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答应表姐要当伴娘了?她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吗?
而且四月份才办婚礼,现在就把伴娘礼服送过来了,是不是太着急了?
“难不成是让我穿吗?”宋怀宁的回答打破了程曦的幻想,她扶了扶眼镜,说道,“你大姨隔三岔五地跑来问我,我实在没办法,就答应她了。”
程曦面露难色:“妈,我们可以反悔吗?”
“为什么要反悔?”宋怀宁反问着,“做伴娘不用随份子,还能领伴娘红包,不是很好吗?”
程曦不禁翻了个白眼,说:“妈妈,你明知故问!”
程曦算是出身言情书网,爸爸是知名记者,妈妈是大学老师,外婆家那边的亲戚更都是知识分子。可往往就是文化人,家长里短起来反而更刻薄。
婚礼这种变相的家族聚会,程曦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宋怀宁将程曦的抗拒看在眼里,只能安慰道:“茜茜比你还大几岁,身边的朋友都结婚了,亲戚里也只有你还适合做伴娘。”
这是安慰吗?这是在暗示只有她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吧?程曦一脸愁容地看着宋怀宁,欲哭无泪——她现在就可以想象,当自己穿上这一身伴娘礼服,亲戚们会对她说些什么。
宋怀宁见状,从书房里走出来,说:“你和茜茜的关系一向很好,就当是心疼她吧。她未婚夫的工作好像很忙,婚礼也需要人帮忙。”
程曦闻言,更觉得五雷轰顶——她这不是做伴娘,根本就是做苦工!
但是一想到自己和表姐的感情,她又妥协了。程曦叹了一口气,对宋怀宁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说:“行吧,妈。你就是我最大的甲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怀宁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回到了书房里。
第39章 白天和晚上都要上班的公关
春节假期在懒觉和爆竹声中拉开帷幕,程曦终于能放下电脑和手机,在家过了几天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再睡的“奢侈”日子。
而日历翻到正月初三,大姨就带着梁茜来程曦家走亲戚了,同时出现的还有梁茜的未婚夫周一方,以及一位程曦不认识的男士。
“曦曦呀。”大姨看到程曦,眼角眉梢都开了花,“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小侯,他是一方的同事,也是一方请来的伴郎,他和你同岁哈。”
她说着,又转向小侯,道:“小侯,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的外甥女,程曦。”
程曦每次回家,总会在大姨的安排下,“因缘际会”地面见几位陌生男士。她强迫自己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和小侯打了个招呼,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梁茜。
而后者只是对她耸了耸肩,一脸“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程曦忍住想骂脏话的冲动,转头去找宋怀宁,没想到对方已经在沙发上坐定,冲大家招手道:“过来坐吧,我切了新鲜的水果。”
这一刻,程曦确定自己不仅被“伴娘”了,还又一次被“相亲”了。
*
程曦的大姨在兄弟姐妹中的排行老大,对待家里的小辈一直颇有“大家长”的做派。程曦心里清楚,相亲这事极有可能是大姨一手安排的,就算梁茜、宋怀宁想阻止也没办法。
此时,众人围坐在沙发处,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大姨率先打破沉默,对小侯说道:“小侯,程曦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 R 大读的,现在在 B 市的一家大公司上班,听说已经做到了‘总监’,很优秀的。”
小侯的外形看起来是标准的程序员装扮,格子衬衫搭着优衣库最畅销的羽绒服,配黑色直筒休闲裤,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粗边眼镜。他问:“不知道程小姐是做哪一行的?”
“那个什么广告……营销……?”
大姨一直对程曦从事的具体行业名称不甚清晰,倒是一旁的梁茜开口道:“是公关,公关传播。”
听到“公关”二字,小侯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程曦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正习以为常地想要解释,就被宋怀宁打断了:“小侯,你别误会,她不是那种只在晚上上班的公关,她是白天和晚上都要上班的公关。”
宋怀宁这模糊不清的表达,其实是想说程曦不仅白天要工作,晚上也经常加班。但对公关行业不甚了解的小侯,顿时更加严肃了,就连梁茜和周一方的表情都变了。
程曦一脸疑惑地看向宋怀宁,只见妈妈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她顿时就心领神会了——
如果她对小侯没意思,这种误会也许是好事。
但大姨可不这么想,只见她快人快嘴地说:“我们程曦是在正经公司上班的,就是帮一些大公司策划一下品牌传播,联络联络媒体关系什么的。说她‘晚上上班’,是因为加班比较多。”
小侯闻言,一本正经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道:“那和我们公司负责内宣的同事差不多。”
大姨继续说:“程曦还有很多优点的,她在 B 市这么多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家务什么的都很拿手。”
程曦面色一僵,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如果小侯亲眼看见她房间里的“惨状”,大概就会明白大姨对“家务拿手”的标准有多低。
她微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不打算在“自己到底是哪一种公关”上打转了,打算说点儿别的。可小侯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程小姐这……‘晚上上班的公关’是到几点?我看我们公司品牌部的同事都很早下班的。”
“呃……”程曦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像是一盘被卡住的老旧磁带,正努力地想要从放音磁头处挣脱出来,“早的话九、十点下班,晚的话十二点之后也是常有的事。”
小侯的脸色明显变了,他身子微微前倾,十分郑重地说道:“那如果结婚的话,你不是很难兼顾家庭?女人还是要以家庭为重的!”
“咔嚓”一声,磁带彻底被磁头夹断,程曦沉默地与梁茜对看了一眼。
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女性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就连毛爷爷都说“妇女扛起半边天”,可无论是 B 市这样的传统一线城市,还是杭州这样的新一线城市,大部分男性依旧要给女人贴上“相夫教子、贤妻良母”的标签。
“别说 B 市了,现在就连杭州的很多公司都实行 995 呀。”接收到程曦的信号,梁茜开始打着圆场,“我们曦曦是事业型女性,要不也不会三十岁就做到总监了。”
“三十岁啊。”小侯接茬,“已经错过女人最佳的生育年龄了。”
这下连梁茜的脸上都要挂不住了——毕竟她已经三十四岁了,明年再不生孩子,可就是“高龄产妇”了。
“侯先生,别光聊我们家程曦了。”这时,宋怀宁已经一个人默默吃完了大半盘水果。她把叉子一放,转向小侯,问道:“你和一方是同单位的?那肯定也是名校毕业的?”
小侯点点头,自豪地说:“我是 Z 大毕业的!”
宋怀宁问:“念到什么学历?”
小侯没想到宋怀宁会问得这么细,本还得意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就……就本科。”
“哦。”宋怀宁拿起自己的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那学历是差一点了。我们家到了程曦和梁茜这一代,基本都是硕士以上的学历。”
宋怀宁说话的腔调正是她平时在课堂上的样子,语气亲和,语速平缓,一字一句中却又透着师长的威严。小侯听着,不禁挺直了背脊,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是标准的如坐针毡。
程曦努力忍住嘴边的笑意,用余光偷偷去看大姨晦暗的脸色。
大姨正开口要说些什么,就被宋怀宁一个无声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她又问小侯:“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不是,我还有一个哥哥。”小侯答得毕恭毕敬。
“两个男孩子?”宋怀宁突然严肃起来,“你父母怎么不遵守‘独生子女’的规定?不是守法守纪好公民哦。”
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程曦知道文化人一旦挤对起别人来,那才叫真正的刻薄,只是宋怀宁很少这样,此刻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小侯的面色已经涨成猪肝红了。大姨终于坐不住了,她心知这场相亲注定以失败告终,只能对小侯说:“你不是说中午还要去哪个亲戚家吃午饭吗?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
小侯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如获大赦,连忙站起来说:“对对对,我还得去走亲戚,我先走了。”
“我们也走了。”大姨说着,拉着梁茜和周一方就站了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门外挤。
“既然大家都这么忙,我也不好留你们吃便饭。”宋怀宁握着茶杯,笑眯眯的,“曦曦,你送一下。”
程曦乖顺地站起来,送客人离开,在关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大姨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从小就这性格,说什么都要占理,得理还不饶人,也就老程受得了她!”
*
送走了大姨一行人,原本还满满当当的客厅顿时冷清下来。程曦与妈妈面面相觑,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宋怀宁面不改色地说:“笑什么笑?被人挤对成那样,就不知道反击?”
“哎呀,这不是还得给大姨和表姐夫面子嘛。”程曦说着,重新坐回沙发上,“不过妈妈,你今天战斗力很强啊,大开眼见,心服口服。”
“我只是在想,如果刚才那一幕被你爸看到,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宋怀宁说着,“哼”了一声,“他要是知道自己辛苦栽培的女儿,被人要求相夫教子,被人嫌弃年纪大,估计能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宋怀宁说得夸张,表情却格外侃然正色。程曦听到妈妈提起爸爸,不由得朝客厅的电视柜看过去。电视柜上放了一张程素闻生前的照片,他眼神明亮,满脸笑容,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她看着照片里的爸爸,突然问道:“妈,你就没为我的婚恋情况着急过吗?”
宋怀宁喝完一杯茶,她一边往杯里添水,一边说:“你从小就是个目标明确的孩子,只要你有喜欢的人,只要你自己想结婚,哪用得上我着急?”
宋怀宁说着,又转念一想,像记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对,你也有目标不明确的时候。你上大二还是大三的那年,嚷着要学德语,课都开始上了,最后为什么放弃了?”
程曦闻言,想起那些被她锁在书柜里的德语教材,脸色一黯,又想起自己当年在 R 大里追着阮之珩跑的样子,她甚至还动了和他一起去德国留学的念头。这么多年了,她对爱情的渴望好似都消耗在了那场“追逐”中,而在两人分开之后,她也再没有对谁心动过。
程曦答非所问,只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嫁人了。”
宋怀宁却不以为意,说:“不嫁人也没什么。比起嫁得好,我更希望你腰缠万贯。”
本还复杂的心绪被妈妈的一句话吹得烟消云散,程曦“哈哈哈”地笑倒在沙发上。她想起大姨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朝宋怀宁问道:“妈妈,爸爸当年一定爱死了你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
没想到宋怀宁突然沉默了,过了片刻后才说:“当年是我倒追的你爸爸。”
“倒追”这事儿还能遗传吗?程曦一下就从沙发上坐起来,问:“可爸爸以前总说是他追的你。”
“哎,他都是为了给我留面子。”宋怀宁说着,眼神软下来,整个人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我们中间还分手过一次,后来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和他复合了。”
比起无聊的相亲,程曦更愿意和妈妈聊聊过去的事情。她挨到宋怀宁身边,回想起程素闻之前和她说过的版本——
程素闻和宋怀宁是在一起职场猥亵案中认识的。彼时他们都刚刚大学毕业,程素闻进报社做记者,宋怀宁留校做辅导员,正是她的一名女学生在校外勤工俭学的时候被上级主管猥亵,又生气又害怕地找到宋怀宁。
三十多年前的中国社会,关于“猥亵”的概念非常模糊。宋怀宁带着学生去公安局报案,因为取证困难,警方无法立案,她又去找同校政法系的同事帮忙,可大家都劝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怀宁没辙,最后只能去求助媒体,找到在杭州最有影响力的《东南周报》,正是程素闻接待了自己。
两个心怀正义、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志同道合,程素闻根据女学生提供的线索,和宋怀宁一起走访了许多曾经的受害者,两个人磨破了嘴皮子说服对方,以匿名采访的方式指认那个主管。最后,程素闻写了一篇深度报道,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虽然不能作为证据将主管刑拘,却也让他身败名裂,离开了公司。
猥亵案告一段落,程素闻和宋怀宁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深刻的感情,随后也就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恋爱。
程曦了解的版本到此为止,她不知道还有“分手”这一段。她特别好奇,追问道:“你们后来为什么会分手?”
宋怀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爸觉得他配不上我呗。”
程曦一怔,没想到一向乐观、积极的爸爸也会有自卑的时候。
“你爷爷奶奶家条件不好,靠着种地和养牛供出你爸爸一个大学生。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有两件衬衫换着穿,一双破皮鞋一补再补,为了省车钱,会徒步一个小时去找采访对象。”
宋怀宁沙哑的声音浸润在无尽的思念中,她说着,也看向照片里的程素闻,“可就他这样的苦出身,却从来不为利益所动,始终坚持做正确和正义的事,唯一害怕的就是拖累身边的人,所以中途一度放弃了我们的感情,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我甩了。”
身边的母亲与照片里的父亲对视,两个人似乎依旧存在同一个时空里,从未分开过。
这个房子维持着程素闻生前时候的样子,父亲在这里生活过的画面历历在目。程曦内心震动,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原谅爸爸的?”
宋怀宁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正要继续往下说,程曦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无奈地将手机举到妈妈面前,后者也回以一个无奈的笑容,示意她先接电话。
第40章 比起嫁得好,我更希望你腰缠万贯
程曦接起电话,颇为小心翼翼地说:“喂?”
电话那头顿时就传来梁茜高昂的喊声:“程曦!一方的伴郎‘飞’啦!”
程曦一边拉开手机和耳朵的距离,一边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原本还以为是大姨打来兴师问罪的。
宋怀宁显然也听到了梁茜的声音,她微微一笑,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直到梁茜的声音弱下去,程曦才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云里雾里地反问:“什么伴郎‘飞’了?那个小侯难不成长翅膀了?
“哎呀。”梁茜可没心思和她开玩笑,只解释道,“就刚才,那个小侯突然和一方说,他已经给别人当过三次伴郎了,家里人说再当伴郎就该娶不到老婆了,所以他想一想还是算了。”
程曦听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信这个?而且,还是个男人?
她忍住吐槽的冲动,只问:“可是你听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