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也十分明确，至少在她就读高中的这几年，是等不到那一天的。
从前她年纪尚幼，站在那个角度，确实无法对这件事情造成任何影响，她只能拼命读书，参加各种竞赛，企图在某些方面展现出自己过人的天赋，寻找被某些爱好虚名的学校特招的机会。
然而可惜，她毕竟不是天才。
从前能够通过读书上升一个阶级，并不只是因为她自己的努力，还因为她的家中虽无法给她过多的支持，却也已让她站在与大多数人相同的起点上。
如今她身边什么都没有，才发现从前她忽略的一切都多么可贵。
安静的读书环境尚且不说，毕竟如今她也并非真的年少，抵御那一点干扰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理所当然的入学名额，却让如今的她也束手无措。
所以面对母亲的疑问，她甚至什么都不敢说。
该怎么说呢？
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意义，即使送她进了区重点，她也会在高考前被遣返原籍，回到那个他们做梦都想要脱离、咬着牙留着血也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可又不得不说。
让那些血汗堆砌出来的钱财打水漂，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大概也是她如今的父母，不能承受的。
“妈，我有事和你说。”
“啊？什么？小初你放心，你的学费爸爸妈妈早就准备好了，你别担心这些，专心学习就好了。”
女人没什么文化，却也在服务业浸润良久，惯会察言观色，很快便发觉了云初情绪的不对劲。
云初愣了一下，而后心头酸楚更深了几许，自进入这具身体，缓慢生长的代入感，自此进入巅峰。
“妈，说什么呢，我不是在担心这些。”
“妈你可能不知道，在帝都上学，不只是学费的事情的，我没有帝都户口，又没有拿到含金量足够高的奖项，入学会很困难……”
女人脸上显出焦灼的情绪来。
“妈妈来想办法，小初，你别胡思乱想，让我想想，想想……”
听到云初说的话，她脸上先是有几分茫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心中没来由生出一种恐惧，生怕她说出“要不然我就不读书了”这样的话来，所以急急忙忙开口截断了她。
云初安安静静看着她，等着她情绪平复了些，才再次开口劝说。
这个决定对她面前为她付出了半生的母亲来说可能有些艰难，却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完全的计划。
“我只是想说，这个暑假这么长，我闲着也是闲着，想出去打工挣些零花钱。”
话已到了嘴边，说出口却变了模样，云初对着那满眼的焦灼暗自叹息了一声，把心中权衡好的结果又藏了回去。
晚上再说吧，多一个人安慰她，或许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第33章
漂泊者
到了夜晚，在工地上劳作了一天的男人回到家，破天荒带回了一瓶饮料。
那种大瓶的，临期的，在货架深处许久无人问津，所以被商家摆到门口最显眼处打折出售。
他路过的时候，先是看到那让人心动的价格，然后想起来今日云初毕业，是该给她买点东西庆祝一下的。
推开显得有些单薄的门，有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忙碌的妻子和安静坐在床边看着书的女儿让他嘴角有了笑意。
“小初，看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云初抬起头来，看到那被举起来的橙色饮品，口中有唾液开始分泌。
她从前没有缺衣少食过，如今却对看起来并不可口的东西产生了渴望，想来是此次战线拉得太长，让她已经忘记了锦绣丛中的柔软，只剩下对如今尚且没有能力抓在手里的东西的渴望。
“爸爸。”
她听见自己在叫他，他的声音是柔和而慈祥着，深处似乎还带着一点艳羡。
艳羡她能静下心来读书，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那情绪无关阴暗，只是对她能踏上的不一样的道路，和能见识到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感到欣慰，和由衷的喜悦。
这让她说不出真实的情况。
她的父母，见识不多，以为读书只要成绩足够好，学费能凑齐，便万事大吉。
又觉得只要能考上大学，人生便理所当然地会光明下去，考上一所好的高中，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大学。
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她犹豫了好几次，最后却连说辞都没组织好。
要如何取信于他们，在不耽误自己未来人生的情况下，又不让他们意识到如今的阶级已固化，他们再怎么努力，其实也无法把她送到更高的起点。
她没有想好，所以一拖再拖。
后来中考成绩出了，她考得很不错，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父亲特意买了半斤肉，庆祝了一番后，又兴高采烈开始计算这么多年攒下的钱，计算是否够她高中的第一年的学费。
云初拿着那成绩单，听着周围恭喜的声音，情绪却不怎么高。
她把它好好地收了起来，放在一个鞋盒子里，又把那个盒子规规整整地放在角落。
家里没有穿衣镜，她在衣柜里翻了许久，才勉强挑选出款式不那么老土，颜色不那么暗淡的衬衣和牛仔裤，脚下踩着帆布鞋，到了商场。
她没有进任何一家店，只在卫生间外巨大的镜子前停留，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打量着这曾经只凭借天生的脸和身材，被星探看中的自己。
这具身体今年十五岁，身高却已超过了一米七，身材瘦削得过分，却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并不让人觉得病态，反而有一种独特的美，又因为她在大离当公主那些年修炼出来的气质，她简单到极致的着装一点不让人觉得简陋，只衬托得她有些超脱的气质有些清冷。
五官精致，不是那种成熟女人的娇媚，带着少女的清新质感，很是惹眼。
当年她只有天生的外貌条件，也被人看上了，如今加了这无双的气质，看上的人自然更多。
她很快被拦住了，去没立即去接那人递过来的名片，只歪了歪头，脸上显出一点漠不关心和隐约的不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羁，让对面的人几乎立即严肃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是骗子，你可以上网搜一下，我们是正规公司。”
她的气质和条件都太对他的口味，让他有要立即拿下她的冲动，生怕一个转身，她便被别人抢走了。
“好吧，我想想。”
云初伸手接过那名片，随意地往牛仔裤口袋里一放，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对面的人立即又急切地追问。
“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没等她回答，又开始自说自话地劝说。
“这个工作不辛苦的，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你就当去玩玩好了，一次给你一千，行吗？”
云初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想想。”
依旧是懒散又不经心的模样，让对面的人疑心她是否听懂了他说的话。
“你喜欢什么明星吗？我们公司和很多明星都有合作的，要是去了，很有可能会见到你的偶像哦。”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少都是有偶像的，他们公司的资源也的确丰厚，这一招在挖掘素人的时候屡试不爽。
面对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这无往不利的一招却仿佛失去了效果。
女孩手半插在裤兜里，微斜着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眉宇之间已有了一点不耐烦。
“嗯，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这是叛逆期还没过？
衣着时尚的男人皱了皱眉，试图去推敲女孩的逻辑，还没等他得出最后的结论，云初却对着什么方向望了一下，而后急急忙忙告辞。
“啊，我要走了。”
“等等！你给我一个电话吧？”
“我没有手机，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吧。”
云初没有回头，声音从前方飘过来。
男人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什么却又来不及了，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那背影，又强调了一次。
“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没有手机？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给出一天一千块钱这样的天价也没让她激动，拿没有手机这样的理由来敷衍，也太随意了。
他有些郁闷地叹息了一声，也没有了继续逛街的兴致，慢悠悠迈开腿向着停车场的方向而去。
云初回到了家，路过母亲打工的饭店时还招呼了一声，而后捏着那名片，目光凝结了许久。
名字时陌生的，那个公司非常知名的，看来她等的机会已经来了。
这几日她在商场里转悠，接到的名片其实不止这一张，却总是不能让她满意，她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等待下去，还是从之前接到的名片里挑选出一张，短期合作下去。
好在，她今日等到了他。
无论是对方开出的价码，还是考虑到长远的发展，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满意地收起了名片，次日准时到了商场，看到那人眼中的惊喜时，嘴角也有了笑意。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随你喜欢。”
三言两语便谈妥，那人似乎比她还要着急一些，急急忙忙签了合同，便要领着她去公司挑选衣服。
知道她刚中考结束的时候，那人震惊了一下，知道她家境清寒，是帝都里最底层挣扎着的人之一时，就几乎连震惊也无法完整表露了。
“你是真的没有手机？”
“对啊，买不起。”
云初回答得理所当然，然后那人特意拐了个弯，先给她买了一个手机，办了一张卡。
“这个你先用着。”
云初一点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谢谢。”
她说谢谢的时候也带着一种酷酷的劲头，没有一点因为家境寒酸而有的局促，那气度几乎融入了她的骨髓，让她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天生如此优厚的条件，竟然还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她经过雕琢的模样，看她被聚光灯追赶的风采，看她在T台上举手投足的风情。
他不住地赞叹，让云初也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开始随着他的声音期待自己的表现。
试镜的效果没让任何人失望，灯光简单，背景极简，却因为她几乎从画面里溢出的气势，而呈现出让人屏息凝神的效果。
“小初……你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摄影师如此感叹了一句，简单培训后，云初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第一笔酬劳结算得很快，足足五千块，在她的坚持下，经纪人扣除了第一天给她买手机的钱，交到她手上的是三千七百块，折叠之后，放在牛仔裤兜里存在感很强，让她脚下步伐轻快。
“妈，这是我挣的钱，给你。”
女人被那一叠钱吓了一跳，要知道她累死累活，每个月到手的工资也不过一千五，云初交到她手上的金额，已经超出了她对她能力的想象。
那天云初说她想借着暑假的时间出去打工挣钱，她觉得欣慰，却也没去搭话。
她知道在外打工有多辛苦，也觉得像她这样受过教育的“文化人”不该受累，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呢，生活里再多的阴霾，也不该由她来承担。
后来看她每日早出晚归，其实也能猜测得出来，云初是自己去找工作了，她一直沉默不语，她便以为她的工作没有着落，也没有刻意去问。
一方面是不想打击她的自信，一方面也无暇顾及她，如今她这么短的时间拿回这么多钱，却让她有些战战兢兢。
“小初，你干什么去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云初仰起头来，眉眼弯弯，是一个求表扬的姿态。
“我自己打工挣的呀。”
“你看。”
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把那些照片展示给脸色有些严肃的母亲看，兴高采烈，仿佛对她突如其来严肃起来的情绪一无所知。
“这一组照片我拍了五天，每天一千块钱呢，然后他们说要买一个手机方便以后联系，还有……”
女人的脸色随着云初的叙述和缓了下来，暗自舒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听她说。
待会还会有一更，把昨天的补上。
第34章
漂泊者
得知了那笔钱来路正当之后，女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眼神里的怀疑重新掺杂了自豪、欣赏等一系列情绪，还有一些“我辛苦这么多年都是值了”的欣慰。
云初终于有了说话的底气，也有了说话的机会。
“妈，我想回市里去读书。”
“不，不是钱的事情，你们不是早就凑够我的学费了吗？我给别人当模特，也挣到了不少钱，留在帝都也是能入学的。”
“只是现在国家政策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施行下来，要是等我高考的时候，这些东西还没有实现，我不就白白浪费了时间吗？”
“而且初中的知识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嘛，全国各地都差不了多少，高中还要分文理科，不同省份的考试大纲也不一样，要是到时候再被遣返回原籍，就太不划算了。”
“嗯，我想好了，回市里边的私立中学去，我的成绩应该能拿奖学金，就算不能，我们攒的钱也足够学费了，更保险一些。”
“没关系啊，那个公司还想让我继续和他们合作呢，妈妈你们继续在帝都，我放假就过来，我们不回乡下去。”
她口袋里有了钱，也证明了自己赚钱的本是，所以她的话才不那么像小孩子的天真旖语，而是像真正的成年人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已经比父母优秀太多，所以她冷静说出的逻辑严明的声音，才有了参考的价值。
“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不是败退，只是另一条康庄大道。
她这么劝说着，许久才终于让他们根深蒂固地相信，而后自己也坚信。
高中的时间比初中更紧张，私立中学，很多时候并不受到严格的管束，所以连周末都是被安排了的。
按道理说她应该感觉到疲惫，可无论是这打仗一样的作息时间表，还是周围的环境，都让她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起来。
她不是真的少年，知道拼命学习才能在未来走得更高，才能更迅速更完美地完成任务，所以并不以此为苦。
她从帝都回来，虽然是乡下人，却带着一线大都市里的见识，周围的同学们看着她的目光全是艳羡，绝不是初中同学那样看着傻子的表情。
市里最好的中学，比起帝都的学校，这里的同学们更明白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也更知晓社会底层是何种不堪的模样，所以学习起来更认真也更拼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