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茜“哈哈”大笑,说:“那个小侯虽然和一方是同事,但他俩其实不太熟。反倒是我妈,和他的家里长辈熟悉得很,就把他拉来做伴郎了呗。”
原来如此。程曦听着,总算是明白这场相亲的前因后果了。
虽然梁茜表现得不以为然,程曦还是觉得很抱歉。她沉吟片刻后,说道:“不好意思呀,表姐,你们又得找新的伴郎了。”
梁茜和周一方是研究生同学。早些年,周一方因为工作安排,总是被公司派往外地,梁茜不想婚后异地,也就一直没结婚。周一方去年好不容易调回杭州了,两人这才赶紧把婚礼提上日程。但也因为拖了这么几年,他们身边的同龄朋友早就已经结婚生子了。
所以,他们才会找到程曦来做自己的伴娘,再找不熟悉的小侯来做伴郎。
而伴郎、伴娘放在一起,本就是有点儿暧昧的两个身份,大姨顺理成章地组织一场相亲,如果她能和小侯看对眼,那就是喜上加喜。
结果被宋怀宁这么一“搅和”,喜上加喜是不可能了,还抹了小侯的面子,人家这下连伴郎都不干了。
怎么说,程曦和宋怀宁都在“无意中”给梁茜和周一方添了麻烦。
“我和一方是无所谓啦,反正和那个小侯也不熟。”梁茜说着,又话锋一转,“但是我妈就不一样了,她都快要气死了,回家以后一个劲儿‘拾掇’小姨,说你就是让她给教坏了,才一直拖着不谈恋爱不结婚。”
程曦赧然,只能说:“我妈说了,比起嫁得好,她更希望我腰缠万贯。”
梁茜似乎正在喝水,她一听这话就被呛着了,一连咳了好几声。她在那头好不容易顺了气,连忙说:“我妈可说了,伴郎这事她来解决。”
程曦一听,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大姨向来有点儿“长姐如母”的自我认知,今天被宋怀宁这么一“忤逆”,估计大家长的那个劲儿又上来了。她现在哪里是想解决“伴郎”,她根本是想解决程曦的“婚姻大事”,再顺便收拾一下不听话的小妹和外甥女!
程曦一扁嘴,问:“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大姨吗?”
梁茜沉默了一会儿,说:“除非你自己带个伴郎来。”
程曦一下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激动道:“我上哪儿去找呀?”
“这离婚礼不是还有段时间吗?”梁茜倒是老神在在,说得轻松,“你哪怕花钱雇一个都行,否则就只能直面我妈的相亲大战了。”
大姨是什么性格,程曦比梁茜还清楚。她顿时就觉得花钱雇一个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实在不行,她宁愿给高醒报销来回的机票和住宿,请他陪自己演一出戏,也好过去见什么小侯、小朱和小马。
“行吧。”程曦做了决定,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你告诉大姨,‘伴郎’我来解决。”
“OK。”梁茜说着,爽快地挂了电话。
*
家里只有两个人,宋怀宁做饭向来简单,一荤一素一汤,再加一锅米饭,就算搞定了。
被梁茜的电话一干扰,程曦已经没心情听爸爸妈妈的感情故事了,反而把心思都放在了“找伴郎”这件事上。
她在饭桌上,三言两语传达完自己和梁茜的通话内容。宋怀宁听完,摇了摇头说:“费这么大的劲儿干什么?等会儿我就给你大姨打个电话,说这个伴娘你不当了。”
程曦闻言,顿觉一口米饭卡在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母上大人当初答应这事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简单粗暴?
她担心宋怀宁真的和大姨正面刚起来,到时候倒霉的估计还是自己和梁茜,只能劝道:“妈妈,这事我已经和茜茜说好了,你就别操心了,我们自己来解决。”
宋怀宁听着,凝神片刻,反问道:“你谈恋爱了?”
程曦觉得那口好不容易被自己咽下去的饭,马上又要吐出来了。她深呼吸一口气,说:“我每天忙得像条狗,哪有时间谈恋爱?!”
宋怀宁说:“没有就没有,你慌什么?”
不知为何,程曦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俊冷情的脸,还有一个在 Aurora 里的吻。她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汤,颇有些做贼心虚地说道:“妈妈,如果我谈恋爱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宋怀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低头吃饭。
程曦担心妈妈还在琢磨着给大姨打电话这件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妈妈,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
宋怀宁看了她一眼,说:“你都活到三十岁了,还需要别人给你制定标准吗?”
程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回怼噎个正着,她的脸色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咬着筷子不说话。
这时,宋怀宁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道:“找一个你心甘情愿的。”
她说得郑重其事,程曦听得一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宋怀宁吃过午饭,看了一会儿书,就例行公事地睡午觉去了。程曦洗了碗,收拾干净厨房,心想妈妈应该不会再过问伴娘、伴郎的事情了,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可她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却又因为宋怀宁那句“找一个你心甘情愿的”而坐立难安。
她干脆拿了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程曦家住的是宋怀宁学校分的教授公寓,下了楼走几步,就是大学校园。杭州不像 B 市到了冬天有室内供暖,相比冷冰冰的家中,室外反而阳光普照。寒假期间,学校里也没什么人,程曦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没走一会儿,便被日头晒得微微出汗。
她又掉转了一个方向,走到最近的校门口,那里有一个小卖部,她买了瓶矿泉水,又买了香烟和火机,然后就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塑料椅上,拆开香烟包装,点燃一支。
正月初三的大街上鲜有人往,烟草的气味让程曦放松下来,她叼着烟,颇有兴致地看着街上零星的车来车往。
工作最忙的时候,程曦最渴望的就是这种时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周围没有什么熟人,她能安心地抽完一支烟,安静地发一会儿呆。
可烟抽完了,呆发完了,她又觉得无聊。最后还是拿出手机,开始翻微信朋友圈。
徐晓彤不知道和谁去了 B 市的室内动物园,发了一个水豚泡温泉的小视频。程曦随手给她点了个赞,又往下滑,就见高醒发了一张午饭时的大合照。
程曦记得他说过,今年过年要跟女朋友回老家见父母。这张合照里,他被一群陌生却即将成为亲戚的长辈围着,笑容尴尬却又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无论对方是相貌堂堂却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歪瓜裂枣但能一夫当关;无论对方是大方多金但散财败家,还是日进斗金却小气抠门;无论对方是心思笨拙的老实人,还是满嘴抹蜜的老油条;总之人无完人,找个你心甘情愿的。
这是宋怀宁的言外之意,程曦不是不懂。她曾经也对一个人心甘情愿过,只是对方好像不太领情。
她琢磨着,手指突然在手机屏幕上短暂停住,又快速操作着从朋友圈退出来,在通讯录里找到莫奈的那幅《日出》,旁边是“阮之珩”三个字。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自从他在 Aurora 里吻了她,程曦就彻底开启了“躲藏”模式。别说活动现场,就连前两天的除夕夜,她给所有的甲方客户都发了拜年微信,就是没给阮之珩发。
其实就工作来说,她这已经是不专业的表现了。可她又不想自欺欺人——她确实因为那个吻而心动,也是这种心动让她无法自然地面对阮之珩。
程曦突然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起来。她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用尽办法管理感情,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
至于“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之类的屁话,她已经懒得对自己重复强调了。
中午在饭桌上,宋怀宁的那一句“都活到三十岁了,还需要别人给你制定标准吗”,其实就是父母对程曦从小的教育。
自小,程曦便总听父母把“尊重自己的感受,坚持自己的原则”挂在嘴边,她耳濡目染,一直就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的人。
可她现在面对阮之珩,却迷失了。
这时,不知谁家小孩在路边点燃了鞭炮,程曦一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春节本就是合家团聚的节日,可对阮之珩来说,却与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还在 R 大读书的时候,阮之珩每年春节都留在学校,说是要赶科研进度,但程曦知道,他是没有地方可去。
那么今年呢?他又在哪里过年?
程曦想着,原本还有些赌气的心绪倏地变得沉重。她点开阮之珩的微信对话框,想和阮之珩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题。
问他在哪里过年?这好像超出了甲、乙方之间应当保持的距离。
那给他拜个年?这似乎已经过了最合适的那个时机。
程曦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这时手机突然振动了,吓得她差点没拿住。
她定睛一看,发现手机屏幕的正中央显示着莫奈的《日出》,正是阮之珩拨过来的微信语音。
程曦一怔,只觉得老天爷在暗示什么。她定下心神,接了起来:“师兄?”
阮之珩的声音似乎很近,他说:“程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程曦说着,心中翻江倒海,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问道,“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阮之珩一顿,片刻后说:“你回头看看?”
“哈?”程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双手插兜,风姿绰绰地站在学校门口。
第41章 甲、乙方之间还是要讲些礼数的
程曦没想到自己上午还在参加一场滑稽的相亲,下午就和阮之珩肩并肩地在家门口的学校里散步。
他就站在她身边,一身轻装地笼罩在杭州城的阳光里,整个人散发着重逢后少见的闲适和轻松。
程曦抬头看着他,用力眨眨眼,生怕自己一个不确定,就把幻觉当真实了。
察觉她好奇的目光,阮之珩斜睨过来,说:“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吧?我怎么在杭州,来杭州做什么,怎么知道你家在这里……你要先问哪一个?”
程曦陷入片刻的默然——一段时间不接触,阮之珩怎么变得有些油嘴滑舌了?
午后时分,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刻,校园小道的两侧种了四季常青的树种,浸润在瓢泼的日光里,一片葱郁。阮之珩还不太适应南方略微温暖、潮湿的冬天,他目视前方,一边走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你不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你不说话,只能我说个不停。”
这些话语像是暖冬里复苏的小虫,一只一只从程曦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没听懂似的问道:“师兄,你怎么会来杭州?”
阮之珩笑了一下,脚下步速却慢了几分,“Aurora 的几个配件供应商都在上海,我去给他们拜年,就顺带拐到杭州来晒晒太阳。”
“晒晒太阳”四个字,一语双关地砸在程曦脑门上。她波澜不惊,只说:“大过年的,还要走访供应商,师兄你也太敬业了。”
“是啊。”阮之珩说着,将手机在手中把玩一圈,“甲、乙方之间还是要讲些礼数,更何况春节是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
程曦听着,想起自己身为他的乙方,连一条拜年信息都没给他发,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只能扭头看向远方,将目光停在树尖的绿色上。
两个人一时无话,只在校园里走走停停,阮之珩偶尔对报刊栏或者通告墙上的内容感兴趣,便会停下来看一会儿。这是宋怀宁任教的学校,程曦除了知道具体的方向和教学楼的名称,其他并不熟悉,也没办法如数家珍一般地为他介绍些什么,最后只能问道:“师兄,你今年在哪儿过年?”
“领驭汽车的办公室。”阮之珩说着,朝她看过来,“春节前,姑妈就已经回新加坡了,我一个人住,家里没什么人气,干脆就在加班中度过了。”
他的语气平静,程曦却隐约听出其间的落寞,正想安慰几句,又听他继续往下说:“在德国的时候,还能和华人圈的同学或者同事一起过年。”
程曦听着,本还有些心疼的情绪顿时被心寒取代。她心潮翻涌,问道:“既然德国那么好,为什么不留在那里?”
她话音刚落,就见阮之珩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程曦心里一“咯噔”,避开了他的目光。
然后,她听见他说:“程曦,四年前,我在德国见过你。”
程曦倏地又把头转回来,震惊地与他对视。
阮之珩迎向她的目光,说:“四年前的法兰克福车展,我在华扬汽车的展台,见过你。”
四年前的九月,法兰克福已经进入初秋,车展那几天又遇上了阴雨绵绵的天气,冷得刺骨,好在展馆里比较避风,人潮涌动,还算暖和。
那天刚好是中秋节,福尔斯的几个华人同事便相约着晚上去吃火锅。阮之珩照例在福尔斯展台检查完展车的状态,便可以下班去赴约了。
考虑到外面下着雨,他打算穿过展馆,从另一头的出口去停车场。可就在经过“中国馆”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这两年,中国的汽车自主品牌飞速发展,尤其是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新能源汽车的市场份额直线上升。而阮之珩也已经动了回国创业的心思,尤其关注智能电动汽车的领域。此刻,他就站在中国馆的入口处,没道理不去中国品牌的展台上看一看。
这么想着,他便假装成消费者,一个展台接着一个展台地逛过去,看到感兴趣的新能源车型就会停下来,听销售讲一讲。
直到他走到华扬汽车的展台时,他愣住了。
那是在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的身影,是他在以为自己终于远走高飞之后才意识到的,那把扣在他心门上最沉重的枷锁。
法兰克福车展的媒体日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今天是普通访客日,亚历山大的公关团队早已撤退,但程曦作为团队里英语最好的成员,被夏朗留了下来。她需要在展台多待两天,负责接待一些临时到访的媒体。
此刻已是国内的深夜,程曦的时差一直没倒过来,整个人没精打采地站在接待台的一旁。在高大窈窕的外国礼仪的衬托下,一身黑色套裙的她显得格外娇小,却依旧是阮之珩目之所及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犹豫着想上前打个招呼,可又拿不准打完招呼后该说些什么。她看见他,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拿起手边玻璃杯里的汽水泼他一身?
就在阮之珩踌躇间,一名外国男子走向展台。他向程曦出示了自己的媒体证,她一下来了精神,与对方交谈几句后,便把他往休闲区引。
“我在华扬的展台边等了一会儿。”阮之珩说着,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我和自己说,如果半个小时内你再回到接待台,我就去和你说话。”
程曦坐在他身边,表情呆愣,午后的阳光晒得她微微有些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