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缦其实不喜欢这样太过热闹的地方,但好奇心旺盛,驱使她又想来一窥究竟。
刚开始还有些新奇的趣味,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好奇心便消磨得差不多了,也渐渐地品出了所谓舞会的目的,跳舞是其次,终究还是为了给有钱人应酬交际用的。
她侧身和周惟深道:“怪不得你之前说不想来,第一次见见世面还挺有趣,在这里面待久了,真挺无聊的。”
他附耳从嘈杂的交响乐中听她的窃窃私语,被她直白的吐槽可爱到了,他嘴角噙上了笑容。
正在他俩交头接耳之际,一个手掌轻拍了下周惟深的肩膀,道:“Vinson?”
俩人顺着声音朝后看去,只见一位褐眼高鼻中年男子领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太太站在他们身后。
“Jonas!”周惟深先起身,笑着同对方拥抱着轻碰了下肩膀。
男人道:“许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看见过你了,你最近都在哪儿忙碌呢?”
“旗下一家子公司要上市了,事务很多,最近在法国待得不久。”
“噢,原来如此。”稍作寒暄,男人将目光放在了顾宥缦身上,问,“这位是?”
“我的爱人,妻子。”周惟深笑着回答。
顾宥缦起身看向那位一直站在男人身侧温柔笑着的太太,迟疑片刻,她出声用法语问:“太太,我们见过吗?”
对方以英语回答她:“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我们很有缘,又见面了,Yuman小姐。”
她一出声,原本还不太确定的顾宥缦立刻便确定了。
“Oh my god.”她甚至顾不上周惟深,主动从茶座中走出去,同太太轻轻拥抱了一下,激动得语言系统都有些语无伦次,法语掺着英语道,“我,我真的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距离我们第一次在德国见面,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太太笑容更大了,她眨眨眼说:“真的吗?可是我从前就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
见两个女人亲热地黏到了一起,被撒开手抛至一旁的两位丈夫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笑。
Jonas同周惟深用德语道:“上一次你说你有了喜欢的女人,Nora还同我打赌,说你们一定会有结果,我不相信,现在看来是我输了。”
周惟深沉沉笑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应该要发消息给你的。”
“是啊,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面对太太提出的同样问题,顾宥缦回答:“我们结婚的时间并不长,才两个月。”
“那看来Vinson摘下爱的果实的时间比我预料得要晚。”
见她揶揄,顾宥缦其实有些疑惑,忍不住问:“太太,为什么你好像早已经知道我和惟深在一起了?”
Nora笑得前俯后合,捂着唇低声说:“傻姑娘,你以为上一次在法兰克福同你跳舞的人是谁?”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是谁?”
Nora挤了挤眉眼,看向周惟深,道:“还是你们中国的那句古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您开玩笑的吧。”顾宥缦失笑道,“我记得的,那是一位德国的先生。”
周惟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挑了挑眉头,眼神有些诘问地看向Nora。作为“丘比特”,Nora惊讶地捂住了唇,解释道:“亲爱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那位先生是德国人,尽管他德语说得非常好,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丈夫德语也说得很不错吗?”
宛如一颗陨石“砰”一下砸在了她头顶,把顾宥缦砸得有点晕头转向了,她连连道:“等等等等,你说,当初在法兰克福和我跳舞的那位先生就是惟深?”
“是啊,他是为了你才参加了那一场舞会,你要知道,当时我们许多人请他,他都不愿意来,后来好像是因为......”瞥见了周惟深警告的眼神,她轻咳一声,改口道,“好吧,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总之他不仅出席了舞会,还带来了一条裙子,拜托我们转赠给你。”
所以,才有了那一次,她冒冒失失打湿了衣服,而一条舞裙从天而降的童话故事。
她曾以为那是一个美好的误会,却不曾想,有一个人,从许多年前就开始步步为营。
她转回身看向周惟深,他同Jonas正在交谈,好像能感知到她的目光,他亦回身,温和儒雅地朝她微微一笑。
那一刻,戴着面具的男人身影与他重叠。
亨利王子,原来早已找到了灰姑娘。
第三十八章
舞会正式开始, 第一首舞曲就是他们“初见”时跳的波尔卡,巧合得像被安排好的。
身边人纷纷起身,俩俩进入舞池。
周惟深俯身向她伸手, 笑着同她说出了她曾经向他搭讪时, 说的那句磕绊的德语:“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她将手搭在了他手心上,有些羞赧, 有些难为情,仍语气正式回答:“荣幸至极。”
他牵着她手将她带入舞场,带笑询问她:“现在会跳波尔卡了吗?”
“应该, 会吧。”她回答得有些犹豫。
那一次的波尔卡跳完, 她回去复盘了很久。尽管知道再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能接受自己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只是距离那次复盘时间也过去很远了。
她看着其他女士的舞步,尽力回忆自己曾经在视频网站上一帧一帧扒的舞蹈动作。
提裙摆, 行礼。
牵手, 缓步后退, 旋转。
他惊讶于她的熟练, “跳一次就记住了, 你应该是个天生的舞蹈家。”
她随着他的脚步挪移,自我调侃道:“哪有什么天才, 不过是台上一分钟, 台下十年功。”
他握着她的腰,后撤一步, 带动她近身,“那看来是后天用了不少功了。”
她面带笑容, 挽起的法式盘发端庄秀丽,宝石绿的裙摆在水晶灯下更是熠熠发光。
周遭衣香鬓影, 人来人往,她的眼眸里只有一个他,笑意盈盈道:“我是自学,你呢,又是和谁学的舞步?”
贴近她耳侧,他说:“家庭教师。”
“是先生还是一位淑女?”她笑意不减。
他眼里笑意更大了,“自然是一位淑女。”
她踩着他的舞步,轻轻旋转了半圈,回过身来,说:“少年青春懵懂,偶遇佳人授舞,难免情窦初开,春心暗许了吧?”
第一次见她吃味,周惟深忍俊不禁,“年逾五十的德兰修女如果知道你在吃她的醋,她应该很高兴自己魅力不减。”
顾宥缦脸色微窘,“谁吃醋了?不要乱讲。”
“我吃醋了。”他搂紧她的腰。
她不解,“你醋什么?”
他只微笑着,却没有再说下去。
顾宥缦其实现在更好奇另外一件事,她顺着步调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眸问:“周先生,Nora太太为什么说你是为了我才参加法兰克福的舞会?你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
他拉着她的手轻拽,环紧了她的腰,问她:“你想跟我一起逃跑吗?”
“嗯?”她睁大了眼睛。
他松开环着她腰的手,握紧了她的手指,十指交扣,拉着她往舞池外走去,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心神,错愕的目光定格在背影上。
逆着走向舞池的人群,渐渐地,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迈开脚步牵着裙摆跟着他跑了起来。
有认识周惟深的人,正想同他打招呼,他却拉着她快步跑了过去,皮鞋与高跟鞋踩在光滑地面上,发出鲜明的“哒、哒”声,跑过那座精致的水晶雕像,跑过奢华的舞会大门,跑过豪车如云的露天场,她忽地一踉跄,拽了周惟深一下。
“等等,等等,鞋跑掉啦。”顾宥缦趔趄了几下,哭笑不得。
银色亮面高跟鞋遗落在地,她回头正要去捡,骤然腾空,她急急抱上他脖颈,发觉周惟深一只手就将她抱了起来。他拎起了她的两只鞋,就这么抱着她大步往前走。
她直起身,第一次呼吸到一米九头顶的空气,从上往下看,有些恐高了,她坐在他小臂上,颤悠悠嗔道:“平常从这个视角往下看,你不恐高吗?”
被她的奇怪提问逗笑了,周惟深笑弯了眼。
离开舞会,他们精致而正式的穿着在随性的外国人中十分醒目,来来往往总有人打量他们一眼。
顾宥缦却永远记得那天的烈阳,她环着他脖颈低视着他,目光所及只有他脸上的阳光与笑弯的眼眸。
他总有些突如其来的幼稚,穿着礼服从舞会逃跑,这样的事情除了灰姑娘,恐怕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但她,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挣脱礼法规则,随心所欲的这个周惟深。
在一片广袤的绿地公园,他将她放下。赤脚踩在自然草地上,不觉得扎脚,只觉得一片软绵。
“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她说。
周惟深踩掉鞋跟,将两双鞋并排放在了绿地旁的碎石地上,同她光脚踩在了草地上,又回过身来,弯腰向她伸出手。
“干嘛?”她将手放在了他掌心上,眉眼弯弯,“你还想接着跳?”
“华尔兹会吗?”
“会。”
不远处便是八角喷泉池,水声飒飒,没有音乐,只有风声与树叶的伴奏声。
他带她在大自然中举办了一场独属于他们的舞会。
她牵住他的手,跟随他的节奏左右换步,右转方步,没有礼法禁锢,只跟着感觉走,她近他退,她退他进,步调轻盈漫跃。
有时节奏快了,慢了,难免踩他一脚,周惟深戏谑道:“不是说会吗?”
她强词夺理,“是你节奏不对。”
他牵着她指尖转了一个圈,笑意满面,“行,是我的错。”
顺着力道,她投进他怀里,仰头凝视他眼睛,“周惟深,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重复:“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企图的?”
“企图?还是企鹅?”
“喂,你不要装听不懂中文!”
扶着她后仰的腰前倾时,他顺势将她带倒在了草地上,她惊呼一声,盘好的秀发蹭散了,沾上了草籽,他那工整的领带也乱了,不再起身,他侧过身问她:“这个回答很重要吗?”
被他这么一反问,顾宥缦还真说不上反驳的理由了。
她瞪着他。
“缦缦,从前的种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未来,我们的未来。”他攥紧了她的手指。
勉强被他说服,见他不想说,她暂且不再追问。
微风徐徐,她伸出手指描摹过他的五官轮廓,轻轻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了。”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感觉?”他问她。
她故作沉吟,回答:“得看是和谁谈,和严肃的人,肯定是严肃的恋爱,和幼稚的人,肯定是幼稚的恋爱,和疯子,肯定是疯子的恋爱。”
他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唇,“反了,在爱情里,严肃的人会变成幼稚的疯子,而疯子,会变成谨小慎微的侦探。”
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像陷进了他的那一汪深潭,久久不能自拔。
他缓缓靠近,在她以为他要吻她唇而闭上了眼睛时,他吻了吻她的垂下的眼皮。他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她伸出手臂,将他搂紧了怀里,也埋头进了他的怀里。
她忽然觉得做个悲观主义者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世上的太多事都会和想象的恰如其反,当将一件事想象得极近糟糕时,才会兀然发觉,也不尽如此坏。
夜幕降临,霓虹初上。他们牵着手走回了家。
家里的阿姨见了他们穿着精致地出去,却凌乱潦草满身草籽灰尘地回来,震惊得变成了只会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说“Dieu!Mon dieu!”(老天爷!真是的!)的复读机。
在阿姨的数落声中,俩人逃上了楼。
站在换衣间里,顾宥缦忍俊不禁,“我们是不是吓到她了?”
“她在这工作了十年了,从没见过我这样。”周惟深说。
笑了一天,顾宥缦腮帮子都快疼了,她勾着他脖颈道:“她肯定觉得我把她家少爷带坏了。”
“不尽然,也许会觉得我本性暴露,把你带坏了。”他伸手替她拉下了她够不着的衣服拉链,抬膝轻轻蹭着她瘦腰,问她,“洗澡吗?我是说一起。”
她将后拉链交给他,指尖停留在自己肩上,勾掉了肩链,宝石绿长裙从她身上掉落,他抬腿踢开她的裙摆,打横将她抱进了浴室。
直到天色完全沉寂,一楼的灯也灭了,他将她抱出了浴室。
她眼尾发红,睡颜静谧。
他坐在床上,将她的头侧偏在自己腿上,用毛巾包住她的秀发,照着她以前教的,一点一点地将她的长发包干,接着拿过吹风机,用最低档的热风缓慢而耐心地给她吹着发尾。
她其实没有睡着,只是累得很,不想抬眼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温柔照顾,享受着享受着,睡意越来越重,什么时候睡沉的,她竟也完全不知道了。
完完全全地疯了一天,第二天天一亮,他又裹上了西装,变回了那个矜贵绅士的周氏总裁。
恍惚中,顾宥缦感觉到他起了,但是她还没睡醒,身上疲累得很,只想着再睡一会儿,一觉再睁眼,竟然直接睡到了十一点。
这次来法国,她居然完全没有倒时差就适应了。
幽魂似的飘起来,走下楼。楼下阿姨见她终于醒了,又给她做了一顿中饭。
怕麻烦人家,顾宥缦叮嘱她做最简单的东西就行。
万万没想到,她会端上来一盘西式大饺子。
三文鱼意式饺子,配一杯红酒。
红酒很香醇,她一闻就闻出来是勃艮第金丘的浓郁过桶风,至于饺子,她也不好当着人家扫兴,只能硬着头皮吃。
三文鱼是生的,布在饺子上,她用刀叉切开饺子,尝了一口,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姨有些紧张地问:“好吃吗?”
她点点头,自己也很意外,“很好吃。”
饺子里放了芝士、土豆泥和迷迭香,应该还有一点黑松露,她以前也尝过法国饺子,那股诡异咸腥的浓奶味难吃到她吐都不知道该往哪吐,这一次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五脉,连饺子上的生三文鱼都变得好吃了。
她解决完了一盘饺子,正想着下午出去哪里散散步,外面又是一阵响动。
听见重型车声,她好奇地走出门去看,只见一辆巨大的货车停在了停车场,家里的司机和庄园园丁正在指挥货车司机停车。
她站在楼梯上不明所以地旁观,看见从货车车厢里倒下来一个巨大的木钉箱子,立起来足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
园丁匆匆忙忙跑回来想要去拿工具,顾宥缦拦下他,疑惑问:“请问这是什么?”
园丁道:“先生交代过的,这是夫人您选中的雕像,今天运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