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的话说出口前,还不忘带上云初一句,说自己从前和她关系亲厚,说了许多给她听。
“我当然有他的把柄,可你要怎么让我相信,你没有和他串通好?”
妙妙坐在云初的对面,没有化妆,显得有些憔悴。
她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目光里有明确的渴望。
“无能为力。”
“若是你不信任我,我们其实也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云初伸手去端面前的水杯,神情冷淡。
“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在这些东西上面浪费时间。”
“那位先生多疑,我以为你比我还要清楚些。”
冰凉的水入喉,她的声音似乎被那温度影响了,变得格外冷淡。
又像是因为不被信任,所以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语带不悦。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浪费时间了。”
她站了起来,作势要走,迈开步子前却也不忘出言刺了她一句。
“我尚且还有选择,反正我也从未和他有过什么真实的接触。”
“就算我真的从你那里听说了什么,看到了你的下场,也该不把他的忌讳放在心里的后果,难道还敢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只要表现得足够安全无害,我估计先生也没那个闲心来对我做什么。”
“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她站起来的时候,妙妙没有阻止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桌子对面的人脸上甚至闪过恼怒的神色,几乎立即便要脱口而出什么。
可等到她真的转过身去,那有些尖利的声音却喊住了她。
“等等!”
“好吧,好吧……你说得不错,我都听你的。”
云初转过身之前,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上的表情已恢复了平淡,眼底有神色沉入水汪汪的眸子里,遍寻不着。
妙妙的脸上出现恍然的神色,又掺杂着些微的绝望。
至此她才明白,原来即使她费尽心思要拖着什么人下水,最后凄凉的也依旧只有她自己。
原来从始至终,不能置身事外的,只有她一人。
“你既然有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脸上依然有怀疑的神色,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反而这么问了一句。
云初倨傲地看着她。
“因为我不喜欢他。”
“既然你有能拉他下水的东西,我当然希望能够直接地解决这后顾之忧。”
她脸上半是狠厉,半是天真。
像是仍未认清那位先生能调动的势力,也仍未认清,他即使一时失势,也能在自己入狱前,先解决了她。
不过这些,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对她说。
“好吧,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妙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诚的笑,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婉转了些。
果然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然妄图直接和他对抗。
不过——
她的目光在面前的水杯上一落,杯中的水被微风吹出涟漪。
她从前也这样天真过,自以为自己能挣脱他的摆布,却被现实狠狠教育了一番。
这大概算是少年成名者的通病?自视过高,自以为是。
她已经因这吃过苦头了,接下来……是该让现实教一教对面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处事了。
两人都心怀叵测,相互希望对方能够愚蠢到去当那个靶子,在战略上倒是高度地统一。
确认了信息的真实,确信了那些东西能成为真正的罪证,找到正确的渠道,然后匿名举报。
只是所谓匿名,也并不能保证安全,被查出来的概率是很大的,所以到底谁去做这最后一步,就至关重要了。
也或者……如果她们运气好一些,在那位先生还未来得及行动之前,就成功把消息传达出去,或许她们能一起逃出生天。
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如何呢?
第41章
漂泊者
那是一个深夜,窗外城市与街道依旧是惯常的繁华模样。
霓虹灯营造出城市的气质,冰冷无丝毫感情。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从来不易,没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这是从前云初思维里根深蒂固的东西,那让她对这个世界怀抱着善意,也充斥着悲悯之心。
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己从前坚信的一切。
那位先生分明并非什么清正官员,她细细考察了许久,甚至动用了系统的力量,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比表象更让她寒心。
他如今的舒适生活,大概率取决于他的运气不错。
他的家境,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算是不错,所以有别人没有的教育资源,他其实没有多刻苦,便成了人人艳羡的大学生,后来分配了工作,他算不得态度良好能力优秀,却也勉强可用。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大学生遍地,那时候他的学历便已经是他骄傲的资本,偏他还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格外受器重。
写材料的时候有他,几次改革时候有他,时间久了,他身边的人或自己离开,或调往其他部门,唯他自始至终抱着混日子的心思,所以从未想过要离开,渐渐成了单位里的“老资格”。
政变突如其来,那些热血沸腾者成了众矢之的,他因为从不掺和,所以得以保全了自己。
后来又因为人才实在缺失,他渐渐得了重用。
那之后,政局竟又平稳了下来,他的头衔越来越高,后来时间久了,或许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当年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只是当年旁观了同僚高楼一夜倒塌,他格外谨慎,所以在外一直保持着精明干练的形象。
至于能力不足,谁又能指摘什么呢?
到他这个位置,他也不需要自己去拿那笔杆子了,只要看准了人,把事情交出去,便出不了多大的差错。
他又是从那乱局中过来的人,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也无人会去编排什么。
有那个本事能力的不屑,年轻的后辈又不敢,他的地位竟然越发稳固。
云初看完了所有的材料。
那些文字堆叠在一起,让人愤怒,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从前认知的天真幼稚。
他明明一无是处,偏偏掌握那样丰厚的社会资源,偏偏一世顺风顺水。
这个世界多不公平。
闹钟突兀地响起时,她的思绪猛然被打断,对着那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提示,她愣了良久,才恍然自己收集这些是要做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站了起来,笔记本被粗暴地合上,她抓起旁边放着的手包,走出门去。
她快速地在街道上穿梭,到达那栋楼脚下的时候,抬头望着耸入黑暗里的大厦,心中的不确定变得坚定。
这个社会当然不是绝对公平的,可她仍有机会保全自己,甚至还能在走之前,做些什么,这已经足够。
她毕竟只是任务者,能做的事情有限,若能像上一世那般,身居高位,倒也能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去改变一些社会的规则,可这一世,她不过是个艺人。
虽看起来风光无限,距离权力的最中央还是太遥远了。
尽力伸出了手,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已。
这实在有些遗憾,可细想之下,过往的每时每刻,她都已尽力,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云初再次回到了虚空里。
这次她脸上的神色要坦然一些,也更自然一些,看着镜像里的画面时,几乎有一种好整以暇的意味。
“你回来了。”
舒敏脸上不再有从前的热情,看到她却依旧打了声招呼。
她的声音里透着细微的疲惫,似乎刚刚经历过什么让她难以释怀的情感。
“嗯,你怎么了?”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云初脸上有了些担忧,问了一句。
舒敏本来还强自镇定着,被她这么一问,情绪却立即决堤。
“你以前做任务的时候,有没有觉得……”
她皱了皱眉,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又似乎只是找不到恰当的措辞来叙述,云初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
而后她惊奇地发现,舒敏的身体变得有些模糊,与她之间分明相隔不过咫尺,却犹如隔着一团云雾,带着一点奇异的缥缈意味。
“你怎么了?”
她没再等待舒敏说什么,伸手去抓她。
手上的触感真实,这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是累了,就多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或者……”
她想说或者你自己去轮回了也没关系,却发现这句话实在难说出口。
她在这个系统里兜兜转转了许多年,已忘却了时间,在舒敏之前,她净化过许多灵魂,也有人对她表达过感激,却从来没什么人,像她这般以陪伴来报答。
孤独的滋味,她从前便体会过,那么多年也过来了,其实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后来有了舒敏的陪伴,她也没觉得有多难得,如今猛然发现她即将出什么变故,才发现她竟然那样在意她的存在。
“你最近有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那句话在舌尖转了许久,最后变了内容。
“嗯?”
舒敏有些困惑地抬头,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地澄澈清明,透着天真,让云初甚至开始心生愧疚。
她默默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认命地刚刚未出口的话说完整。
“你从前既然也被这系统影响,失却神智,或许就已经说明,你不是那么合适的任务者。”
“我走上这条路纯属被逼无奈,你却可以有别的选择。”
舒敏的瞳孔随着她的声音长大了些,她终于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而后声音几乎变得急切起来。
“我没有要脱逃的意思,我只是……有些累了。”
还有些事情想不通。
她长长的睫毛细微地颤动着,未尽的话语被掩盖在半闭着的眼睑下方。
这一次,云初的叹息十分明确。
“我也开始怀疑我们执行任务的必要,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到底是幻影,还是真实的世界。”
“时间越久,真实与任务世界的界限就越模糊,有时候,我也不太能分得清,我到底是局外人,还是局中人。”
她一向克制的声音如今带着一点疑惑,十分细微,却依旧让舒敏心中一颤。
她忽而明白过来,自己的疑惑在云初这里得不到解答。
因为她自己也并不知道,她们所依附着的系统,究竟算是什么。
云初自己也迷茫着,所以连解惑都不能做到。
“我知道了。”
既如此,她本也不必强求什么。
她一世凄凉,如今在别人的牺牲下得以苟安,陪着她走下去,已是她能力范围内的所有。
“你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我们做的事情,其实很多是没有必要的?”
“就算我们努力解脱了那些灵魂,实现了他们的愿望,最后也总是戛然而止,连一个完整的人生回忆都不能给……”
她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的,看得出来这样的心思已在心中盘旋了许久。
云初带着一点讶异去看她,而后又更加惊奇的发现,舒敏眼中并没有多少迷茫,反而带着一旦随意。
仿佛只是和朋友在和煦的日光里喝着下午茶,随口闲聊。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或许,我们能从它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云初偏了偏头,目光往虚空里投影出的镜像方向看过去。
镜头杂乱无章,琐碎得看不出逻辑,她抬手挥了几下,那画面飞快地倒退,很快回到了她死的那一幕。
她死在妙妙住的小区,公寓是新租的,床上的被褥凌乱着,却干净得不像话,分明无人睡过。
那凌乱更多地展现出主人铺陈时候的慌乱,桌面上开着的电脑停留在邮件发出时候的画面,她倒在血泊里,美得十分凄凉。
手机在她旁边疯狂地震动着,镜像里画面清晰,很容易便能看到来电显示。
是妙妙。
她似乎很急躁,那手机一直没有停下来,直到残余的电量彻底耗尽,才安静了下去。
舒敏看着那镜像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本来有系统的掩护,若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举报一下,大概还是很容易的。”
“那样任务应该也能完成,毕竟即使是她不敢说出口的需求,也只是让从前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受到报应而已。”
“只不过……大概就会像你说的,任务的存在,本身也不必要吧……”
“我们得以用局外人的身份插入,却不能改变当时的任何事,只悄无声息成全一段残缺灵魂的诉求,是不是也没什么意义?”
“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可在我不明确的时候,我也只能选择相信。”
相信所有存在自有它的道理,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或多或少,能改变些什么,
哪怕她自己都不能确信,那被她费尽心机改变的会是什么。
但若能以血淋淋的事故,去影响某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总好过一直麻木着被影响。
这一世里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手上最重的筹码,大概也只剩下自己的性命。
第42章
漂泊者
云初死在自己名声最盛的时候。
那位先生神通广大,很快查到了举报的IP地址。
他找了人调查,却发现那是妙妙住着的小区。
他本以为是妙妙,结果却又发现并非那么简单。
妙妙被找到的时候,战战兢兢。
“我没有,不是我。”
声音都颤抖着,言辞却坚定。
“我怎么敢……”
她说的时候,眼神慌乱。
不住地跳跃着寻找什么,又像是在乞求着什么。
“我之前就跟您说过的,我不会背叛你。”
“我也不敢背叛你。”
她又强调了一遍。
那位先生看着她,笑了起来。
“是吗?”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
他把黑客调查出来的IP地址给她看,眼神一直落在妙妙的脸上。
妙妙脸上都是慌乱,接过去的时候,又加上了一点茫然的神色。
看到纸张上内容的一刻,所有的惴惴不安,都成了真实。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初的电话会打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