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云初是大家效仿的对象，而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模特的工作还在继续，在所有稍有空闲的假期，她会飞到帝都，完成拍摄后，又搭乘深夜的航班回到学校。
这并不只是为了钱，还是在为之后铺路。
云初把自己所有的优势列在纸上沉吟良久，最后提炼出来的东西，单纯得让人连婉约的余地都没有。
她最大的优势是这具身体的先天条件，还有不同寻常的气质，其他的都只算得上锦上添花，她知道扬长避短的道理，所以也知道，最适合她的是什么样的路。
好好学习，并且在这几年里尽量累积娱乐圈时尚圈的资源，考上大学的同时高调宣布出道，踏上命运为她准备的星光大道。
这大概是最有可能让她在帝都站稳的职业。
收入高且持久，让人向往。
这样的结论摆在眼前后，她对原主的隐约不屑也消失了，即使她一开始被什么诱惑了走错了路，后来不愿意离开，也有可能只是看清了这一点而已。
帝都的房价上涨的速度太可怕，对外地人的限制又太森严，若没有一个高收入的职业，她根本无法活下去。
偏偏她没有天才到能到读书改变自己命运的程度，自制力和意志也没有强大到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优秀得让人侧目的人，所以选择这个捷径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本以为一切都是她的自作自受，现在我不得不踏上和她相似的道路，却不得不承认曾经的判断是有失偏颇且带有偏见的。】
她在日记里写下这么一句话，审视自己目前手握的筹码时，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高中三年，紧绷的弦从未松开，她往返于帝都与学校之间，几乎忘记了时间。
时尚圈离普通人，特别是并不发达的城市里，青春被重重的课业压榨得毫无色彩的高中生而言，是非常遥远的。
所以高中三年，云初不断有新的作品出现在杂志上，周围却无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
在时尚圈的人眼里，这个新锐模特优秀低调，又格外神秘，在周围同学的眼里，这帝都转回来的学霸非同寻常，成绩优异又有自制力，长相气质又俱佳，让人心驰神往。
她参加完高考，在公司多待了些时日，笑盈盈面对镜头接受访谈的时候，记者握着话筒的手有些不习惯。
她和照片上展示出来的逼人气势不一样，像是真正的少年，气质随和干净，她的声音和他假想中带着沙哑的烟嗓也不同，是非常清冽的声线。
“之前因为一直忙着学习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小初。”
她弯着眉眼对着镜头打着招呼的画面让端着摄像机的人险些没反应过来，这和硬照上气质凌厉又颓废的模特实在太不相同。
让人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在圈子里混迹良久的记者和摄影师尚且如此，网络上的人们反应就更加强烈了。
有人剪辑了她接受采访的画面，和杂志上的硬照，放在一起比对，几乎像是两个人。
话题讨论的热度节节攀升，她理所当然地名声大噪，然后红了。
后来有人扒出她的身世，和她高中三年的日常，好好卖了一波人设，她在网络上的热度持续了许久。
纷杂的声音里，一半是舔颜的，一半是心疼的。
这第一步，算是就这样跨出去了。
云初满意地看着网络上的风向，端起书桌一角摆放着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柠檬水。
这书房干净整洁，已不是当年一家人蜗居的出租屋。
这几年她的身价节节攀升，在帝都买下一个三居室，一家人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父母不再需要在尘土里弯着脊梁挣钱，劳累了半辈子的他们却怎么也闲不住，在小区门口开了个杂货铺。
桶装水、日用百货，挣的钱刨除房租，和他们从前打工相比也多不了多少，两人却已经对现状很满意，脸上总是带着笑。
“还是读书好啊，这还没上大学呢，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了。”
“就是呀，这么宽敞明亮的楼房，我以前都只在电视上看过。”
“我看我们这房子可比电视里的好多了，那电视都是黑白的，哪比得上自己的呢。”
这样内容相似的对话，云初听到过不止一次。
她心里有些茫然，还有些难以道明的情绪。
这些生活，和读书有什么关系吗？
她曾经仔细想过，得出的结论让人有些心冷。
没有。
她能这么快，给家人这么好的生活，完全是因为上天垂帘，给了她一张好皮相。
若非如此，这一天或许还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到来。
只是这些东西，她永远也不必告诉他们。
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生活变好，是因为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总好过让他们知道这过于残酷的真相。
努力确实很重要，却是有前提条件的。
如今的社会，要出头比他们想象的其实还要艰难一些。
他们察觉不到，是因为她本就与众不同。
没有带着系统的她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任务叙述里已经很清楚了。
与她处境相似，又没有这般让人惊艳的相貌，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她大概也能够推断出来。
这事实让她心理有些冷，从前她并非富裕之家，却也没察觉到社会的阶级，单方面判定贫穷是因为懒惰和没有上进心，而不愿意承认这可能是一种不幸。
如今她旁观了那样多，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身有系统，带着数世记忆，人情练达，能够清晰地分辨哪些是能利用的资源，哪些是该拒绝的诱惑，可即使这样，最好的结果也不过独善其身，余荫至亲。
一个人在面对整个社会的时候，太渺小了，太不值一提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生荒芜，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再到开学的时候，她进入了知名电影学院。
她没有表演经验，能顺利考进那学校，似乎全仰仗着自己的好相貌，和在圈子里累积下的人脉。
所以她被录取后，网上质疑者众。
“她真的出生贫寒，还是这只是她特意给自己生造出的人设？”
第一个人开始阴谋论了，而后舆论迅速开始发酵，很快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小初，你先别发言，我们先讨论一下。”
云初还没来得及冲动，先被人制止了。
网络上的流言来势汹汹，甚至波及到了她的现实生活。
毕竟在周围同学看来，无论是她已有的资源，还是举手投足散发出的气质，又或是平日里的着装习惯，都不像是贫寒人家能养出来的。
第35章
漂泊者
云初没有去管网络上的传言，只在经纪人整理出公告之后，复制了一下发到自己的微博上，这件事轻飘飘地，也就过去了。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如果当事人是发自真心的不在乎，其实也真的没什么关系。
至于同学圈子里的不善目光，对比当年她以公主之尊，前往前线时受到的冷言冷语，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温和了。
她和同学们不一样，并非从小接受艺术类别的培训，考入这个学校是她计划之中的事情，可在谋划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次她的运气很好。
这几年古装剧大热，今年的考试专门在这上头做文章，她抽中的角色是演一个初入宫中，因为皇帝的偏爱而趾高气昂的宠妃。
别的角色她或许把握不好，宫廷里的情境她却是再熟悉不过，参照着皇后跋扈时的模样，她演绎得入木三分。
加之外貌条件优越，她竟然就那样考上了。
可考试的时候超常发挥是一回事，真的入了学，开始上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基础的东西她也没听说过，在实践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所幸周围同学里有许多都对她抱着好奇，愿意和她搭档的人不少。
毕竟再名声赫赫的学校，也不过就是一所大学而已，大多数同学家底深厚，却也并非所有人都名声远扬。
即使有少年老成，借着家中资源获得了些角色的，也不像云初这样在网络上争议巨大。
这给她带来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她默默承受过去之后，现在竟也有了些红利。
愿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人很多，愿意近距离接触她的人很多，所以她能够非常清晰地从旁人的目光里，看清自己的水平究竟如何。
一开始或许只是想接触一下这网络上的名人，后来相处久了，有了几分情面，又看她并非像传言里那样荒唐地抓住一切机会炒作自己，就有人对她心生好感。
“小初，你的家庭条件究竟如何？”
“我觉得你不像是网上说的那样啊，那为什么你接受采访的时候，要说自己父母只是普通工人呢？”
有人这么问她。
刚刚结束了一节课，回宿舍的路上，花样年华的女孩踩着林荫道里细碎的阳光，声音里都是好奇。
她隐去了最伤人的说辞，下意识觉得那些说云初年纪小心机却重，费尽心思要上位的姿态难看，都是莫须有的谣言。
可她也是真的觉得，以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素质和见闻，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你觉得呢？”
云初微微偏着头问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们接触了这么久，难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要通过网络上根本不认识我的人杜撰出的东西去推理？”
女孩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有些急，薄如凝脂的脸上立即出现一抹红。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你别生气。”
她急急忙忙地表明了立场，这么说着。
云初脸上似乎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却因为心虚不敢明目张胆地确认，只能从她的声音里尽量分辨着她想要诉说的真实。
“我本来就出生普通家庭，我爸是建筑工人，我妈是饭店里的服务员。”
“当年他们从乡下到帝都，一是为了追梦，二是为了躲避乡下人的嚼舌根。”
“我是独女，他们也没准备要第二个，在老家那个地方，是要被人偷偷指着脊梁骨说不孝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哀伤，却也不怎么浓重，毕竟已是多年前的前程往事，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
只是毕竟是自己亲近的人身上发生的现实，所以声音里难免有几分唏嘘。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了，可不算什么后人。”
她旁边的女孩的心随着她的叙述一紧，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瞬间笼罩了她，又因为这阴云是因她的好奇心才来，难以避免地有了些许局促和不安。
“小初……对不起。”
云初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的背景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考上的，你们还不知道吗？”
她的眼里随着笑荡漾出些许自嘲似的戏谑，驱散了阴霾，让人略安心了些。
“我入学考试的视频，后来不是还被老师放到课堂上分析过？”
她是被当做优秀代表选中的，老师在讲台上一点点讲述她表演里的细节时，她并没有多少自豪，也没因为这感到羞涩和难为情，只有些隐约的心虚。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不是一段精妙绝伦的表演，只是邯郸学步的模仿。
只是作比较的都是还说不上演技的学生，所以她才能脱颖而出。
后来她在实践课上一问三不知的时候，让人大跌眼镜，老师本以为是她上课不专心没听清问题，还冷着脸训斥了她几句，让她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天赋名气在手，便忘了虚心二字如何写。
她百般无奈地垂着头听训。
这样的场景接连出现许多次之后，老师才终于相信，她并非是在课堂上吊儿郎当，而是真的没接触过，所以不懂。
那之后，学校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风向倒是有好转。
“也是。”
云初身边的女孩也笑了起来，如释重负。
她感觉到身边的压抑在渐渐散开，心中有逃过一劫的侥幸。
这件事算是这么过去了吧？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听风就是雨了。
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你愿意继续听下去吗？”
听到云初问话的时候，她有些懵。
“啊？”
她转头，看到的是云初眼中的期待，期待一双倾听的耳朵。
“好啊。”
她们既然是朋友，她自然是愿意为她分忧的。
“我父母背井离乡，到了帝都，在城市底层艰难生活着。”
“我自小长在帝都，并不是户口本上那个大多数人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城市，这是不是能解释，为什么我的见识看起来并不短浅？”
“父母把所有能攒下来的钱，都用在了对我的教育上，当然，和你们比起来没什么好说的，差得太远。”
“可对我来说，那不仅是读书的机会，还是唯一跨越阶级的机会。”
旁边的女孩听得很认真，脸上却分明露出一点茫然之色，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故事会这样普通又无聊，甚至还不如网络上一则谣言跌宕起伏。
“听起来很天真是不是？”
“可那个时候，我就是那么想的。”
“后来初中毕业，一家人开始物色高中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自以为是的优秀，又多狭隘。”
“也发现，原来钱的问题，能那么简单地解决。”
“我第一次当模特，工作了不到一周，拿回了我妈和我爸加起来要干一个月才能拿到的收入。”
“我见过了许多人，观众也好，合作的摄影师也好，他们经历丰富，谈吐幽默，是我从前从未见过的人。”
“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阶级的鸿沟，第一次发现跨越那样困难。”
“没有帝都户口，我不得不回到老家那边的地级市上高中，中途一直没中断过模特工作，接触到了我从前没接触过的浮华社会，才发现从前想着好好学习改变命运的理想有多天真可笑。”
“大概会有那样的人吧，可不会是我。”
“我没有那么天才，所以只能选相对容易的路。”
娱乐圈对于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来说，着实算一条捷径，虽然需要付出许多艰辛，虽然成功率极低，却也能真正带来阶级的跨越，命运的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