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很怕麻烦,遇到能逃避的事,她一定会放弃。
她对陆观止的喜欢,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面对现实无尽阻碍。
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喜欢的人。
算了。
秦音靠着椅背,闭上眼。
不过就是眼一闭的拉黑而已。
她纠结了很久,等到抵达候机厅,终于做下决定。
不能直接拉黑。
他们才确认男女朋友关系,他被单方面拉黑,一定会来找她麻烦,后果很难想象。
得保持成年人的体面。
最好能体现出她的弱势,摆出他们之间的问题,再让自己显得可怜一点,尽量在不惹他生气的情况下宣布分手。
这样一来,她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忘掉这段不太完美的半日恋情。
说做就做,秦音苦思冥想,删删改改,还特地找了颜文字弱化语气,终于打出一条自己满意的短信。
[原来你是北森总裁。对不起,我很穷,等我哪天出人头地了,我们再顶峰相见吧(isnti)]
对着这条短信看了足足一分钟,她找到他的手机号,在登机之前,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按下发送键。
仔细想想,她也不吃亏的。
这种级别的男人,不是想见就能见到,更何况她还深入体验过了一晚。
只是想到他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心间不免还是涌起难言的惆怅。
等她哪天暴富或者成大画家了,说不定就有勇气和他谈恋爱了。
只不过那时候,说不定他孩子都满地跑了,她才不做破坏人家庭的事情。
秦音坐上飞机,舷窗外的景逐渐出现湛蓝天空,和那短暂而浮华的七天越拉越远,彻底消失。
飞机进入平飞状态,机长广播响起,是带着些沪市口音的女声,介绍着机长与乘务员的名字,以及惯例的地面温度。
挺温和的声音,听得秦音昏昏欲睡,开启了长达两小时的睡眠。
飞机下降的广播响起,她才从迷蒙中醒来,拿起行李下飞机。
京市灰尘大,七天没回家,屋里落了一层灰。
秦音简单擦一遍吃饭的桌子,再用吸尘器给地板和地毯清灰,活干完了,外卖刚好也到了。
从可视门铃中看到外卖员已经离开,秦音这才打开门,去拿挂在门把上的外卖。
简单地应付过这一顿饭,她继续打扫家里落灰的地方,把已经枯萎的花丢到垃圾桶,准备明天买新的花插上。
弄完这些,天色已经暗淡。
她洗过澡,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却是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去到自己的小画室,画架上还摆着那幅画不出脸的男人。
秦音拿出她在船上随身带着的速写本,翻到其中一页,是一张被黑白笔触细致勾勒的优越脸庞。
在甲板上遇到他的那晚,她大着胆子凑过去问能不能画他。
他那时是答应了,但提了个要求,让她画抽象点。
虽然是这样,她后来还是偷偷画了张写实的。
大致找到些感觉,秦音将速写本放到一旁,围上防脏的围裙,打开自己放了一堆颜料的抽屉,大多都用了一半,也是时候该买新的备着了。
挑出几支挤在调色板上,笔刷蘸起色彩,她斟酌着落笔。
秦音很喜欢在晚上画画,尤其是在能看到月亮的地方。
可惜学校宿舍有门禁,十一点就锁大门。
正好她也不喜欢和别人住一起,大二的时候赚了些钱,干脆搬出宿舍,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得很舒心。
如今她保研本校,干脆续租了两年,就等两个月后开学了。
灵感来了总是停不住,一直到墙外的车流声弱下来,她才意犹未尽放下作画工具,从小马扎站起,拉远距离瞧这幅画,随后满意地解下围裙,打着哈欠去浴室洗澡睡觉。
再醒来,天光已经亮得不能再亮,时间到了下午一点。
照例叫了份外卖,秦音站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刷牙,昨天的事仿佛已过经年。
仅仅是一天,就从极尽豪奢的顶级游轮套房,回到了狭小的一居室。
念头刚起,楼上又响起乒乒乓乓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声音,顿时把她拉回现实。
她窝在沙发里,点开苏凌玉的微信,问她今晚要不要加班,不加班的话出来一块吃顿饭。
等她吃完午饭,苏凌玉愤怒地回她消息。
[苏凌玉:要加班!!啊啊加班滚出地球]
[苏凌玉:我领导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让我这个才转正没多久的单独搞项目,本小职员的命也是命!]
安慰了会怨气冲天的苏凌玉,秦音叹了口气,把一肚子想说的话憋回心里。
等过两天再和她说这事儿吧。
接下来一整天都在画画,自从画出来昨晚那幅画后,她瓶颈还真松动了不少。
平静无波的一天过去,秦音以为,明天也会这样。
隔日,早上八点,她窝在床上不舍得爬起来,朦胧间又睡下去,隐约抓住不太和谐的异响,大约是笃笃声,又夹着人声似的。
她烦躁地缩进被子里,忽地“砰”的一声在耳旁惊乍起。
她心脏猛地揪住,彻底清醒了,边告诉自己要冷静,边换掉睡衣。
此时门外的敲门声依旧不停,她听到一道男声问:“有人在吗?我是……”
隔着一层门,后面他说的有点快,她没听清。
秦音半跪着在床上,两只手胡乱摸索着,终于找到了手机,打开可视门铃的实时观看功能,可偏偏就在这时出了岔子,网络不好,怎么也加载不出来。
该死。
这一刻,她在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独居。
敲门声仍旧响着,门外的人甚至拧起了门把手,她无法,只能忍着心尖溢起的害怕,拿起防身工具走到门边。
玩大发了。
不会是分手失败,陆观止上门来抓她了吧……?
第4章
秦音开始思考从窗户逃跑的可能性。
可惜,她住的是第十二楼,这么高的高度,逃跑的路直通地府。
没听到里头有动静,门外的人不太耐烦地又说一遍道:“有人吗?我们是京市燃气的检查员,过来做上门检查。”
模糊听到“燃气上门检查”,秦音总算想起来,物业前几日发了燃气检查通知,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她也有遇到工作人员过来。
不是陆观止的人就好,原来是虚惊一场。
她稍放下心,隔着猫眼去看,门外那人穿着燃气公司的工作服,身上似乎还背着个包。
秦音将门打开,看过他的工作证,站在大开的门旁,等候检查。
那人将屋里的燃气设备细致检查一遍,随口和秦音科普着燃气知识,最后走到门边,让秦音签署检查单。
送走了燃气公司的人,秦音头有点痛。
不行,她要回家待着。
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说,陆观止总不可能找到她爸妈家里去。
说做就做,她买了回苏市的机票,跟逃难一样打车前往机场。
抵达家里已经是下午五点,秦音没提前告诉父母自己要回家,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个点,他俩估计还没下班。
她爸妈都是教师行业的老园丁了,二十岁多一些就开始教书。
如今已经快四十好几,还主动提要当班主任,把心血都花在学校那群孩子身上,可谓是兢兢业业。
去年,她妈陈兰英还拿了个特级教师证回来,把她爸给羡慕得,说他也要努努力赶紧跟上老婆的脚步。
其实秦音知道,他们之所以主动去揽班主任的活,是因为寂寞。
当年他俩响应政策,就生她一个,现在人不在身边,家里冷清,只能找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两人教的都是高三,高三生得统一补课,放假时间比其他年级的晚一些。
家里是贯常的整洁,一看就是她爸爸秦鸿鹄的成果,总是见不得家里有东西乱放,非要把东西都分类收纳到柜子里。
秦音则和他相反,奉行极繁主义,喜欢把东西都摆出来,要的就是繁中有序。
那些摆出来的小物件们现在肯定沾满了灰。
她一件件看去,都干净得很,愣是丁点灰都找不着。
把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去到厨房煮一锅饭,再从冰箱拿出青菜来冲洗。
明天是周六,高三生放假,他俩应该快要到家了。
想法才落下,门刚好从外打开。
陈兰英走进来,疑惑地问身旁的秦鸿鹄说:“你今早走没关灯吗?”
秦音听到了声音,从厨房探出头看门口,“妈,爸――”
她这声,着实把俩人给吓一跳。
“囡囡?是你?”
陈兰英走到厨房,上下看她几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说等我们放假了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这不是想你们想到彻夜难寐了吗。”
陈兰英可不信她这贫嘴,“去去去,你这菜择的,这些都是好的还择掉,太浪费了,给我来。”
半个小时后,三人坐在餐桌上吃饭。
聊天话题到了后面,不可避免地滑向秦音最不想听的催找对象。
“你这还挺会挑时间的,黄姨儿子刚好从国外留学回来。当初我说要介绍你们认识,加个微信聊聊天,你非说要等见着了真人再说,现在刚好就能见着。”
“我现在和她说一下,看看她儿子明天有空不,正好我们一个小区,见面老容易了。”
说着,陈兰英拿出了手机,准备给黄姨发消息。
秦音忙阻止她道:“妈,你别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了,我也才刚本科毕业,又不着急结婚。”
“我就只是介绍你俩认识,没催你结婚,早点谈对象好,有得你慢慢挑满意的。你这性格这么宅,整天就知道对着你那些画,现在不考虑找对象,以后总不能抱着你那画过日子吧?”
“我看不错,我的画比男人香多了,还能赚钱呢,谈恋爱结婚只会倒花我的钱。”
她不愿和爸妈多说这些,在挨眼刀子之前,打个岔把这件事给带过去了。
只是第二天早,她下楼去买个早餐,就那么碰巧地撞见黄姨和她儿子。
热情的黄姨拉着她聊了好一会,硬让她和她儿子加微信。
秦音不擅长拒绝,出于礼貌答应了。
刚拿着早餐回到家,她妈就给了她一张艺术展门票,说是他们年级美术老师送的。
陈兰英对艺术这些最不感冒,把门票让给女儿的行为很合理。
秦音没有多想,接过门票,想着去看看也无所谓。
她看了眼门票,目光被标注出来的赞助单位吸引。
上面写着:北森集团。
……这公司可真阴魂不散啊。
-
柏油路上,低调的劳斯莱斯平缓驶过。
陆观止阖着眼休息,手机忽地传来震动。
特助将手机递给他,说道:“是苏市美术馆馆长任家惠。”
他接过手机,按下接听键,与对方来往几句,语调平淡。
任馆长话题一转,“陆总,既然您在我们苏市出差,正好我们这馆里办着北森赞助的画展,不知是否有雅兴来参观一下?”
特助随即确认今日行程,朝他点头。
任馆长与他奶奶相识,这个面子还是要卖的。
陆观止摩挲着玉戒,轻笑着回对方,“能和任馆长一同参观,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定下这件事情,司机转道驶向苏市美术馆。
车内安静下来,陆观止垂眸望向屏幕。
页面正亮着,静静躺着一条玩笑般的幼稚短信。
[原来你是北森总裁。对不起,我很穷,等我哪天出人头地了,我们再顶峰相见吧(isnti)]
而在这条短信下面,跟着一条如石沉大海的“我们谈谈”。
他将机身反扣,望向窗外,眸色渐深。
-
秦音准备去看展了。
出于对展览作品的尊重,她认真挑选了衣服。
这次的展是中国画专题,秦音应景地穿了件水墨长裙,将头发挽起,叫网约车去美术馆。
她家其实有车,也考了驾驶证,只是拿到证后几乎没开过。
没有上路经验,她可不敢单独开着家里的车子去美术馆,生怕转头就得去找保险公司理赔。
秦音对今天的画展很感兴趣,她学的是油画,中国画不在她擅长的范围,但画画是相通的。
她很爱看其他画种的作品,能让她产生新的灵感。
展馆的人不算多,秦音进到馆内,在作品前驻足。
中国画讲究写意精神,追求一气呵成,落下的每道笔触都难以复刻。
这种偶然率性的意韵,需要细品才不算辜负。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不远处一行人走近。
“秦音?”
有人在叫她,声音听上去还挺耳熟。
秦音敛神转过头,看到了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士,嘴角旋即扬起笑。
“任老师,好巧,您也在这里。”
随后,她看向任馆长身旁的人,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冷淡眉眼。
她唇边的笑容瞬间凝固,大脑发出嗡鸣警报。
……是他?陆观止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住,看到他似是很淡地笑了下,可偏偏那弧度凉得不行。
任馆长没留意到秦音的表情变化,亲切地和她说话。
“前些阵子才和你老师提到你,说我很久没见到你,没想到这才念叨就遇到了。”
十四岁时,秦音被来苏市采风的著名油画家魏如看中,收做学生。
任家惠和画家魏如是好友,自然也顺带着认识了秦音,对她很是赏识。
“我才从京市回来,本来想过两天上门拜访您。”秦音说着,心底却是被陆观止的那个笑给搅得慌乱极了。
他笑的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她抬脚往后退一小步,克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佯装没看到任馆长旁边的人。
知道这孩子不那么擅长交际,任馆长没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转头和身旁的男人道:“看我这只顾着寒暄,陆总,和您介绍一下,这是秦音,是我们苏市的油画……”
她今天穿的是水墨色的长裙,气质清冷,却是生了双漂亮的狐狸眼,眼里此刻写满了惊乍茫然的情绪,多几点天真意味。
秦音像是踩在云上,听不太清任馆长后面说的是些什么,像在受一场不得不接受的炙烤,就差浑身冒汗了。
也不知是过去多久,任馆长终于停止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