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我抱你。”
“不要。”她闷声拒绝,“累。”
他挽起她的长发,在掌间转了两圈,拨到一侧,声音低低哑哑问:“这么热?流这么多汗?把空调再开低一点好不好?”
她快熟透了,“...不要跟我讲话。”
他颤着身体笑了。
她低哼一声,毫无气势地骂道:“笑屁。”
凌晨一点,周惟深还没有倒过睡眠时差,她也左右睡不着,俩人盖着被子聊了会天,越聊越饿。
顾宥缦突发奇想道:“老公,我们出去吃东西吧。”
周惟深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这个点了,外面还有什么吃吗?”
“有啊,有烧烤,还有肯德基老爷爷。”
“这些吃了不好。”
他下了床,朝着衣帽间走去了。
顾宥缦坐起身问:“你去哪啊?”
“你不是想出去吗,换衣服。”他说着,睡衣纽扣已经解开了。
对他的行动力,顾宥缦甘拜下风。
她连睡衣都懒得换,里面是短袖短裤,外面穿了件周惟深的黑色衬衫,趿拉上一双一脚蹬的勃肯鞋就出门了。
对比某人换上的正正经经的衬衫和休闲裤还有皮鞋,顾宥缦站在电梯镜子里对镜拍的时候,感觉身边一动不动的某根木头和傻乐的她很像章鱼哥和派大星。
她找了两个贴纸P在照片上,准备发朋友圈,配文:章鱼哥和派大星出门觅食了。
周惟深看了一眼,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指指章鱼哥,“这个是你。”又指指派大星,“这个是我。”
“我为什么不是海绵宝宝?”他问。
顾宥缦扭开头,自顾自继续编辑文案,“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海绵宝宝。”
“可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才是最好的朋友。”
“章鱼哥也是啊!”
“章鱼哥没有穿皮鞋,海绵宝宝有穿西装和皮鞋。”
他开始论述起了自己和海绵宝宝的相似度。
顾宥缦图都P好了,而且她坚定觉得他像章鱼哥,对他的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我想要海绵宝宝,你为什么不给我一张海绵宝宝的贴纸?”他仍耿耿于怀。
顾宥缦斜他一眼,“你再喋喋不休我就要把你P成蟹老板了!”
周惟深回忆了一下蟹老板的形象,道:“那你就是那个绿色的浮游生物。”
顾宥缦发现他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格外的轴。电梯门开了,她大步走出电梯,点击发送朋友圈,“哎呀,你好烦,比起海绵宝宝我更喜欢章鱼哥,这个理由可以了吗?”
他两步追上来,环住了她的腰,“嗯,勉强接受。”
“幼稚。”
顾宥缦对烧烤热衷度不高,对炸鸡却是相当死忠。
市中心有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儿童套餐和亲子桶还送玩具。顾宥缦来了兴趣,点了四个套餐集齐了一套海绵宝宝周边玩具。
她高高兴兴从盒子里拆玩具的时候,瞥见了周惟深站在一侧看着她笑,她疑惑道:“你笑什么?”
“我的傻媳妇,怎么几个小玩具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呢?”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低头咕哝了一句,“你不懂。”
她小时候从来没有集齐过肯德基玩具。
晚上人不多,后厨的食品都是现炸的,等了二三十分钟,他们的四个套餐就好了。
顾宥缦戴上了手套,将玩具排成了两排。
套餐都是一个海绵宝宝带一个朋友,他们有四个海绵宝宝了。
她将派大星放在自己这边,又将章鱼哥和蟹老板放在他那边,想了想,她突然又道:“老公,我觉得你更像蟹老板,章鱼哥应该是阿龙。”
“为什么?”他对自己又被剥夺了“替身”这件事有些不快。
“因为阿龙看起来总是很严肃,而且你是老板,他是打工人。”
“你别想。”他将章鱼哥和蟹老板都捞进了口袋里,“都是我的。”
顾宥缦吃着炸鸡,指着四个海绵宝宝问他:“你觉得我们家海绵宝宝是谁?”
“西西。”
“为什么?”
“因为她是‘宝宝’。”
好冷的冷笑话。顾宥缦笑得差点呛着,“我怎么感觉我们不像生了个孩子,像生了个玩具。什么样的夫妻能半夜把六个月的宝宝放在家里,自己出来开小灶?”
“她又不能吃,”想了想,周惟深说,“等她长大了,也不允许她吃这样的东西。”
顾宥缦踢他一脚,对他把她的“挚爱”分类为“有害食品”很不爽,“你觉得不健康,那你别吃。”
“我买的单,为什么不能吃。”
他不仅吃,还要用薯条沾她的番茄酱。
顾宥缦按着他的手腕,将他手里的薯条喂进了自己嘴里,“别吃我的!”
他把一袋薯条都倒在了她的番茄酱上,慢悠悠吃了。
他们去过很多高档餐厅,吃过很多珍馐美味,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穿的随意,吃的也随意。
从餐厅的透明橱窗向外看霓虹灯光的时候,顾宥缦想,她应该会一直记得这个晚上,他们拥抱、接吻、抵死缠绵,然后牵着手在凌晨出来觅食,在一家快餐店吃着无营养的肥宅快乐餐,对着两排玩具做着无聊的讨论。
她也终于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庸俗的人之一,也发现,原来能做个庸人,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
回家的路上,他们将没有吃完的快餐打包带回去。
顾宥缦挽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说着昨天的事。她说昨天的开庭太顺利,她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又说晚上去参加外甥女的生日礼,一不小心又围观了一场家庭大战。
“我总觉得我姐太焦虑了。”她眉头皱着,讨论说,“她以前也不这样,说话做事都很考虑别人,没什么脾气的一个人,最近这几年都已经有‘鸡娃焦虑’了,张口闭口都是‘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早离婚了’,我觉得我姐得换个环境,给自己松松绑,不然孩子也要被逼疯了。”
“你姐夫呢?”周惟深问。
顾宥缦摇头,“他和我姐结婚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一吵架更是搞冷暴力,而且虽然所有人都说我姐夫好,但我总感觉......”
“感觉什么?”
“你知道有个词叫‘吹口哨式虐待’吗,不是用暴力攻击,是一种精神虐待,就好比你不喜欢吃香菜,但我一直以为你好的名义逼你吃,你不吃我就说你不体谅,你没良心...总之就是这样一种言语上的精神虐待,在别人眼里一方就变成了‘好人’,另一方就变成了‘疯子’。”
“你是说,你姐夫用这样一种方式‘家暴’你姐姐?”
顾宥缦不确定地摇了下头,“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姐姐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要和她唱反调,从孩子的教育到婆媳关系,两家人都觉得我姐夫很好,就连孩子都更喜欢父亲,我姐呢,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疯子’,可是我姐结婚前和刚结婚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第八十四章
生日宴闹得不欢而散。
顾静姝在女儿朝她大吼“我不想吃饭, 我讨厌过生日”的时候,没控制住情绪,抬手扇出了一个耳光。
挥手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因此手指只是不痛不痒地在女儿脸上打了一下, 可羞辱的意味却是十成十的,唐歆可眼泪瞬间潸然而下, 满眼是震惊和委屈。
唐则桉将女儿拉到了身后,怒不可遏地指责妻子:“你真的是疯了!”
哭啼声,劝阻声, 安慰声, 混乱交织出一首杂乱的“重金属交响曲”。
那个晚上,谁也没了心情再吃晚饭。
她送走了娘家妹妹, 孤身应对一家人的指责。
女儿哭哭啼啼回了房间,丈夫送走了公公婆婆, 留下她一个人在餐厅面对一桌残羹冷炙独坐。
饭冷了, 菜也冷了。给女儿盛的浑圆一碗白米饭已经冷得黏着。她端起了米饭, 握着筷子就着温凉的菜吃了起来。
女儿不爱吃葱姜蒜, 做鱼要去腥, 鱼鳞要刮得干净,要先将姜蒜切好了浸水里泡出一碗姜水、蒜水, 去腥的葱在出餐时要挑出来。公婆不吃辛辣, 太清淡也嫌没味,汤汁里要先从干辣椒中炒出些油, 再倒些泡椒的汤汁提味。
饭菜要提前做好,温着, 等家里宾客齐了,再一道上菜, 否则便要被指责做事没有规划,怠慢了客人。
这些年她尽心尽力照顾家庭,抚育女儿,可最后换来的是所有人的埋怨诘责。
不知是菜太冷,还是夜晚降了温,她浑身都凉透了。
送了公婆上车的丈夫回来了,见她竟然还一个人没事人一样坐在餐桌边吃饭,讥讽道:“所有人都不高兴,现在你开心了!怎么会有你这种冷血的女人,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上,你吃吧,也没有人说你做的不好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说罢,他怒气冲冲将钥匙摔在茶几上,进了客房。
眼前越来越模糊,豆大的眼泪如断线珠链般滚滚而下,她喉头发紧,反过筷子用手背揩掉眼泪,张开嘴将饭喂进口中。
临近12点,女儿依然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顾静姝收拾好了情绪,又重新热了几道菜,用女儿喜欢的迪士尼餐盘装好,走去敲了敲女儿房间门,没事人一般道:“可可,出来吃饭。”
里边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她停了停,又继续敲,“可可,吃了饭再睡。”
“可可......”
房间门开了,女儿站在房间里,眉宇间只有森冷的疏离。
她喉头发紧,张开唇,还是道:“不吃饭对胃不好,吃了饭刷了牙再睡觉。”
女儿转身进了房间里。
见门没有关,她知道这是女儿释放的缓和信号,端着餐盘走了进去,想放在书桌上。
见了书桌上乱七八糟一堆亮闪闪的烁粉和蜡粒,她眉心发愁,想说几句,又咽下去,只将那些东西往旁理了理,又抽了几张纸想将金闪闪的粉末擦了,女儿道:“别弄我的!”
她停下手,看着女儿。
唐歆可拿透明板将粉末扫在一块,盛进小盒里,又拿了张纸随便擦了擦桌子。
顾静姝还是不放心,从书架上抽了本杂志垫着,这才放下餐盘道:“吃饭吧。”
她在床尾坐下,撑着膝盖看着女儿吃饭。
见她头发披散,便又伸手给她理了理长发,抓成一束,绑成了马尾。
女儿只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吃了两块排骨,唐歆可筷子一顿,从排骨下面挑出了一大块姜片。她夹着姜片给顾静姝看。
顾静姝也一愣,想了想说:“应该是焯水的时候放的,没有夹出来。”
“我不吃姜,都说了我过敏,过敏――你就不能不放吗?”
“不放姜焯水会有腥味,是我没弄干净。”
“奶奶就从来不放姜,也根本没有腥味。”唐歆可低声反驳了一句,将姜片挑在了纸巾上。
顾静姝也有些自责自己的粗心,好脾气道:“那不要吃排骨了,那个鸡翅和红烧肉没有放姜的。”
话题又暂时停了。
今天没有搞房间卫生,只半天时间地上便是纸屑、头发、灰尘满地。顾静姝打量了一下房间,见床上枕头被子都乱糟糟的,桌上也脏得不行。她是有些洁癖的,眼里见不了这样的脏,起身去了外面拿扫帚来。
唐歆可真的要疯了。
半夜12点了,她妈又开始搞卫生了!
她忍了又忍,在听到扫帚簸箕数次“哐哐”相撞的噪音后忍无可忍了,“妈,你能不能明天白天扫!这都半夜了!”
“你吃你的,你这地上太脏了,不扫一下你那鞋又脏了,踩得满地都是头发灰尘,还有啊,可可,你那些玩具不能经常玩啊,你那个粉末会吸到肺里去的,那个蜡我也查了,人家说里面是有重金属和焦油的,对身体不好......”
“我在吃饭!灰尘都扬到我饭里来了!还有,妈你能不能别总是听一些乱七八糟的科普,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吗?你也不要什么都说是为我好,为我好,我已经14岁了,我有自己的思考能力,我不是傻子!!”
顾静姝拿着扫帚的手抖了抖,她压抑住情绪,低低深呼吸一次,沉默将扫好的灰尘用簸箕清理干净。
见她沉默,唐歆可想自己终于将她说得无话可说了。
她压在心里的那些话像开了闸的水,一次倾倒了出来,“每次我有什么爱好,你都觉得不可以,不好!不能玩玩偶,因为玩偶会藏灰尘,会对呼吸道不好,不能玩卡丁车,因为我太小了,会被撞伤,不能玩单反,因为我不会玩,会把相机搞坏,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你根本不是一个妈妈,你是一个主人,我是宠物,我必须听你的命令!但我不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想学舞蹈了,我讨厌跳舞,我想开卡丁车,我想参加赛车比赛,我想玩滑板,我想去滑板公园玩,我讨厌你想要我变成的女孩子的样子!我真的很讨厌你!!”
激烈的情绪汹涌相撞,怒气蓬勃而起,顾静姝被气得高高抬起了手,胸口激烈起伏。
唐歆可直接站了起来,不退不让倔强地抬着下巴看着她。顾静姝抬起的手臂那么疼,那么疼,像是心脏拉着的弦断裂开了,她甚至能听到心碎的声音,牵连着五脏六腑都发疼。
压抑的心酸反扑而上,顾静姝嘴唇嗫嚅,说不出一字反驳,竟当着女儿面滚落了眼泪。她失力仓皇瘫坐在了床边,扫帚簸箕倒了一地,无缘无由喃喃说:“我也想要妈妈管我啊,可是我妈妈在哪儿啊?”
她处处为女儿着想,处处着意为她谋划前程,就为了让她以后有抬头体面做人的本事和底气。她怎么能讨厌她呢?
要做个什么都不管的妈妈才好吗?
她被后妈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妈妈。她出嫁的时候,她没有妈妈。她被公公婆婆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妈妈。
又或者说,因为她没有妈妈,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欺负她。他们都知道她没有退路,她的娘家不会护着她。
那些委屈她都能咽进肚子里,只为了让女儿不要再经历她经历的那一切无能为力。
可她却说,她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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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们西西宝宝会吃小饼干了,好棒啊!”
顾宥缦蹲在地上,忍不住地拿手机拍女儿呆萌的样子。
周惟深抱着女儿,伸手将她手里的小碎饼干抢掉,无奈说:“老婆,这饼干太碎了,会卡喉咙的。”
“那换块大的嘛。”她浑不在意。
西西被夺走了心爱的小熊饼干,“咿咿呀呀”地抬着头,张着小手,跟爸爸抢夺了起来。
“先生,夫人,吃早饭了!”阿姨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