情流了好多眼泪。
虽然见不到他,但是消息一直在发。
她话多就停不下来,每次发给他都是一大长串,吐槽剧里的男女主:“有嘴就是不会说话,一个误会谁也不说,互相都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了,硬生生分开了好几年。”
林嘉远很久才能看一次消息,回复她的时候,她已经又发了一长串:“哈哈哈男女主好甜!”
除此以外,还有被蚊子咬了,掉头发了,有同学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诸如此类,大事小事什么都说。
他回得很慢,很久才能回一次,而且基本上都已经是凌晨,所以连电话都没什么机会打。
看他回消息的时间都在凌晨,也知道他在医院可能也不好过,所以她也从不说多问什么,每次都是哈哈说着自己的事。
接到录取通知书电话那天,她才终于久违地出了门。
因为地址填的是学校,所以她要回学校拿。
当初是想着和林嘉远一起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一起拆开看,所以地址才填的学校。
但他现在每天都在医院里忙着,少有能约好出来的时间,连信息都回得很慢。
他的录取通知书比她先到,但只能趁他妈妈睡着的几分钟飞快地打车一趟去学校拿了录取通知书,没法等她一起。
但他拿到后没有立即拆开,而是等到了晚上有空给她回信息的时候才拆开,为了给她录一个视频。
凌晨一点,惨白的灯光,陪护床上雪白的床单,上面摊开着他的荣誉。
她已经习惯了早上睡醒后去看他晚上回的信息,所以早上一醒来就看到昨晚的视频里,他一样一样拆开,一样一样拿近镜头给她看。
他是视频里小声跟她说着话,像在跟她通着视频电话一样,说着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然后他说,“弥弥的应该也快要收到了吧。”
她看了好多遍,但是镜头里一直盯着看得最多遍的,居然是他拆着东西的手,因为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看了好多遍后才说,“等我拿到了我也要给你看。”
他在晚上才回复,“好。”
所以在从学校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出来的路上,每一步快乐的蹦跳着,出门到了公交车站,看着还有一站就要抵达的那班公交车,她想也没想,在到站时就上了那辆可以开往医院的公交车。
夏天的风很热,空气也热。
可是最热的,是那一刻怦怦跳动的心脏。
想拿给他看。
想和他一起拆开看。
因为那是她努力争取到的和他的未来。
小时候写在本子上的稚嫩的愿望,希望以后都能和他一起上学,仿佛只要一直一起上学就不会分开。
初中、高中、大学,她已经全都实现了,那么难的事,她全都实现了。
所以真正实现的这一刻,最想最想最最最想做的事,是想见他。
夏天的高温太热了,十七八岁跳动的心脏也太热了,车上那几分钟的冷气根本无法平息一点,到了站下车时,她还能听到自己怦怦跳的胸腔,背景音是遥远的蝉鸣。
她在坐上车时就给林嘉远发了消息,知道他这个时候几乎不可能回消息,所以她也没急着看,进了医院的大厅,空调的冷气将温度降下来了许多,这才去看手机。
果然,他没有回。
她握着手机,怀里抱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找到空的座位坐下来。
那天她等了很久,医院里人流来来往往,容色各异,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着各自的命运。
而那时候的林嘉远,也一定悬着他的命运。
所以哪怕很久都没有见他,消息也回得很少,她也没有去烦他。
现在,她也没有催,就这么安静地等。
等到医院的人越来越少,空调冷气吹得骨节僵硬,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只有急诊和住院部的大楼还亮着灯。
刺眼的白色,一盏盏照亮着各异的命运。
手机震动,但仍然没有等到林嘉远回的信息。
是她的其他朋友们。
虽然录取通知书没有拆开,但她的分享欲控住不住,把还没拆开的快递袋子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大家都知道她考上了北城大学,查询到录取结果那天她就发过朋友圈。
所以这会儿给她发消息的人特别多,全都是问她怎么只发个快递袋子,让她快点拆开发出来看看,给他们见见世面。
她坐在这里等也无聊,所以挨个回着,来一个回一个,聊天打发着时间。
现在给她发消息的人是沈既白。
消息弹出来只显示着名字,还没看到他发的消息内容时,她以为沈既白是来质问她的。
因为当初说好了拿到录取通知书要给他看。
还没打开聊天框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他解释,她是打算拆开再发给他的,不然只发一个快递袋子太不像话了,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没想到,聊天框打开后。
沈既白发的信息是,“怎么在医院。”
她一下就愣住了,啪啪打字:“你怎么知道?”
“病了?”
她连忙回,“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说:“等林嘉远?”
她再次瞪大眼睛,他也太神了吧。
她更惊讶了,啪啪啪打字:“你怎么知道!”
前面的话也没回答,他怎么知道她在医院。
不过这次倒是回答她了,他发了个图过来,是她发在朋友圈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边边角角被他圈画出来。
她是到医院坐下来以后才拍的照片发朋友圈,只是开心想分享的随手一拍,但是这边边角角的背景居然也能认出来是医院吗?
她还是感到不可思议,“这你都认得出来?”
回完沈既白的消息,她又切回消息列表回别人刚发来的消息,这一个下午坐在这里都是聊天打发时间,回完这个就回那个。
回完了一圈人切回来,沈既白已经回了她消息。
第一条:“来过几次。”
过了一会儿,第二条:“回别人都不回我?”
“?”她瞪大眼睛呆滞了好一会儿。
空调的冷气吹得她发懵。
她大脑快要停止运行了,问他:“你是有天眼吗?”
身后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她没注意,仍然处于懵逼中。
朋友回了信息,她切出去看。
朋友给她发的是语音,她点开就听到狐朋狗友滋哩哇啦的崇拜:“弥弥!你也太牛了!那可是北城大学!”
语音放完,她正要回,她背着的大狗狗书包被人从身后拉住。
她怔愣着转头的同时听到了沈既白的声音,戏谑的笑,学着刚刚的语音,“弥弥。”
她转过头,正好看到沈既白站在她的身后。
那张曾在高考前朝夕相见的脸,已经过去好久没看到了,他生活的世界离普通人太远,离开学校就很难再见。
而此时他站在她的身后,正弯腰倚着她坐的这排椅子的靠背。
微抬的眉,漫不经心的笑,但与这里的冷清都格格不入的突兀,让人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他没觉得,笑得随意,语气也随意,“你有没有想过回头就能看到我。”
她的大狗狗书包肩带还被他的手指勾着,但她扭过头后脖子却僵硬了,人也呆住了,没想到在这里突然见到他。
沈既白敲她,“江弥,不认识我了?才多久没见。”
她痛得回过神,揉了揉额头,抱怨道:“你下手为什么这么重啊,很痛。”
“这样都痛?我没用力。”
“你这还没用力吗?”
他微哂,“怎么这么娇气。”
揉了几下就不痛了,她放下手,这才回过神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轻笑着,看起来心情好,还有心情跟她玩笑:“你猜猜看?猜对了——”
她伸手,五根手指,“五块钱。”
结果他嗤笑一声。
“干嘛,五块钱你还嫌多,那就两块吧。”
他微微抬眉,“要不是现在可以电子支付了,我都没法兑现,这种小面额的钱我都没见过几次。”
“……”
他从椅子后面绕过来,到她旁边坐下。
他人高腿长,坐下的一瞬间就遮住了身侧的光线,他的身上才能闻到的香久违地涌入呼吸,姿态仍然懒洋洋。
他随意一坐,说道:“我回答你一个,你回答我一个,怎么样。”
“你想问我什么?”
“在这儿等林嘉远?”
她点头,“嗯。”
“我舅舅在这里工作,我找他都是来这里,所以我常来。”这是回答她的问题。
她噢了一声,很崇拜,“你舅舅好厉害。”
他只是笑,“嗯。”
“他是这里的医生?”
“院长。”
“……”
她再次大脑停止运转,沈既白低着声笑,她的反应看着都好玩,她现在精气神都恢复了,说话时,鲜亮的眼和软软的两颊都跟从前一样。
他就这么坐在她的旁边,笑着看她从懵逼到回神。
然后跟她同时开了口。
她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等林嘉远。”
沈既白说的是:“你胖了。”
“……”
空气凝固的这几秒,她的脸从憋气到忍无可忍,再到理智地按捺下去,再到生闷气忍无可忍,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沈既白也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她一回,没说几句话就把她惹生气了。
关键是他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惹她生气了,只能从过往的相处中以为是因为自己又提了林嘉远,所以错愕一会儿后就解释道:“因为我知道他妈妈在这里住院。”
但她气闷没有一点缓解,脸上都是憋屈,愤愤道:“你怎么能当面说一个女孩子胖了!”
他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没明白这个原因就让她生气。
显然,他这片刻的怔愣也露在脸上。
看他居然完全不懂,她无力地抓狂道:“你没有女性朋友吗,家里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吗,再不济,女同学总有吧,没人告诉你不能说女孩子胖吗,你还当面说,还说得这么直接!”
他理解了,试图解释道:“你不胖,真的,我的意思是说,你比上次见的时候胖了,脸上有肉了。”
“你还说!”
“……”
她气得脸都鼓着,转过去自己生闷气。
她本就生了一张偏稚气的脸,脸颊上两团软软的肉,脾气也幼稚,生起气来更像是下一秒就要叭叭掉眼泪。
对于自己居然无意中惹了女孩子生气这回事,他几分错愕,竟然还有几分觉得有趣。
她的反应太有趣。
他低头去看她的脸,带了几分示好的笑,“江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