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她离开校友圈子太久了，早就将这层关系抛诸脑后了。
“程曦是 08 级的，不认识邓师兄也很正常。”阮之珩解释着，将自己的手机放在邓虎面前，话锋一转：“其实，E-Type 的这条负面还真不能随便曝光。”
程曦和邓虎都看向阮之珩：“怎么说？”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程曦注意到那辆自燃的 E-Type 边上，挂着一个自用拖线板。
拖线板也已经烧得焦黑，但与触目惊心的车头相比，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E-Type 是 MA 的高端电动车型，需要安装官方标准的家用充电盒。”阮之珩说着，比了比照片中的拖线板，“现在看，这位车主很有可能是将家用电通过室外拖线的方式连接到车内，电流超出负荷，很容易导致过热，再引发内饰燃烧。这个，师兄调查清楚了吗？”
阮之珩的语气再平和不过了，却问得邓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早就记恨 MA 没邀请自己参与 E-Type 的深度试驾会，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曝光 MA 负面的机会，哪还记得去做深入的原因调查？
程曦的心也沉下来——难道他方才一直盯着手机不说话，不是要装作不认识自己，而是在观察这张照片吗？
三人间的气氛略微有一些尴尬。程曦赶紧说：“邓老师日理万机，新闻栏目的节奏又这么快，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她说完，又把那封邀请函往邓虎的手里推了推。
邓虎也就顺竿下了，只见他抓起手机就给自己手下的小编辑打电话，一顿批评臭骂，最后吼了一声“还不赶紧给我把明天的头条换下来”。
听到这句话，程曦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最大的难题总算解决了。
邓虎挂了电话，一边向程曦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工作时有多么不仔细，一边悄无声息地将邀请函收进了口袋。
程曦频频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孩子靠谱的太少了，还真是让邓师兄操心啊。”
“那既然事情都已经搞清楚了，我也不打扰两位了。邓师兄，咱们媒体论坛的时候再见哈。”程曦说着站了起来，又转向阮之珩，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清冷秋夜里的月光，而她准备好的感激之词顿时就堵在了嘴边。
最后她只说了句“阮师兄，再会”，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程曦渐渐走远的身影，邓虎问阮之珩：“她就是你在 R 大时候的女朋友吗？”
阮之珩答非所问：“她是程素闻的女儿。”
“程素闻？当年东南报系的‘总把头’程素闻吗？”邓虎大惊，“程素闻的女儿怎么可能去做公关？”
阮之珩摇了摇头，眼里本还明亮的光也黯了下去。
第8章 最成功的危机处理，一定是悄无声息的（下）
程曦走回大厅的时候，发现小李还站在那里等她。
他一看到程曦，便快步迎过来，说：“我刚才看工作群里通知，已经把 MA 从明天的选题里撤下来了。”
程曦点了点头，感激地说：“真是多亏你了，一定找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饭。”
她说着，又有点儿无奈，“就是可怜那位被邓虎批评的编辑了。”
小李倒是司空见惯了，说：“我们都习惯了。”
程曦冲他安慰地笑了笑，眉眼间透着一股柔和的风情，看得小李微微红了脸，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就此作别。程曦径直走到大楼门口，没有注意始终紧随在她身后的目光。
此时已经临近下班高峰期，B 市进入一天内最拥堵的时刻。程曦盯着打车软件好一会儿，又是加价又是调度费的，愣是叫不到一辆车。
还有一堆工作等着她回去处理，程曦心急如焚。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就看见阮之珩站在身后。
对比程曦吃惊的神情，阮之珩倒显得非常风轻云淡，他问：“叫不到车？我送你吧。”
阮之珩也不等她的回答，说完就径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程曦看了看一直无应答的叫车软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
当阮之珩的车子驶进三环拥堵的车流，坐在副驾上的程曦立刻就后悔了。
她一心着急回公司，压根儿就忘记了此刻三环的路况有多糟糕——在回到公司之前，她需要和阮之珩在车里待很久。
好在她还有工作可以作为掩护。
一上车，程曦就给 Fiona 发微信汇报情况，解除了《今日车评》爆料负面的头号警报。随后，她又在内部的工作群同步了情况，顺便了解高醒和徐晓彤的工作进度。
高醒和徐晓彤的工作效率很不错，一下午的时间几乎混进了 E-Type 大部分的车友群。
从徐晓彤发出来的群聊截图来看，车友群里关于 E-Type 自燃的讨论热度还是挺高的，不少人还嚷嚷着明天一早要一起去 MA 的总部大楼示威，讨个说法。
徐晓彤乱了阵脚，在群里哀号：曦姐，现在应该怎么办？
程曦快速敲下几个字：别慌，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沉吟了一会儿，快速地将阮之珩关于车子自燃的质疑整理成一段文字，发进了工作群里，让高醒和徐晓彤想办法转发到各个车友群里，带一带节奏。
高醒和徐晓彤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去执行了。
看着工作群里陷入安静，程曦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却发现阮之珩正在看着她。
原来车子已经彻底堵在三环的高架桥上了，大排长龙中寸步难行。阮之珩百无聊赖的目光扫过程曦的手机屏幕，短暂停留了片刻。
这一眼，顿时让程曦正襟危坐起来。
“不打算谢谢我吗？”阮之珩转移视线，看着前方的车流问道。
程曦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进包里，故作镇定地答：“谢谢师兄。”
“怎么谢？”阮之珩继续问，“请我吃饭？”
程曦面露难色——这阮之珩莫不是前几年在德国饿出毛病来了？
从知道领驭汽车的创始人是阮之珩开始，程曦便反复提醒自己，要把对方当作一个普通的客户来对待，但是……一个普通的客户大概率是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热络地想要请小李吃饭的场面，可是深深烙在了阮之珩的脑海里。
程曦眼珠一转，选择转移了话题：“我没想到，师兄你和邓虎还挺熟的。”
“校友会上认识的，不算太熟。”阮之珩也顺着她的话题说道，“他是汽车媒体，我是汽车品牌创业者，他经常约我，看看未来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阮之珩的回答与程曦预估的相去不远。她思忖片刻，说：“邓虎在国内汽车圈里还是有点儿影响力的。很多品牌……都不得不和他合作。”
不得不？听出她话里有话，阮之珩想到那条原本要上头条的负面，问她：“MA 为什么没请邓虎参加 E-Type 的深度试驾会？”
“你知道 MA 在德国有一家百年汽车博物馆吧？前年 MA 邀请邓虎去参观，他顺走了馆长办公室里的一张波斯地毯。”
程曦话音刚落，阮之珩便扭过头看着她，眼色微动。以程曦对他的了解，这个表情已经算是吃惊了。
程曦继续说：“公关不能和媒体面对面撕破脸。地毯是要不回来了，MA 只能把邓虎拉进黑名单，老死不相往来。”
此刻，车流终于松动。阮之珩踩着油门往前，并没有接话。
“长期不合作，就用负面新闻威胁品牌，这是邓虎的惯用套路。”程曦说着，认真地看着阮之珩，“这种媒体就像橡皮糖，一旦粘上就甩不掉了。你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你没有合作的意愿，也没有合作的预算。”
此刻的 B 市，天已经渐渐黑了。车流中的车辆陆续亮起了车灯。阮之珩看向程曦，只觉得她的面容在光影交替中疲态略显——上午还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马尾松散，几缕碎发贴在耳边，他甚至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阴影。
他问：“亚历山大还不是 MA 的公关代理公司，值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们处理危机吗？”
程曦闻言就笑了，她说：“师兄，你在超市买菜都可以先试吃呀。”
她语气平和，又透着一丝俏皮，阮之珩受到她的感染，也笑了：“这就是你工作的常态吗？”
程曦答：“处理这种负面新闻么？只占工作中很小的一部分吧。毕竟汽车这种产品，一出问题就事关人命，每次出负面都很紧急。而我们的工作标准就是，要把一切负面消息悄无声息地扼杀在摇篮里，这才是最成功的危机处理。”
“一个普通家庭购买一辆汽车往往需要决策很久。”阮之珩点点头，“好不容易燃油家用车普及了，又要让消费者接受智能电动车，市场教育的工作道阻且长。”
程曦看车窗外缓慢后退的街灯，想起阮之珩方才质疑 E-Type 自燃的那一套说辞，脑中有光一闪而过。她问：“有道汽车的首款电动车，也是明年二季度上市吧？”
“对。”阮之珩目视前方，眼神坚定，“所以我必须要比他更快。”
程曦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阮之珩的叔叔，有道汽车现任当家人，阮赫连。
程曦沉吟一会儿，问道：“你这样向他正面挑战，有胜算吗？”
有道汽车毕竟是本土第一的民营车企，阮赫连今年年中才被评为“十大杰出企业家”。在产品上这样硬碰硬，就算领驭背后有资本的支持，很有可能只是螳臂当车。
程曦对有道汽车的公关风格也略有了解——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动用“黑公关”的手段，来抹黑那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的竞品。
阮之珩的车子终于开出了三环最拥堵的路段，他转着方向盘驶下高架桥，前方畅通无阻。他一脚油门，车速渐快中，反问道：“新能源汽车的风口起来也有几年了，有道汽车有哪款新能源车型让你印象深刻吗？”
这个问题把程曦问住了，她半晌没有说话——有道虽然号称“民营第一”的汽车品牌，但这几年确实没有在新能源领域推出什么代表性的产品。
“因为新能源转型，有道内部的派系斗争十分严重。”阮之珩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他们生产不出具备竞争力的电动车型，当然只能通过‘黑公关’的手段来攻击竞品 。”
他说着，又话锋一转，“我给你的产品资料，看了没？”
程曦一怔，答：“还没来得及。”
阮之珩说：“你先看看吧。我对它很有信心。”
*
那边厢的程曦还没赶回公司，这边的高醒与徐晓彤又陷入了另一波焦灼中。
他们按照程曦的指示，把那段质疑 E-Type 是因为充电不当而导致意外自燃的文字，挨个发到车友群里。一开始效果不错，确实有人在他们的指引下发现了那个拖线板，但随着他们发言群数的增多，同样的两个 ID 频繁出现，就开始有人猜测他们是 MA 找来的托儿。
毕竟他俩都是今天刚入的群，一发言就是与人民群众唱反调，难免不被人怀疑。
“我们明明说的是实话，怎么反而还被骂呢？”徐晓彤看着自己的 ID 被某个群主移出群聊，愁眉苦脸地问。
高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抓耳挠腮地说：“《乌合之众》读过没有？当个人融入群体，就会变得情绪化、无异议和低智商。”
徐晓彤连忙在工作群里汇报了最新情况，并艾特了程曦，奈何对方迟迟没有回复。
高醒干脆给程曦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车友群里质问他俩的人越来越多，直觉告诉徐晓彤，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节奏没带起来，反而会引发更严重的舆论反弹。
她又看了看对面的高醒，显然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环绕一圈，最后停在隔着两个过道的陆垚脸上。
那张能进娱乐圈的俊美脸庞，此刻也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愁。徐晓彤的耳边突然冒出程曦那句“办法总比困难多”，于是问高醒：“陆垚和曦姐平级，都是第一事业中心的代理总监，按理说也是咱俩的上级吧？”
高醒的注意力还在车友群里，本能地回答道：“那当然啊。”
徐晓彤又说：“想不想验证一下，陆垚到底配不配和咱们曦姐平起平坐？”
高醒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徐晓彤已经朝陆垚走了过去。
高醒心想：现在的 95 后，是真的“刚”啊。
“陆总。”青春美少女的脸蛋，搭配甜甜的嗓音，陆垚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徐晓彤觍着一张笑脸，甜美可人却又诡计多端地看着自己。
他认得对方是程曦手下那个咋咋呼呼的实习生，尤其对她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以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印象深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探头到自己的电脑屏幕前，大大方方地观察了起来。
“陆总，你在报销吗？这么多发票呀？”徐晓彤拿起陆垚桌上那一沓厚厚的票据，翻了翻，“你这些发票再不报，可都要过期了！”
亚历山大有着严格的报销流程，员工产生的餐饮、打车等票据，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上报系统，就一律作废。
陆垚是个应酬颇多的人，每到月底，总要对着这一沓发票发愁。
“说吧，什么事？”这个丫头明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陆垚从徐晓彤手里拿回自己的发票，双手抱胸地看着她。
徐晓彤“嘻嘻”一笑，也不和他绕弯子，简明扼要地把自己与高醒在车友群里遇到的困境说了，最后又补了一句：“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曦姐……陆总和我们曦姐平级，想必一定有能力给我们支支招吧？”
徐晓彤说着，把“有能力”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但陆垚并没有被挑衅，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稳如泰山般地看向徐晓彤，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两厢对峙，徐晓彤毕竟年纪小、级别低，很快就撑不住了。她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着急地说：“如果陆总愿意支个招，我可以在今天之内，帮你把发票全部上报系统。”
陆垚单手托腮地思量了一会儿，看着徐晓彤充满挑衅又故作镇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她与刚入行时的程曦颇有几分相似。
陆垚递出手中的一沓发票，对徐晓彤说：“成交。”
第9章 你知道公关和广告的区别吗？
对于徐晓彤向陆垚求助的这个举动，高醒觉得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
陆垚和程曦同为第一事业中心的代理总监，在他们找不到程曦的情况下，向陆垚汇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是程曦的竞争对手吗？
“高醒，别再盯着我皱眉头了。”陆垚此刻正坐在程曦的工位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听他说，“你们有平时关系比较好的知乎自媒体吗？写手也可以。”
“有。”高醒反应也快，说，“有个粉丝数小十万的汽车自媒体，我们在知乎上和他合作还挺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