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对上了,便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洛宁起身慢慢上前,将本就哭的微肿的眼睛揉得更红。
“二……二表兄,好……好巧。”
洛宁强行从唇角扯出一丝笑意,然而杨晟真的视线却久久停留于她含泪的杏眸上。
杨晟真略微颔首,却并未言语,只是负手而立静默地看着远处的夜月,凌厉地眉宇间也似乎染上些许霜华。
“二表兄,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洛宁随着他的动作抬眸看向苍穹,随即又暗自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河灯微微藏在身后。在别人的府上为已逝的亲人点灯祈愿,多少是有些不好的。
“若是不想说话,便不必说,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杨晟真依旧抬眸看着圆月,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她说的。洛宁向四周张望,发现除了夜鸦悲啼,此刻的秋凝湖旁也就他们俩人而已。
洛宁这才意识到他是允许自己在此处放灯的。心下一酸,又暗自偷瞄了一眼杨晟真,握着河灯地手紧了紧。
二表兄定然不知道,她为之放河灯之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啊!
洛宁依旧是小声啜泣着,谨慎地将最后一盏河灯放完,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唔……唔呜!”洛宁拿出方才半沾了水的帕子,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多谢二表兄今日替洛宁找到了王二姑娘的金簪,不然洛宁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晟真微微侧眸,发觉她此刻眼睛更为通红,低垂的眼睫上含着些许细小的水珠。
他下意识捻了捻左手处的佛珠,温声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杨府,杨府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骤然他又想起祖母看向她的神情,在心底蓦然叹息,“祖母年纪大了,有时也会力不从心……”
“还是多谢二表兄,有二表兄在,洛宁如今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洛宁眼角噙着泪,一脸诚然地看向他。
“对了,二表兄左手上的伤怎样了?可有痊愈?”
“无碍。”杨晟真见她一时问起这个,恍惚间又想起那颗撞入眼帘的小痣。捻着菩提佛珠的顿了顿,旋即他眼底的情绪又消失殆尽。
“二表兄,洛宁孤身一身来到京城,幸好还有姑母,有六妹妹和二表兄,不然真的就要被湖州的那些黑心族老卖了去……”她想起这些伤心的事,又开始了泪水的阀门,一时静默哽咽着去擦那些流不完的眼泪。
湖面划过一层层涟漪,岸边的草叶儿也在肆意摇曳。微冷地夜风将二人的衣袂吹得飘扬飞舞,逐渐交织相缠于一处。
“二婶平日将心思全放在七弟身上,你若有事,可来扶光院找我。”他微微侧眸,语气清冷,看向身旁的藕荷色身影。
今日的事除了王氏姑侄,大家都心知肚明。事后祖母也与他共同探讨了此事的蹊跷之处。除了没有把湖中的水舀干外,他派人将府中几乎都翻上了一遍。而那金簪却掉落在如此蹊跷的位置。韩氏的侄女又正巧带了那支一模一样的金簪。
相比上次净禅寺之事,韩氏的侄女约摸又被自己的姑母坑骗,可笑的是她竟然如此蠢笨,栽了一个跟头后还认为自己的姑母是真心待她之人。
当然,还包括他……
“洛宁多谢二表兄。”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洛宁心下微动,既得了杨晟真的允许,那她趁着无人时便可去扶光院寻他了。
“时候不早了,湖边寒凉,表妹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洛宁摇了摇头,固执地坐在他身旁。她今日是因为被诬陷偷盗金簪一事而心中郁闷,特意来次发泄。不过,她更想知道,杨晟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总不可能是为了赏月?
“表哥是世人钦慕的状元郎,也会有烦心事吗?”洛宁郁闷着,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怕问出来又太直接,最后无奈便问了一个有些无脑的问题。毕竟,她在表哥眼里是不识字的无知妇人,而睁眼瞎与状元郎又是两个极端。
杨晟真唇角微扬,抬眸看向月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状元又如何?便是当今圣上,也自有烦心之事。”
“走吧。”
见她仍不愿走,杨晟真先行向前一步,微微向后侧身提醒她。
最后路上她又说了些有的没有的,杨晟真始终没有说自己烦心什么。洛宁意兴阑珊地回了流云院。今日二表兄委婉地提醒了她姑母的事,她自然早就知道姑母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样也能让二表兄对她心生怜惜,从而慢慢变得怜爱。
照目前这形式,她即将要抱住二表兄的大腿了。
虽然今日烦心事甚多,也不知是点了几盏河灯的关系,还是二表兄待她渐渐和气,洛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洛宁正打算践行昨日的约定,去扶光院寻二表兄。她拿着各种字帖,想借此机会多和杨晟真接触接触,缠着他让她教自己认书写字。
然而,还没出流云院,便见杨嘉雨和另外一紫衫女子迎面走来。洛宁杏眸微眯,打量着这女子的面容。
紫衣女子看见洛宁,眉眼间的愧疚愈发浓重,她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急忙走向洛宁。
“韩姑娘,真是对不起,都怪我,否则你也不会陷入这样的事去。”宋海珠抱着锦盒,递向洛宁。
洛宁睁大眼眸,不解地看向一旁的杨嘉雨。杨嘉雨抿着唇,秀眉微蹙,闷闷道,“洛姐姐,这位是海珠姐姐,也就是姑母的女儿……海珠姐姐让我带她过来找你……说是因为宴会的事给你赔不是。”
杨嘉雨看着宋海珠,旋即垂眸将腰带上的豆绿丝绦揪来揪去。
洛宁见状,明白了杨嘉雨是将宋海珠当成那日诋毁污蔑她的人了,所以对宋海珠抱有敌意。方才她还想不起来面前这女子是谁,现在约莫有些印象了,那群贵女诋毁她就是从杨嘉萱问了一句海珠姐姐去哪了开始的。
原来这紫衣女子就是那日在假山上遇见的四处寻找她小妹妹的人。
“此事不关郡主的事,都是阴差阳错罢了。郡主也是一心好意为我消磨时间考虑,不必自责。”洛宁扶起她的肩膀,强撑笑意。她可不敢让梁王殿下的女儿给她行礼道歉。
虽然之后她也怀疑假山中遇见的女子是姑母提前设计好的一环,有些气恼。如今方知,姑母是不可能也不敢指使海珠郡主的。
宋海珠蹙眉,又向她道了几次歉,顺便将被洛宁推过来的锦盒又递回去“韩姑娘,听闻你前些日子落水了,这些是上等的燕窝和山参,你就收下吧,也好补补身子。”
“郡主,这些太贵重了……”
见洛宁仍是推拒,宋海珠渐渐怒了,眉眼间的歉疚霎时被不耐取代。
“别推了,拿着!磨磨唧唧地真令人讨厌!你说你,这样软懦,她们不欺负你欺负谁!”
第12章 外客
见洛宁被人这样呵斥,杨嘉雨眼底腾起一股怒火。急忙上前想挡在洛宁的身前。
方才,洛宁闻言只是一愣,旋即她从宋海珠眼底里捕捉出一丝催促的意味,而后顺从地接下了那些东西。
“这不就对了吗?婆婆妈妈的不利索,让我抱了这么久的箱子。”
宋海珠眉眼间稍稍有些埋怨,而后稍稍退却几步,活动活动了手腕。
洛宁刚抬眼,便见对面的杨嘉雨气势汹汹走过来,她眉心一跳,迅速将手中的锦盒递交到杨嘉雨手上,而后自己又拿了上面的一半。
“六妹妹,帮我拿一些吧,好重啊!”洛宁的视线转向宋海珠,腼腆笑道,“抱歉,海珠姐姐,拿了这锦盒才知道海珠姐姐对我的心意有多重,方才是洛宁唐突了。害得海珠姐姐抱着这箱子站了这么久,不如一起去我那里喝些茶吧。”
宋海珠本就对洛宁抱有愧疚,故而洛宁相邀,她也没有拒绝。又从杨嘉雨和洛宁手中各拿了一方锦盒抱在手里,三人一道去了流云院。
“这是我打湖州带来的龙井,六妹妹和海珠姐姐别嫌弃就好。”洛宁给她俩斟了茶。
“韩姑娘,其实那日我也没有想到的,她们会那样蛮横无理,平日里我们在一起玩乐时,除了贺欣然平日里脾气火辣些,我觉得其他人都是好想与的……实在没想到最后竟闹成了那般。不过她们也是,知道你是我带来的,竟然敢当众给你难堪,等以后我会和她们说说的。叫她们出来给你赔礼道歉。”
洛宁缓缓转着手中的白瓷弘腹杯,听了这话,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复杂的。这时候不得不感慨门第之差,地位权势给人带来的差异。不过她更惊讶的是,宋海珠竟然要那些污蔑她的贵女给她赔礼道歉。整个杨府都不曾这般说,只承诺她替她澄清……可是谁又在乎她会不会伤心难过,需不需要一个道歉呢!
杨嘉雨这时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良久她才低垂着头,闷闷道,“海珠姐姐,你是郡主,京城里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敢不尊敬你的,可是洛宁姐姐不一样。像我这样的人,她们平日里也是不屑于与我交谈的……”
“这事怪我。”宋海珠紧紧蹙眉,她暗暗扫了洛宁一眼,“你放心,既然她们因身份而畏我,不管她们心中愿不愿,我也要用身份让她们给你赔罪。”
“这……”不好吧。
洛宁心下纠结,如此她便是没有得罪,这样下来也将京城的贵女们得罪便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能跟宋海珠更近一步,况且宋海珠也是真心愿意帮她之人……
转瞬间,洛宁便红了眼眶,掩着帕子泣泪。
“多谢海珠姐姐。”
送走二人后,洛宁才想起了今早的目的。她还要去扶光院寻杨晟真呢。
洛宁整了整身上的豆绿色立领长袄,又将绕到前襟的碎发拢后耳后,拿着一些字帖拓本缓缓去了东跨院。
还未走到扶光院前,洛宁便见一抹纤细的天青色的身影在墨七的带领下缓缓进了扶光院。
洛宁微微蹙眉,迅速躲进了扶光院附近的一从竹林旁。从她的视线望去,那女子娉婷袅娜,气质清冷,身量高挑,半边青丝泄于身后,发上只简单簪着一只玉簪。看着道不像是府中的丫鬟,就是不知她来扶光院是干什么的。
洛宁正思量间,没过多久,又有一宝蓝色的身影从她身边略过,直直进了那扶光院。
后一位她但是认得,是三房的嫡子,算起来也是他的三表兄,杨禹真。
此时显然也不适合再去扶光院,洛宁顺着院子慢慢进了后园处。她又来到了秋凝湖旁,坐在岸边的亭子上翻着手中的字帖。
“你在这干什么?”
抬眼间便见姑母盛满怒容的面庞,洛宁吓了一跳。急忙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姑,姑母。我原本是想去找二表兄请教一些问题,不曾想他那里来了一位气质清冷的姑娘,我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便来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偶遇……二……二表兄。”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真的是腼腆内向的小娘子。
韩氏刚被杨老太太训了一通,瞅着没有地方发泄的。但是又听的侄女说有位姑娘进了扶光院,蓦然想起自己的计划,韩氏心中不免得更上心了些。
“那姑娘长得是何模样?”
她现在只知道大房和三房都有意让自己的侄女嫁给杨晟真为妻,将来成为弘农杨氏的宗妇。只是她不知道这回去扶光院的究竟是哪一个。
“我方才见了,不像王绘青,她身量高挑,气质清冷,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襦裙。”
韩氏凝神思量,郑氏的侄女郑道安身量不高,圆脸圆眼,眉眼生得喜俏。这气质绝尘,又穿得这般素雅,韩氏想起进来京城发生的事,不由得紧蹙眉头。
“坏了,那女子应是顾念盈。是你二表兄的恩师顾首辅的孙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顾首辅前不久因为触怒圣上被下诏狱。我们家和顾家,本不相往来,可你二表兄违背大老爷的意愿私自拜了顾首辅为师,当时老太太和大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不过那时你还小,也没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现在嘛!顾首辅被停职下狱,他的孙女来寻你二表兄帮忙也正常,只不过,我倒是忘了,虽然大老爷肯定不会同意顾杨两家结亲,但是你二表兄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当初既然敢私自拜顾家为师,又在顾家学了几年,那时候顾家不论男女,也在一起读书……”
韩氏说着,忽然心中一惊,催促道,“你得抓紧机会,杨晟真与那顾氏女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次不知道他二人会做到哪一步。若是被顾家提前得了手,以后哪里还有我们二房生存的理儿,再者还有郑氏和王氏对宗妇的位置虎视眈眈。二房如今的前途,还得靠你啊,洛宁。”
洛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姑母果然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利用她,不惜一切压榨她的价值。可如今这种情况,姑母把她当成未来二房的生存的筹码,定然不愿意放她离开。
可笑的是,姑母为何不想想,她韩洛宁也从来不是被人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人。别说她不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真得成了二表兄的妾,那必然会反过来让姑母也不得安生。可是,她不愿意,不愿意一辈子困宥于杨府。看到京城贵女的那些德行,她也不愿意嫁给那些名不符其实的纨绔,
当然她承诺母亲,不会做妾,以杨晟真的身份,定然也不可能会娶她。她只想借二表兄为踏板,对抗姑母,拿走属于自己的钱财,然后永远离开杨府,走得越远越好。
“姑母,可是我没有机会啊,我身份低微,若是经常去扶光院,说不定大太太会不高兴……”
洛宁捻着手中的书册,佯装失落,暗自抬眼瞅着韩氏。这也是她目前的困境。
“你等着。”韩氏思量着,压低眼帘,望向微微起着涟漪的湖面,“东跨院不是有一片梅林吗,梅林后面就是竹林,竹林在扶光院周围。你想办法和宋海珠说,让你有机会去后园。老太太这人平日爱饮茶。”
韩氏点到为止,恨铁不成钢得看了她一眼,心里蔑视她的蠢笨。同时也庆幸她这么蠢,才方便自己更好的拿捏控制。
洛宁听完,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今早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姑母便知道宋海珠来给她赔罪了。况且今日云芝明明又不在流云院,经过上回的事,杨嘉雨应当不会如此。
看来,姑母的眼线还真是不少。
“知道了,多谢姑母。”
洛宁虽然不悦,但也明白了她说的话,无非就是她每日早晨或者夜间去扶光院附近的竹林采集霜华或者竹露,孝敬杨老太太。
“还有,上回的事儿,姑母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主要还是王氏姑侄……不过你也是因祸得福了,老太太因为此事,定然会对你生些怜惜……可怜我――”韩氏本还想感慨,可怜了她的文儿哥了,当年就是老太太处理不公,才导致文哥如今仍不能视物。
“此事也不愿姑母,还害得姑母替我操心……”洛宁恰到好处地恭顺垂眸,漆黑的眼睫将眸中的气恼怨恨尽数遮掩。
“你明白就好……”
绕了一圈,洛宁又回到了扶光院。她还是想试一试,顺便看看这位顾姑娘是何等的模样,还有她和杨晟真究竟是和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