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如今在这雪天里相遇,身边还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程曦心中竟生出不真实的穿越感。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直到头上、肩上都覆上了雪花,阮之珩才开口道:“你找什么呢?”
程曦好像僵住了,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找充电宝呢,手机要冻没电了。”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阮之珩看着,倏地就笑了。他突然伸手,掸了掸她头顶的积雪,说:“走吧,我给你找个充电宝。”
第36章 又一个下雪的平安夜(中)
待程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 Aurora 的展车里了。
为了防止内饰被拍摄,Aurora 的车窗和前后挡风玻璃上都贴着防窥膜,此刻车窗关闭,封闭的空间里就只有她和阮之珩两人。
程曦有些尴尬地问道:“Aurora 还没正式上市,我坐在展车里不合适吧?”
“没关系,反正图片你都看过了,只要不拍照就好。”
阮之珩说着,神情泰然。他将中控台上的一个小人偶转向自己,小人偶的黑色头部立刻亮起两处蓝色的光点,像是眼睛一般地对阮之珩眨了眨,Aurora 的发动机随即启动,同时,车内响起一道模拟童声,说道:“Kyle 你好,我是小欧。”
程曦知道“Kyle”是阮之珩的英文名,她露出一个新奇的表情,问道:“这就是 Aurora 的‘刷脸’启动吗?”
阮之珩点点头,说:“小欧是 Aurora 的人工智能系统,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说完,又朝小欧看去:“小欧,我有点儿冷。”
小人偶头部的蓝色光点瞬间变成了三角形的微笑,童声又起:“车内空调系统已启动,温度设置为 Kyle 最喜欢的 25℃。”
程曦立刻察觉得前侧的空调口飘出一阵暖风,不一会儿,车内的温度便上来了。她说:“小欧还知道你最喜欢的温度呢?”
“每个人都可以注册一个 Aurora ID,ID 所承载的个性化信息,都存储在领驭的云端服务器上。”阮之珩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无论是坐上哪辆 Aurora,只要通过‘刷脸’识别你的 Aurora ID,这辆车子就能为你提供绝对个性化的服务。”
程曦来了兴致,想起阮之珩说要带她去找充电宝,她明白过来,冲小人偶说道:“小欧,我的手机需要充电。”
小欧回道:“请将手机放至杯架左侧,小欧为您无线充电。”
坐在副驾上的程曦低头寻找,很快就在杯架左侧发现了一个防滑橡胶垫的凹槽,上面有一个充电的标志,她把手机放上去,屏幕很快亮起,显示正在充电。
“酷。”程曦感叹着,不禁对文字资料、产品图片里的那些产品卖点有了实感。
程曦一扫方才的僵硬沉重,脸上满是欣喜和惊奇。阮之珩侧头看她,觉得她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鲜活,说道:“其实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技术壁垒,很多智能电动汽车都有。Aurora 真正厉害的是这个。”
他说着,手握方向盘,Aurora 在雪天中重新驶向世贸大街。
随着车辆启动,中控台上的大屏幕亮起,一整块 45 英寸的 LED 屏幕根据功能分为三个区块。驾驶座前的是仪表盘,中间是导航地图,Aurora 甚至还能感应到窗外的天气,导航地图的画面里飘着细小的雪花。
程曦所坐的副驾前侧则出现一个播放窗口,显示着多款时下热门 APP。
现在的汽车产品,无论是燃油车,还是新能源,几乎都有车载娱乐系统,但大多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 Aurora 的娱乐系统几乎涵盖了手机上最常用的 APP,别说音乐、视频软件,就连微信、腾讯会议这样的即时通信软件都有。
“Aurora 的产品理念之一,就是希望人们在进入车子以后,能彻底放下手机。”
阮之珩说着,轻踩油门,Aurora 在世贸大街上扬起一片雪花。程曦扭头看他,只见他的脸映在路边飞逝的斑驳灯光里,透着一股认真的神情——说起专业的阮之珩,平日里的低调隐忍仿佛都不见了,脸上满是坚定与从容。
都说自信的男人最有魅力,程曦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已经挪不开了。
感受到她的注视,阮之珩看过来:“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程曦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之前谈起要和有道汽车的新产品正面冲突,你说你对 Aurora 很有信心。今天,我终于理解了。”
阮之珩闻言笑了,笑容中隐约透出一丝羞涩,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着节拍。
程曦眼波流转,突然想起自己方才与乔鸿卓的对话,斟酌了片刻后,问道:“师兄,你现在还有有道汽车工作岗位的内推权力吗?”
阮之珩闻言一愣,打节拍的手顿时就停住了。
看着他复又紧抿的嘴角,程曦又问:“那个举报邓虎的小编辑,是你推荐去有道汽车的吧?”
虽然阮之珩现在是领驭汽车的创始人与 CEO,更是表现出一副与有道汽车“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可他毕竟是阮有道的长孙,他的父母过世后,想必也留给了他相应的股份。有道汽车又有着极其繁多的产品线和庞杂的公司架构,程曦心想,只要阮之珩愿意,他还是能在不惊动阮赫连的前提下,把一个人“塞进”有道汽车的。
程曦向来心细、敏感,阮之珩知道,她已经找到了答案。不需要正面承认,他只是说:“邓虎平时为人跋扈,作风张扬,下面的人都对他积怨已久。我加上他们的微信以后,不过是试探性地聊了几句,就有人愿意站出来了。”
他说着,有半刻的迟疑,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程曦想着,语气冷静:“邓虎的那篇报道差点害得我身败名裂。”
“他是冲着领驭汽车来的。”阮之珩说着,目光坚定,“你不是说过吗?他就是块橡皮糖,一旦粘上就甩不掉了。至于报道里那些带有亚历山大水印的配图,不过都是巧合罢了。”
程曦安静下来,直到阮之珩将车子开到世贸大街的尽头,他才一边掉头,一边打破沉默道:“你也早就知道,照片是余筱荟泄露的吧?”
程曦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接话。
阮之珩叹息道:“对于领驭汽车而言,余筱荟是个很重要的合伙人。她的父亲在华人汽车圈里很有影响力,我不能不考虑后果。”
他可以过河拆桥,但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期。
程曦听着,目光始终看向车外的街景——雪越下越大,原本为雪景停留的路人们早已散去,就连车辆都开始变少。这是下着雪的平安夜,每个人也许都赶着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最近几年,她总是选在圣诞节前后休假,选一个南方城市过冬。她自认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习惯 B 市的寒冷,向往温暖也是情有可原。可今天,就在这样一个下着雪的平安夜里,当她和阮之珩再次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她才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每年都往南方跑,不过是为了躲掉多年前那场下在她心上的大雪。
程曦将目光收回来,说道:“对于你而言,余筱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是一个陈述句,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阮之珩听懂这其中的意味,突然问道:“余筱荟对我来说重不重要,你很在乎吗?”
他也好像明白了,她这段时间的别扭究竟为何。
答案就在嘴边,但程曦可是拥有公关发言人培训师执照的人,她很快就辨别出这是个陷阱问题,哪怕内心窘迫,无法应对,她也能选择“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对着自己面前的播放窗口说:“我想点歌,可以吗?”
阮之珩也不逼她,只说:“可以,Aurora 已经连接了 5G 技术。”
程曦颔首,想起他方才提到的 Aurora ID 所承载的个性化信息,于是冲小欧说道:“小欧,播放 Kyle 最喜欢的流行歌。”
正在开车的阮之珩突然开始慌乱,他的双手从方向盘上松开,似乎想做些什么来阻止小欧的回应,Aurora 则在雪天的柏油路上出现了小幅度的打滑。
好在自动驾驶辅助系统一直在运行着,感受到驾驶员松开了方向盘,Aurora 很快自动矫正了巡车轨迹,车辆再次恢复了平稳。
阮之珩再次握紧方向盘,也就在这片刻的惊慌中,小欧已经答道:“好的,即将为您播放张震岳的《贪心》。”
男歌手沧桑又沙哑的歌声,夹杂着清脆的吉他声和鼓点从音响中流淌出来,唱着一个愧疚却又不甘的故事——
有的人走得久,有的人破碎支离;
犯了错,伤了人,才懂得检视自己;
我想我的问题,就是太贪心;
原本以为,事过就忘记;
那么多年,我还没忘记;
如果哪天,我们再相遇,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声对不起。
雪天,城市里的杂质沉淀下来,从车窗往外看去,夜空中是清醒却又混沌的白。
窘迫的情绪好似会传染一般,此时的阮之珩只能目视前方,尴尬地说:“张震岳今年发的新歌,我觉得还蛮好听的。”
程曦当然都听得懂,萦绕在耳边的每一句歌词都是阮之珩的心声——年少时,他是一个以前程为重的人。她相信他对她也有感情,只不过不像她对他的心意那么重。
人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存在。就像她无法控制自己被他吸引一样,他只是更在乎前途,更渴望离开阮家罢了。
这么想着,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说:“是挺好听的。可是师兄……我早就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了。”
阮之珩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慌,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程曦,就见后者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平和与坦荡。
这张脸瞬间和多年前那个平安夜里的少女重叠,阮之珩心中的恐慌倏地沉寂下来,被悸动与悔恨交织的酸胀情绪取代。
他将 Aurora 停靠路边,伸手向程曦靠过去。她的神情顿时僵住,背抵着半边的座椅靠背,她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只能迎向他深邃又多情的目光。
修长的双手将她拥住,温润的唇瓣落下来的时候,程曦忍不住在想,窗外的白雪即便轻如鹅毛,也不会比这个吻更温柔了。
雪夜里的世贸大街畅通无阻,Aurora 闪烁着临时停靠的车灯,就连冰冷的技术,都不忍心打扰这失而复得的亲密。
第37章 又一个下雪的平安夜(下)
十一年前的平安夜,B 市也下了很大的雪。
在程曦的回忆中,那场雪就像圣诞老人不小心撒开的一麻袋珍珠,多而杂乱地漫天盖地。
她站在 R 大东门口的门廊下,哪怕已经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依旧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冻成冰雕了。
掂了掂背包里的圣诞礼物,程曦不住地往双手上哈气。夜渐渐深了,眼看就快赶上宿舍楼门禁的时间,不少学生开始往学校里走。
其中不乏出来约会的小情侣,两个人依偎着,从她身边跑过。
程曦忍不住朝公交站的方向望了望,想起自己从阮之珩室友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之珩应该是有事回家了。不过他从来不在家里过夜,今天晚上一定会回来的。”
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嘛?程曦腹诽着,哭丧着一张脸。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再给阮之珩发一条短信,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哪怕是坚强地可以用来敲核桃的诺基亚,都抵不过这漫长的等待。
自从入学那天认识阮之珩开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对他表白过多少次,又被他拒绝多少次了。最初的见色起意变成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又在经天累月的追逐中变成了泥潭深陷。
同班同学和室友都问过她:“那个阮之珩是给你下蛊了吗?就算他长得帅,你也不用追了一年多都还不放弃吧?”
她对阮之珩的攻势之猛,已经变成了全校同学的谈资。还有不少人说,学校如果再成立一个“颜控社”,一定要请她当社长。
每当听到这种半是揶揄半是嘲讽的玩笑,程曦都只是沉默地不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解释不明白,她对阮之珩,其实是始于颜值,忠于才华的。
从她满校园堵着他,要请他吃饭开始,便发现他几乎没有休闲生活。教学楼、图书馆和实验室,是他最常待的地方——他肯定是聪明的,但是他的“学神”称号也与他的勤奋分不开。
而她对他围追堵截,堪称骚扰,尽管他一直拒绝,却也从来没有对她红过脸,也没有说过难听的话。
一个人外貌出众,勤勉努力,还待人温和,程曦只觉得他是磁,她是铁,她已经被他牢牢吸住了。
可吸力再强的磁铁,放久了也有失效的一天。她坚持了一年多,程曦心想,是不是也该放弃了?
这个平安夜,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可是,如果连阮之珩的人影都没有看到,那就是连老天都在告诉她:别折腾了,死心吧!
现在距离宿舍关门还有十五分钟,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东门跑回女生宿舍,大概需要十分钟。程曦决定再等五分钟,如果阮之珩不出现,她便心甘情愿地离开。
而就在电子手表提醒程曦五分钟已经到了的时候,她终于在冰天雪地中,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
多年后,当程曦再想起这个场景,都忍不住觉得命运真的是爱开玩笑。
阮之珩单肩背包,微微有些驼背,平日里昂首阔步的姿态不见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低沉的气压感,就连程曦兴奋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阮之珩从东门的门廊下走过,被一道女声喊住:“阮师兄。”
他脚步一滞,就见程曦站在门廊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给你回信息,让你不要等我了吗?”
与平时的平和疏离不同,此时的阮之珩透着一股少见的冷漠与烦躁。程曦闻言一愣,半晌后才嗫嚅着答道:“手机……手机没电关机了,我没看到你的短信。”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神情颇为慌张。阮之珩看着她冻红的脸颊,意识到自己迁怒一个小姑娘,实在是非常幼稚的行为,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凶你的。”
他说着,歉然地点了点头,就扭头往学校里走。
程曦看了眼手表,发现自己即便现在、立刻、马上拔腿跑回宿舍,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一咬牙跟在他身后。
校园被黑夜笼罩,飘扬的雪花被零星的路灯染成了琥珀色,女孩儿小步快跑地跟着心上人的脚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图书馆的通宵自习室。
平安夜的自习室空无一人,程曦小心翼翼地坐在阮之珩的身边,用余光打量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也许是室内的暖气缓和了情绪,反倒是阮之珩的面色柔和了许多,他看向程曦:“你不回宿舍吗?”
“来不及了。”程曦说着,露出一个无奈又调皮的笑容,“我可不想被宿管阿姨‘狮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