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全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梁焕跟吴孟娇翻脸了。直到毕业各奔东西,他们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在一张桌上吃过饭,算是彻底绝交了。
梁焕也没再要求冉苒拉黑吴孟娇,他一点都不怕吴孟娇再来找,因为他知道,冉苒不会再信她了。
那之后,他还把冉苒带去过实验室,吴孟娇看得见,他们和睦如初。
只是,谁都没想到,梁焕和冉苒牵手的时光,竟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如果吴孟娇当年真进了GIT,那她会知道,她真成了最后的赢家……
*
下了出租车,梁焕默默走回公寓,开门,进门,关门,锁门。
他呆立在玄关处,对着门,迟迟不换鞋进去。
脑子里不停回响着冉苒的话,像个水泵要把他浑身的力气都抽走。
梁焕,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吧?
我,没有你那么恋旧。
她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从内到外。就好像一块刻板,这看不见的四年在她身上刻下了别的图案,而那图案,梁焕已经不认识了。
所以,见完这一面,故事就该彻底画上句号了。
但,他就是觉得失落,无可抗拒的失落。
不是因为失去冉苒,他早就失去了,而是因为,如今他才那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冉苒了……
梁焕鼓动着双腿走进屋,游魂般穿过屋子来到卧室的窗边。
推开窗,外面是夜里依然嘈杂的街景,车辆来去,人来人往。
视窗里有一座天桥,是人行要道,无数人从上面通过,匆匆忙忙。
遥望着那些人群,梁焕感到一阵心悸。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冉苒是不同的,如今她自己跑来告诉他,她其实就是那千万行人中不起眼的一个,混入人群不过雨落大海,他实在难以接受。
这是更彻底的失去,如信仰轰然崩塌……
梁焕忽然就关了窗,合上窗帘,不再去看外面的一切。
他闭上眼,拼命地回想从前的冉苒,回忆那块曾经一尘不染的璞玉。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它护在手心里,不让它沾染任何一粒尘土。
……从前的冉苒……
思绪一起,脑子里就赫然出现了那幅画,那幅陈旧的,藏在橱柜抽屉里的,还原封不动保留着过去的画!
他几步奔到橱柜前,打开门,蹲下身,挪开遮挡的衣物,拉出最底下那个隐蔽的抽屉。
抽屉很大,里面放着许多重要的东西:毕业证书、奖章、各种资格证、存折、劳动合同、租房合同……还有一个半米长的纸筒。
他推开其他东西,把那个长长的纸筒拿出来,拧开一头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
那是《穿越》,他看过的冉苒的第一幅画。
梁焕迫不及待将纸卷展开,想再看一回那梦幻般淋漓尽致的色彩。可他刚将画展开一半,就发现从纸面上稀稀松松掉落下来了一些小颗粒,很小,小渣滓似的。
他愣了一下,低头瞧了瞧落在地上的小颗粒,发现它们都有颜色,还各不相同。
他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继续把画展开。掉下来的颗粒更多了,而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些颗粒是从画里掉出来的。
他看到,画里涂得厚厚的色块全都干裂,像一块古老的墙壁,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而那些小颗粒,就是断开的裂痕间撕裂而出的碎片。
——!
梁焕心头一惊,急忙把画纸端平,画面朝上。他迅速把画放到写字台上,拿东西把四个角压住,不让它卷曲,然后又返回来,仔仔细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每一个颗粒。
他想把那些颗粒拼回去,把那些裂痕补上,可裂痕实在太多,根本看不出哪里可以拼接。而且,那些裂痕已经成形,摸上去都有缝隙感了,根本不可能再粘合。
细看此时的《穿越》,画纸已不如当初那样平展,许多地方都起着不自然的褶皱。画中的色彩亦失去光泽,曾经饱满得刺眼的赤橙黄绿,都有些泛灰了。而颜料全部结成干痂,岩层便彻底成了固体,再看不出流动。三叶虫的躯体更成了鳄鱼皮,似要溃烂,它伸到上一个岩层的触须甚至直接断开了!
岩层固化,三叶虫再不能向上爬,只得永久地被困在时光里,永远到不了寒武纪!
四年来,梁焕一次也没展开过《穿越》,想不到,画,也会死去……
*
满目疮痍的《穿越》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梁焕沉默地看着,怅然若失。
冉苒唯一留下的东西,以为是个纪念,原来跟她的人一样,来去自由。
梁焕在写字台前坐了许久,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穿越》收回去了。
他发了一条私信给冉苒:【冉苒,这几年我一直收着《穿越》,一直放在那个纸筒里,没动过。刚刚拿出来,才发现颜料都干裂了,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冉苒回信:【水粉画就是这样,不好保存。《穿越》色块涂得厚,还一直卷放着,肯定早就惨不忍睹了。我还以为你早扔了呢。水粉是种廉价的颜料,水粉画也不精贵,成这样了,就补不了了,不要了吧。】
读完回信,梁焕发了好一阵呆。
《穿越》,冉苒说不要了……
鼻腔又一阵酸,他拿着手机打字,看屏幕都是花的。
换然一新4:【如果像《重升》那样好好裱起来,是不是就能保存了?】
笔尖荏苒:【已经坏了,回不到原样了,裱起来也是坏的。】
换然一新4:【裱起来,至少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没回。
换然一新4:【是不是,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我不知道。】
换然一新4:【冉苒,这画我会留着的。】
第42章 42
周末, 梁焕寻了家装裱店,把《穿越》带了去。
装裱师傅一看就直摇头:“都这样了,别裱了, 裱了也不好看。”
梁焕却说:“没关系,能保持现在这样就行。”
“那行吧, 三天之后来拿。”
梁焕是第二周的周五, 下班后才去拿的。画太大, 裱完后就没法放回橱柜里了, 不能把它带回公寓, 于是他直接抱着画去了火车站。
他要回家, 把《穿越》, 送回家里去。
在火车站买好车票, 已是晚上8点多了。等车的间隙, 梁焕给陈亦媛打电话, 告诉她,他忽然决定, 这个周末要回家。
“什么!你已经在火车站了?”陈亦媛自然万分惊讶。
坐在候车大厅的座椅上, 梁焕一手扶着画框,一手拿着手机,陈述着准备好的说辞:“抱歉, 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婚礼就在明天,他是我最好的发小,他的婚礼我真得去。”
孙启阳的婚礼,成了最好的借口。
陈亦媛那边沉默了许久, 才传来一句低沉的问话:“你不记得我们这周约了什么吗?”
梁焕当然记得, 他们约好的,这个周末, 去买戒指。
“亦媛,这次都赖我。”他挤出一点笑声,“咱们换个时间吧,到时候,你说买哪个就买哪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请个假多不容易。”
“不着急,我等你请到假。”
陈亦媛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那好吧,我再去跟BOSS周旋。你带我跟叔叔阿姨问声好。”
“嗯。”
正要挂电话,陈亦媛又加了句:“你怎么今天白天不告诉我?其实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回的,明天晚上我自己回来就行。”
“你就一天假,来回都不够折腾的,好好休息一天吧。”
*
突然要回家的消息,梁父梁母听到时一样吃惊。杨承芳还特地问了他们买戒指的事,梁焕硬说换了日子,她也只能这么听着。但当看到儿子抱着一幅破破烂烂,却装裱得仔仔细细的画回家时,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知道,那画是冉苒画的。
梁家已经搬到一个新盖的小区,住上了一百来平,三室两厅的宽敞房子,还是高楼层,采光好,空气清新。
房子大了,找个能挂壁画的地方本是容易,但这画一眼就能看出破旧,并不适合挂出来。
梁焕也说不用挂,放好就行,便把画搬进了自己的卧室。
梁焕到家时,都快半夜12点了,等到他后,梁正渊就打着哈欠睡觉去了,杨承芳则跟在儿子身旁寸步不离。
梁焕进了卧室后,把画暂时靠在钢琴腿上,打量起房间来,看放哪里好。
杨承芳关上房门,蹙着眉头,很小心地问他:“焕儿,你怎么还留着……她的东西?”
梁焕轻轻一笑:“妈,这画她早给我了,是我的东西。”
“可以前……没见你有啊?”
“以前都卷着放的,都放坏了,现在才知道,该裱起来。”
“那……”杨承芳一脸担忧,“你留着这画儿,要是亦媛看到了,你怎么说呀?这一看就不是买来的。”
“不就是怕她看到,才拿回家里来的嘛。”
梁焕笑着,神情很自然,好像这样做是理所当然,杨承芳心头就更是打起鼓来。她寻思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口:“焕儿,你是不是……还没忘呢?”
梁焕神色木然了一刻,晃的那下神有点明显,尽管马上恢复自然,还说了句“早过去了”,还是被母亲察觉了出来。
杨承芳拉住他正要打开衣柜的手腕,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望着他,每一个字都语重心长:
“焕儿,当年可是她不要你的。”
梁焕迟疑了几秒才抬起头来看母亲。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微微内凹的两腮咧出了纹路。
“……我知道。”他说。
杨承芳默默放开他的手腕,转了半个身过去,想了想,又对他说:“要不……放我们卧室吧。”
梁焕一愣。
“放你这屋不好,亦媛总归是要来的,总是可能看见。”
梁焕看了一眼画,没回答。
“你就放心吧,妈会给你保管好的。”杨承芳一脸期待地看着儿子,期待中又满是忐忑,生怕自己的建议会叫他为难。
梁焕思索片刻,收回了开衣柜的手:“也好。”
*
既然都回来了,孙启阳的婚礼自然是要去了。至少也得拍几张照片发给陈亦媛交差。
婚礼现场果真气派非凡,豪华大气的场地,金碧辉煌的装饰,360度环绕型LED大屏幕,一字排开的5对伴郎伴娘,全都彰显着婚庆者的身价。孙建诚这些年走南闯北,真是没少挣钱,儿子的婚礼排场十足。
杨承芳跟着梁正渊,坐在厂子职工区域的一桌,梁焕则坐到了小学同学堆里。
梁焕离开老家多年,始终呆在本地的小学同学们已经不认得几个了,但大伙儿都知道,他是书读得最好的,都很热情。
聊了一阵天,梁焕才得知,原来孙启阳啃了多年的老,却就在不久前幡然醒悟,突然变勤奋了。他一边跟着私教学习企业经营的理论知识,一边天天跟着孙建诚到处跑,啥都学,啥都干。他再不蹉跎时间,一天当两天用,恨不得把从前浪费的光阴都给补回来。
看来这是要准备接班了呀。
“肯定是给媳妇儿调教的。”有人说。
“可不,听说新娘子是个本科生呢,启阳可不得上进点儿,配上人家。”
大家都呵呵直笑。
梁焕看着孙启阳怎么长大的,那个从来一碰书本就瞌睡的懒虫,年到30还真能转了性子?难以想象。
婚庆流程开始进行,打理得一身周正的孙启阳,牵着美丽的新娘子走上了台。
不知是否着装的效果,孙启阳看着比以前瘦了,吊儿郎当的站姿,颓颓丧丧的神态也不见了,立在台上直挺挺的,像模像样。
过完几个套路环节,两个新人也都讲了话。孙启阳准备得很充分,一套词儿写得有鼻子有眼,说得也顺溜,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他老爸的老板风范。
启阳哥是真不大一样了啊,梁焕感叹。
新人讲完话后,就轮到双方家长。孙家两口子,杜清虽一向话多,但正式场合从来都是孙建诚上,这次也不例外,女方家长说完,孙建诚就上去了。
他的身形一点没变,一身墨黑的西装都没能遮住大腹便便。但在梁焕的印象中,孙建诚从不戴帽子,可今天明明穿着西装,头上却非顶着个格格不入的尼龙帽,看着有些滑稽。他讲的话也不多,话语平和低调,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显摆。
这让梁焕有些意外,竟一时想不起这位孙叔叔鸿运当头时,曾经呼风唤雨的样子。一回想,出现在脑海中的,只有小时候他背自己时,那软乎乎的后背。
仪式结束,两个新人轮桌敬酒。来到小学同学这一桌,孙启阳看到梁焕时,明显吃惊不小。
那场合没法细聊,他多看了梁焕几眼,招了个手,便忙着应付别桌去了。但他还记着,吃完饭后,大伙儿开始扎堆闲聊时,他就一个人跑来了同学堆里。
一堆人东拉西扯聊了一阵后,台上有主持人开始吆喝大家做游戏,孙启阳便把同学们都怂恿去了台上:“快,有奖品,大家快去!”
只有梁焕没去,坐在桌边稳如泰山,孙启阳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梁焕这种高冷范儿,从来不参合集体性的逗乐活动,孙启阳太知道他了,就是专挑这时候过来的。人都走后,他便坐到梁焕旁边,给他斟了一杯酒:“之前杨阿姨说你工作忙,来不了,还以为见不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