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霜一摆手, 不欲多言,“那都是哪辈子老黄历了, 哎,你点菜没?”
“我点个开胃的蜜饯。”
“开什么胃啊,酸了吧唧的。”杜成霜牙酸。
都说人越躲什么,越来什么。
下午,杜成霜陪顾宥缦去了方济药堂的老堂口。
知道是方济药业旗下的老药堂,杜成霜心里犯了点嘀咕,又想着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总不可能刚巧遇上何宓吧?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下午,但是堂口里的人多得仍能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店门外摆了一行的黑色板凳给等看诊的患者歇腿,前面还排了十多个人。
等得无聊,杜成霜打起了游戏,顾宥缦拽了拽她袖子,杜成霜第一反应甩开她手朝游戏喊道:“别别别弄我,射手,射手你干什么,啊!!”
她的手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从中握住,杜成霜抬头看了眼,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多大人了,还玩游戏?”他说。
见杜成霜愣得忘了反应,顾宥缦先出声道:“何先生。”
像是突然冒出来没收学生手机的班主任,何宓毫不费力地将杜成霜手机收走,按了熄屏键,手往后一背,又朝顾宥缦微笑颔首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之前在这边药堂开过几服药,这回再来诊一下脉。”顾宥缦说。
“那别在这坐着了,跟我来吧。”他道。
杜成霜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倏地起身喊道:“何宓,你抢我手机干什么?”
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何宓拿着她手机径直向老堂里去了。
隐隐约约闻出了瓜皮的味道,顾宥缦问:“你过不过去?”
“光天化日,还有明抢的。”
杜成霜拉着她胳膊气势汹汹往里推道:“你帮我去把手机要回来。”
顾宥缦:“......”
看出了她的怂,顾宥缦失语笑了。
何宓带她们进了老堂口后院,又从后院进了一间药材房,中药味扑鼻而来。
有位老人正坐在石磨后推拉着碾子。何宓高声道:“爷爷,我带了两个朋友来,你能给她们看看吗?”
老人抬首看向他,又拿起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拖长了音,“啊――”了一声。
何宓蹲下身,撑着膝盖,又耐心喊了一遍:“爷爷,外堂忙着,你帮我两个朋友把个脉,行不行?”
“好啊,人呢?”
在药室的茶桌前,何宓拉过来条竹凳,朝她俩道:“你们坐这来。”
他又顺手将杜成霜的手机往自己后兜一揣,扶着老人坐到了主位上。
老人面前,杜成霜收敛了对何宓的兴师问罪,指指顾宥缦说:“您帮她看看就行,我没病,她体虚。”
老人点点头,从药柜上拿下一条蓝色的软布垫在桌上,坐下后道:“来,手伸过来。”
顾宥缦拉起袖子,将胳膊放在了布上。
老人先看了看她脸色,又问:“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啊?”
她答道:“最近生理期出血异常少,经常犯困,以前虽然晚睡晚起,可现在睡得早也总是起得晚,感觉浑身乏力。”
老人手搭着她的脉,望着外头,凝神静思。
杜成霜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了被何宓夺去的手机。
她恨恨想,等她拿到了手机,她立马就走。
她伸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住手机一角,正要往外拽,稍微一动,被何宓逮了个正着,他按着她手腕,似笑非笑道:“干什么,耍流氓?”
被他这招贼喊捉贼不要脸到了,也不跟他绕弯子,杜成霜瞪着他,直接道:“把我手机还我。”
何宓没还手机,也没松手,他说:“别闹,看病呢。”
老医师松开了手指,看向顾宥缦说:“怀了有两个月了吧?”
“啊?”她一愣。
“啊――?”
后面这声是杜成霜侧头从何宓身后发出来的。
老人诧异道:“你还不知道?你这身孕最少两个月了。”
“身孕?我怀孕了?”
顾宥缦摸着腹部,满脸难以置信。
“看来是还不知道了,”老人叹气,“也难怪,你这脉象弱,这孩子恐怕没少被折腾,你说有出血,出血量大吗?”
顾宥缦紧张起来,她目光匆匆去找杜成霜。知道她慌了,杜成霜往前两步,握住了她胳膊。
顾宥缦勉强定了定心,回忆了一下,说:“也不大,大概就平常指头流血那么几点。”
“今天还有流血吗?”
“有一点点褐色的血迹。”
“那事儿不大,但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这堂口只开药,你去华三医院挂产科何寰的号,详细做个检查。”
“那,我现在就去?”顾宥缦迟缓问。
老人收回手点点头:“去吧,走慢点,你这胎象可经不住再折腾了。”
杜成霜紧张地攀着顾宥缦的肩膀问老医师:“我今天还带她去爬山了,会不会出事啊?”
“那倒也没有,不过近日啊,多躺,多坐,少动,过个一个月,胎稳了,就能多走走了。”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顾宥缦和杜成霜不约而同想起来今天在庙里那位“观空大师”说的话,两人相视一怔。
拜别了老中医,杜成霜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出门槛,嘴上一直在碎碎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至于,”顾宥缦哭笑不得,“我今天走了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比前几天一直呆着还精神一些了。”
“别,你要是有个什么事,我怕你家那位来找我拼命。”
走到前堂,顾宥缦撞上了从前给她把过脉的那位医师,她扬声道:“何医生?”
“哎,顾女士,您这是身体不舒服?”
“我......怀孕了。”
何岭立刻捧起手来喜庆作揖,同她笑道:“恭喜恭喜啊,这可是大喜事,看来过不久我就能上周家去讨杯喜酒喝了。”
何宓同爷爷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出来,见何岭正同她们俩人熟络说着话,他意外道:“三哥,你们都认识?”
何岭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周家那长房长媳。”
何宓先是惊讶,而后又失笑了,“原来你就是周惟深的太太,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忽略“长房长媳”这棺材板底下掏出来的封建称谓,顾宥缦惊讶道:“你和惟深认识?”
“他常年在国外,我和他算不上私交甚笃,但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比他又年长几岁,偶尔见几回,也能喝喝酒叙叙旧。”
这都能撞上熟人,顾宥缦都要感慨鹿海市这圈子之小了。
何宓又问:“他现在还在国外吧?”
“是的。”她点头。
“我和周惟深以兄弟相称,那你就是我弟妹,正好我今日有空,就代他跑这个腿,陪你去医院可好?”他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成霜拉了拉顾宥缦,全身连五官都在拒绝。
顾宥缦笑道:“谢谢何先生,不过我有朋友在,就不耽误何先生时间了。”
“华三医院很大,产科恐怕排号也要等很久,你要是愿意,我来请专家给你会诊。”
顾宥缦还有些踌躇,杜成霜改了态度,一口应了下来,“好!”
跟在何宓身后走出去时,顾宥缦小声问杜成霜:“你不是不想和他搅和在一块了吗?”
“现在你是第一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哼一声。
华三医院也是方济药业旗下的三甲医院,里面许多赫赫有名的专家预约常年爆满,抢号都抢不到,据说黄牛手上的号比患者手里的号还要多,甚至还有被哄抬到几千一张号的天价。
得了方便,顾宥缦的产检做得很快。
亲眼看到B超图里,腹部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在一扭一扭地动,她自己都觉得新奇了起来。
此前从老中医口中听到自己怀孕,她总有几分不太真实,可此刻真真切切地看到、听到医生和她说着她肚子里宝宝胎心胎芽的状况,顾宥缦竟忍不住喜极而泣,声音都霎时有些哽咽了。
拿到化验报告后,杜成霜举着那张黑黢黢的图瞧了又瞧,神奇道:“这里就是一个孩子啊?”
“嗯,现在还很小,只有胎心胎芽呢。”
杜成霜将化验单捂在怀里,震惊问:“那我岂不是要做干妈了?”
顾宥缦笑着点了点头。
“完了完了,我以后得给你带孩子了。”
她装模作样抱怨一番,又拿起那张化验单子难以释手地看了又看。
不知道周惟深那边时间是几点,此刻是在休息还是在开会,她犹豫了片刻,没有打电话给他,只是将拿到手的超声检查报告发给了周惟深。
吉隆坡,会议室,周惟深刚结束一场商务谈判,和团队正在复盘谈判内容,手机消息震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扫一眼,猛地懵住了。
“BOSS?BOSS?”助理连声喊了他两次,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向众人。
他缓缓放下手机,按下所有情绪不表,道:“继续说。”
复盘会议半个小时后结束。
助理正要和他说已经安排了车去德拉尔酒店,却看见BOSS步伐匆匆地走去了公司外的露台上。
他手插在兜里,看似平静地握着手机拨了电话回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手指颤得有多快。
电话那边的声音通了,传出了对面温软的声音,她说:“喂,老公。”
他喉结动了几下,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没有听到他这边的声音,顾宥缦疑惑道:“惟深,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终于将话说出了口,后面的话便很流畅了,他温声说,“老婆,我今晚就回国,你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没事,你不用回来,我这边都很好,对了,你记得何宓吗?”
“记得,你是在他们家医院做检查吗?”
他看到了化验单上的医院抬头。
“嗯,我今天去了方济药堂,正好碰见了何宓,他说他和你是朋友,还请了专家给我会诊,改天我们请人家吃顿饭吧。”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声音比平常更柔和娇气了,咬字轻轻的,周惟心口像被填了棉花一般的软,他想笑着应好的,却猝不及防地落下了一滴泪来。
他眺望着天际一线,只觉天地广阔,而他身后一片温柔,他用沙哑的,也更轻更柔的声音回答她:“好,我们请所有的朋友吃饭。”
得知怀孕的第一天,还算风平浪静,就是家里阿姨得知了这个消息,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简直比自己儿媳妇怀孕了还高兴,又是鼓掌又是抱她肩膀,加上有杜成霜这个捧哏王在,家里热闹得不行。
何宓在将她送到家里后便走了,临走前,他想同杜成霜说两句,谁知杜成霜蹿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地跑进了物业大厅里。
顾宥缦今天受了他的人情,也不好对人再拒之千里之外,好声好气说今天家里太乱了,就不请他上去喝口茶了,等下次惟深回来了,她和惟深请他吃饭。
好在对方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无理取闹的人,礼貌表示了理解,又交代她要好好休息,最后才说了一句:“你帮我转告成霜,我和她只有几句话要说,让她听我说完,不要再躲着我了。”
“好。”她应下,目送他驱车离开。
进了大厅,看见蹿得比兔子还快的杜成霜,顾宥缦抬手就敲了她一下,“你瞧你欠的风流债。”
“你就甭搭理他,他们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浪费感情。”
顾宥缦挑眉问:“哪种人?”
“他离过婚,总之就是,很复杂......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别的什么缺点还能酌情考虑,结过婚那可万万不可。顾宥缦想了想,道:“你现在不是和那个陈什么在一起了吗,你不如跟何宓说开,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样他也没必要再纠缠了。”
“你当我没说过啊?我都很直接地说了,我跟他不是一路货色,可男人就是越得不到的,越魂牵梦萦,他根本不是对我念念不忘,是对被我甩了这件事耿耿于怀。”
杜成霜又冷笑说:“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他鞍前马后,用热脸贴我的冷屁.股样子心里有什么感受吗?”
“什么感受?”顾宥缦问。
“爽!”杜成霜把“我就是小人得志”这行字毫不遮掩地写在了自己脸上。
对她这样游戏人间,宛如打怪升级的感情态度不置可否,顾宥缦无言笑笑。
对于怀孕,顾宥缦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她唯一一个亲眼目睹怀孕过程的就是她大姐。
她大姐怀可可的时候,孕期并不算很难受,奇怪的是她姐夫反而又头晕又吐的。她大姐怀胎八个月还能健步如飞,倒是她姐夫十个月暴瘦了近二十斤。
现在姐夫对可可十分宠溺,从小到大都是抱在怀里扛在肩上的,她大姐调侃说生可可要了唐则桉半条命,除了不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什么罪他都遭了,可不就得当心肝肉一样疼。
话虽这样说,可顾宥缦是见过她姐姐肚子上的伤口的,孩子太大,剖腹产出来,那疤痕在肚脐下四寸,比一个巴掌还长。长长的麻醉针打进脊椎,刀子一层层将肚皮剖开。人人都说唐则桉多么多么难受,好像她姐姐身上刮下的那层肉就不是肉了。
想到这些,顾宥缦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医生说她腹内胎儿发育偏小两周,但位置很好,让她好好躺着吃好喝好养胎。
睡前阿姨帮她将药都分类了一下,还碎碎念着背了一遍,要记得以后提醒她吃哪些药。
维生素、孕酮、叶酸、补铁、补钙、补血、保胎......
杂七杂八加起来有近十种。
她是想将怀孕的消息告诉姐姐的,想着想着,她又烦不胜烦地用枕头捂住了脑袋。
虽说是要顺其自然,但她和周惟深一直两地相隔,没有好好商量过关于要孩子的事情,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准备备孕,之前那么久都没有怀上,她以为最少也要半年,结果就这么突然中奖了。
那什么缘化寺,也太灵了吧,她前脚许完愿刚走出殿,后脚就被告知怀孕了,就是怀个哪吒也没那么快啊。
她现在工作计划都被打乱了。
马上就要到秋天了,往年九月份到十一月份期间,她都会去一趟广疆待两三个月,沿路跟科研团队追踪拍摄祖国最盛丽的野生花卉,甚至今年团队都提前预定好了,难道要就这么推了吗?
她又翻了个身,夹住了被角。
在她愁得脑门疼的时候,她听见外头开门的声音了,还有阿姨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她猛地坐了起来,起猛了,小腹一阵抽疼。
捂了捂肚子,她走下床,借着台灯的光拉开了卧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