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是自己让她等了许久,又错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阮之珩心中的歉意更重。他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课本和笔袋,又拿出一个手机万能充,递给程曦。
看着对方不明所以的表情,阮之珩说:“不是说手机没电了?不充电?”
“哦哦哦。”程曦反应过来,紧忙接过来,抠下诺基亚的手机电池,就扣进了万能充里。
自习室恢复安静,万能充在插座上闪耀着红色的信号灯。身边的阮之珩似乎已经进入了学习的状态,对着一本厚厚的德语书,就没再抬起头。程曦看着,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放到了他手边。
金属材质和木质桌面轻碰,发出轻响。阮之珩看过来,用眼神询问程曦“这是什么”。
“学生街‘张婶浙菜’家的酒酿小团子,要排队才能买到哦。”
她说着,拧开保温杯,蒸腾的热气带着几丝酒酿的迷醉,顿时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勾起了阮之珩的食欲。
他在阮家老宅待了一晚上,目的是为了说服爷爷、二叔同意他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可是等来的只有阮赫连的冷嘲热讽,以及阮有道的苦口婆心。那么大的一个“家”,有他的亲人和成群的佣人,却没有人关心他吃过晚饭了没有。
他想着,端起保温杯和程曦递过来的小勺子,就这么吃了起来。
见阮之珩开始吃东西,程曦又从书包里掏出两样东西——用玻璃纸包装的苹果,以及一个用绸带系着蝴蝶结的礼物。
她把东西推到他面前,说:“师兄,圣诞快乐。”
自习室里的白炽灯惨白又明亮,阮之珩却觉得此刻的程曦笼罩在一片暖光中。他的手里还握着保温杯,目光在圣诞礼物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程曦,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遍。在程曦之前无数次的告白中,他的询问都显得有些不耐烦,而程曦的回答也始终保持一致——“喜欢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今天,程曦却觉得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不一样,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疑惑。她猜不到阮之珩今晚究竟经历了什么打击,让他显得如此的挫败与不自信,可就是这份挫败和不自信,激起了程曦心中最深处的保护欲。
她不答反问:“师兄,除了我,还有其他女生追你吗?”
阮之珩一愣,颇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程曦笑了,她说:“你每个学期都是工程学院的第一名,即便还是本科生,你也已经有自己主导的科研项目了。你会弹钢琴,说起英语和德语像中文一样流利,更不用提你的外貌条件有多优秀了。师兄,你的这些条件加起来,就是言情小说男主的标配,这么多女生前赴后继地爱慕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见程曦如数家珍似的描述着自己的优点,阮之珩却并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他刚想开口打断她,又听她继续说道:“可在我心里,师兄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目标明确,就会坚持到底。所以,你根本不用在乎别人是怎么说、怎么看的,对不对?”
她说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一些:“这一点,我和师兄可是一模一样哪。”
女孩儿的语调和笑容一样轻软,阮之珩从她的话语中听到了隐晦却直击内心的安慰,萦绕在心头的烦闷突然散开,他第一次在程曦明媚的双瞳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就像一个在寒冷黑夜里流浪了许久的人,终于在筋疲力尽的最后一刻,于万家灯火中寻得了那盏只属于自己的灯。
阮之珩再次陷入沉默,自习室里的气氛变得温馨且尴尬。程曦躲开他的目光,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把还在充电的手机电池抠下来,安回手机上,再用力按住开机键。
哎,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嘀”的一声,诺基亚的屏幕终于亮了。程曦沮丧地打开校内 BBS 的客户端,企图以此来遮掩自己的窘态。
看着她心猿意马地刷着 BBS,阮之珩的眼神黯了下来——程曦对他的追求攻势之大,几乎惊动了整个 R 大,她也因此在 BBS 上遭受了不少调侃和嘲笑。
她刚才说,她和他一样,是一旦目标明确,就一定会坚持到底的人。
所以,他就是她的“坚持到底”吗?
那么,是不是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呢?
他的脑海里突然快闪过许多画面,有父母在世时带他去游乐场坐云霄飞车,有父母葬礼那天 B 市漫天的大雨,有阮赫连长年累月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画面飞闪,最后停留在一个女孩儿的脸上,她在说“师兄,我们一起吃饭吧”“师兄,你给我讲讲高数好不好”“师兄,听说你又考了第一名”。
她还在实验楼外,替他反驳阮赫连,冲他喊:“我们师兄考试、科研样样精通,每年都拿奖学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和他算哪门子家里人啊?”
这么多年了,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独当一面,却也恨透了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
坚持到底的人,应该值得被奖励。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礼物,对程曦说道:“谢谢你,程曦。不过……我没有准备礼物和你交换。”
“没关系。”程曦回应着,大大咧咧地笑道,“师兄愿意收下我的礼物就可以啦!”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阮之珩说着,突然朝她靠过去,俯身的姿势让他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我改天补给你。”
突然靠近的阮之珩,给程曦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可她不并胆怯,反而迎向他的目光:“我想要的东西,师兄不是最清楚吗?”
四目交接,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情绪翻涌而出,幻化为一条诱人犯罪的毒蛇。阮之珩开口说出了那个让他自己在往后十年内都为之后悔的决定。
此时窗外仿佛起了一阵大风,吹着飘扬的雪花打在自习室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曦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阮之珩,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青年向来冷淡、稳重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她听见他说:“我答应你,做你的男朋友。”
第38章 妈妈才是最大的甲方
Aurora 在 B 市的首站路试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收官,《NEV 新视线》的节目一播,车市对 Aurora 的正式上市都充满了期待。
再加上微博互动活动进行得十分有声有色——礼品是和领驭汽车有合作的某国产品牌的手机,只要在微博上发布 Aurora 路试的谍照抓拍并艾特领驭汽车的官方微博就有机会获得。
平安夜那天,世贸大街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拍到了 Aurora 的谍照,在礼品诱惑的加持下,不少网友都发布了照片。一时间,网上关于 Aurora 的讨论也热火朝天起来。
有了 B 市的成功经验,Aurora 路试的上海站只要依样画葫芦就可以,按理说,大家的工作会轻松许多,但高醒怎么觉得……程曦的状态不太正常。
如果说她在 B 市的路试活动上行事低调,是为了突出高醒的 PC 身份,那么她在上海的表现几乎可以用“神遁”来形容。
JA 里的分工,她一项不落,在项目现场更是井井有条,不仅能处理好自己的分工,还能监督着高醒,时不时给他的 PC 工作提个醒。但唯独一项,只要是涉及需要客户沟通、客户汇报的工作,她便不见了人影。
更别提活动一结束,她便拎着行李箱登上了去杭州的高铁,直接回老家休春节假期去了。
高醒只好拉上徐晓彤一起给客户送机。余筱荟近来的态度友好了许多,但言行举止间还是难藏骄矜。在安检入口前,她对高醒说:“你们辛苦了,项目做得不错,但报告还是挺着急的,你们要尽快给我。”
高醒连忙说:“您放心,我们还是会按照 timeline 推进工作的。”
余筱荟点点头,道了“再见”便走进了安检入口。一旁的阮之珩拍了拍高醒的肩膀,问他:“程曦呢?”
高醒早有准备,答道:“她是今晚八点多的高铁回杭州,来不及给您送机。但是您放心,项目上的事她都盯着呢。”
阮之珩若有所思地颔首,又问:“你们春节放几天假?”
高醒答:“十二天吧。我们平时加班多,所以公司就多给了几天的春节带薪假。不过我们的假期都是跟着客户走的,您有什么需要就随时联系我们,我们其实都是在家办公。”
他说着,又凑近阮之珩,低声说:“我们老大应该是正月初十才回 B 市。”
“辛苦了。”阮之珩说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那就提前祝你们春节快乐。”
“谢谢珩总,春节快乐!”高醒说着,与他握手道别,目送他走进了安检入口。
直到阮、余二人的身影走远,他才扭头对徐晓彤说道:“咱们老大对客户关系还真是不怎么上心。这要是换成陆垚,恨不得全程在客户面前刷存在感吧。”
听到高醒提起陆垚,一直安静的徐晓彤像一只发现天敌的兔子,顿时吓了一大跳。
“你最近怎么了?”高醒狐疑地眯起了眼睛,“老大奇奇怪怪的也就算了,你抽哪门子的疯?”
这项目做得顺顺当当,春节假期又近在眼前,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徐晓彤涨红了脸,扭身就往机场外走。高醒紧跟在后,快人快语地说:“别价呀,和哥哥好好聊聊。是工作压力太大,还是有感情烦恼?”
徐晓彤进入亚历山大实习以来,和高醒几乎是天天在一起,加上她年纪小,心中多少对他有些依赖。此刻听到对方这么问,不禁心潮翻涌,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道:“平安夜那天,陆垚送了我这个。”
她说着,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
在自己女友长年累月的熏陶下,高醒自然认得这个牌子。他神色一顿,说道:“这牌子不便宜啊。陆垚送你口红做什么?”
徐晓彤说:“他说是拿积分换的。”
“你什么时候听说这个牌子的积分能换商品了?”高醒说着,露出一副“你脑子秀逗了”的表情。
徐晓彤面露难色:“那……那他干吗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高醒翻了个白眼,反问道:“这不是我问你的吗?”
徐晓彤万分苦恼,皱着眉说:“我也很想知道。”
高醒双手抱胸,不禁拿出一副情感专家的姿态,问她:“你喜欢陆垚?”
徐晓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快速地摇了摇头。
她承认,经过几次接触,自己对陆垚的看法确实有所改变,甚至还在心中积蓄了不小的好感——看到他会开心,每天都希望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可她并不确定这种感觉就是喜欢,更何况陆垚和自己的上司还是竞争对手。
看着徐晓彤的脸就要皱成沙皮狗了,高醒的表情认真起来。他琢磨了一会儿,说:“陆垚虽然长袖善舞,又有一副好皮囊,但是我在亚历山大这两年,倒是没听说他在公司里招惹过女同事。”
徐晓彤听着,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希冀——这是不是意味着陆垚对待她格外不同?
“不过……”陆垚话锋一转,突然神秘兮兮起来,“有传言说,他曾经对老大有意思。”
徐晓彤的表情倏地僵住了,她半信半疑地说:“陆垚和曦姐?不可能吧?”
“我也是听第一事业中心的老前辈说的。”高醒耸了耸肩,“他和咱们老大是同期,两个人还都是新人的时候,陆垚的表现还是挺明显的。不过老大一直没回应,日子久了,他的心意也就淡了。”
此刻的上海机场里人来人往,人声与广播声交织在一起,颇有春节将近的热闹气氛。可徐晓彤只觉得自己像失聪了一般,耳朵里只剩下陆垚曾经说过的那一句“你和程曦刚入行的时候,真的有些像”。
见徐晓彤一脸的怅然若失,高醒用手肘顶了顶她的手臂,说:“你几个意思?不会真的对陆垚动心了吧?”
“怎么会?”徐晓彤忽而就笑了,她迎向高醒审视的目光,表情如常地说,“他那个人也就长得帅一点儿,曦姐看不上他,正常得很。”
她的神情转换之快,让高醒的疑虑更深,可他还来不及追问,又听徐晓彤说:“我和曦姐可是一条船上的,怎么可能会喜欢她的竞争对手?”
她说着,就拉着高醒往外走:“走啦,赶紧回酒店写报告。”
饶是心中疑惑丛生,但一听到还要写报告,高醒的心思便转到工作上。最后只能对徐晓彤说一句“你最好是这么想的”,便快步往机场外走。
徐晓彤点头如捣蒜,这时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滑开,发现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陆垚问她:你今年是在 B 市过年吗?
徐晓彤咬了咬牙,看了眼身边疾步前进的高醒,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
搭高铁,上海距离杭州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程曦回到家的时候,不到夜里十点,宋怀宁正坐在客厅等她。
程曦一进门,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便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工作带来的压力和焦虑,终于在母亲的怀抱里得到了释放。
“好啦,一身脏兮兮的就赖在我身上撒娇。”宋怀宁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便十分嫌弃地把她往浴室推,“我去厨房给你热饭菜,你赶紧洗个手,先吃点东西。”
“妈妈,你有没有想我?”程曦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问宋怀宁。
“没有!”宋怀英答得斩钉截铁,“你不在家,我清净得很。”
程曦不满地嘟着嘴,一头钻进浴室里。待她洗漱完毕,再从厨房把饭菜端出来的时候,宋怀宁已经替她放好了行李,重新坐回书房里了。
她是大学的伦理学教授,最近正忙着给学生批改期末考试的卷子。
程曦坐在餐桌前,正好能透过书房打开的房门,看到她的背影——这几年,宋怀宁老了不少,头发已经半白,长年累月的伏案工作更是让她的背有些佝偻,整个人浸在书房明晃晃的白炽灯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而她的书桌旁边,放着一张程素闻的生活照。
程曦的心沉下来,突然就想起夏朗教育她的那一句——“你还有一个妈妈要赡养和照顾”。
眼角忽然就有了泪意,程曦将目光收回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突然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大礼盒。
这个礼盒一看就是装礼服的。程曦走过去打开,一件香芋色的蕾丝长裙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她忍不住问:“妈,这是什么呀?”
宋怀宁从书房探出头来,老花眼镜掉下来,看了半晌后,说:“哦,那个是伴娘礼服呀。茜茜四月中旬要办婚礼,特意送过来的。”
梁茜是是程曦的表姐,小名“茜茜”,是程曦大姨家的女儿。
程曦听着,酸胀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该不会是要我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