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价位的钻石自是不会太闪耀，重量和净度都有限，套在陈亦媛略粗的手指上，显得只有很小的一颗。陈亦媛的手，一看就知她小时候干过很多活儿，劳动人民的气息里，混入个亮晶晶的小光点，总有那么几分不大气。
“怎么样？”她竖起手背来给梁焕看。
这看着平平淡淡的感觉，她似乎还挺满意。
梁焕微微皱眉：“都试试看吧。”
其实，备选的几个没多大差别，戒托都是老老实实的六爪式，也就是白金指环的设计稍有不同，直着、拧着、或者扭着，但都很细，且表面都是素的，一个镶钻都没有。
陈亦媛把备选都试了一遍，问：“哪个好？”
梁焕真说不出来，看着都一样，都不觉得好，没有一看就觉得对的。
“嗯？”陈亦媛等着他表态。
“好像……跟你之前查的照片，不大一样……”他的眉心不知不觉蹙成沟壑。
陈亦媛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一样的呀。”
梁焕不答，她又问：“哪儿不一样？”
“也不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就是……”他声音沉下去，神色中露出几分失望，“照片上看着挺漂亮的，实物……差挺多。”
陈亦媛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梁焕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可这话，她生生听出了刁难的味道。
有这么差吗？全都这么差？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处变不惊的服务员马上建议道：“要不咱们先试试对戒吧，对戒没有钻石，比这素多了，戴完以后就有对比了。而且钻戒跟对戒也是可以成套了，可以根据喜欢的对戒来选钻戒。”
“也行。”陈亦媛拔下手指上的钻戒，把服务员递来的对戒套上去。
对戒有两个，一男一女，陈亦媛都戴好了，梁焕却完全没动。
“先生，这是您的。”服务员热情地提醒，把装着戒指的盒子朝他推了推。
“……哦。”他似乎这才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盒子里剩下的一枚戒指，是给自己的。
男式对戒完完全全就是个银环，什么设计都没有，而且样本为了让大多数人都能戴上，型号偏大，陈亦媛戴着刚刚好，梁焕就完全hold不了了。
他本身骨形修长，常年弹钢琴又码代码的手指，就更是“纤细”，连女人都自愧不如。于是这银环根本不是套到他无名指上，而是挂上去的，好像某种投环游戏砸中了一环，挂在桩子上咕噜咕噜地打转，他都不敢指尖朝下，怕掉下去。
“哈……”陈亦媛忍不住笑出声，梁焕已经合不拢的手指，实在有些滑稽。
“先生的手指真细！”见多识广的服务员都惊叹了，“不过别担心，都是定做，尺寸会合适的。”
梁焕呆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霎时间有些愣神。
这一双修长的手，干净了三十年，从未有过任何修饰。当它配键盘，敲出来的是代码，当它配琴键，敲出来的是音乐。而现在起，要配一个圈了，配个圈，能敲出来什么？
从内到外，格格不入……
“要不用个没花纹儿的女式对戒试试？这大得太多了，确实看不出效果。”陈亦媛提议。
“可以可以。”服务员马上打开另一个盒子，“这是女式最素的一款，虽然比男款细，暂时替代一下看看样子也行的。”
“不用了吧。”梁焕拒绝，他实在不想再换个圈配一遍，“反正样子都差不多，选不选都一样。”
“当然要选。”陈亦媛立刻纠正，义正词严，“钻戒就好看一时，对戒，以后可是要天天戴的，一定得选个喜欢的。”
天天戴……
梁焕仿佛这才意识到，今天选出的这个圈，是要圈一辈子的。
他感觉谁戳了一指他的太阳穴，有点晕。
“你不想试女式的，那就把其他几个男式的都试一遍吧，总是有些细微差别的。尺寸嘛，只能靠想象了，先选个最顺眼的。”陈亦媛说。
“算了。”梁焕摘下手指上的大环，“你选你喜欢的吧，我要配套的另一个就行。”
他的口气有些淡淡的，陈亦媛没反应过来，纳闷儿着看他，服务员却马上奉承道：“女士，您未婚夫真体贴。”
陈亦媛思索了一下，才按照服务员的方式顺出梁焕话里的逻辑，他好像是在迁就她？
应该是吧，她想着，用手肘碰了碰梁焕，嫣然一笑。
几个对戒都戴过一遍，她又问：“怎么样？哪个好？”
“都行，你选吧。”对戒本就没多少花样，梁焕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那这样，我挑出前两名，你来定第一名。”
陈亦媛的目光直直对着他，他感到些许发烫。
他听出了言下之意：她一定要他也选。
“行。”于是他应。
陈亦媛开始逐个认真比对。她平常挑东西比男人还快，但这几乎看不出多少差别的银圈，却比较了挺久。
梁焕切入静音模式，就听她跟服务员叽叽喳喳地讨论。但他没有不耐烦，他知道陈亦媛很重视，毕竟，这是一辈子只买一次的东西。
“戒指，一辈子，只买一次。”
这是梁焕自己说过的话，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来。而猝不及防的是，这话从他脑子里飘过的一瞬间，他身体里竟腾起一股想从这里离开的冲动！
那冲动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洪水般顷刻将他淹没，操控了他腿上的肌肉，让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呲——”
椅子被猝然向后推出一截，和地面摩擦出声音。
陈亦媛和服务员双双一停，诧异地看向梁焕。
脑中一片空白，梁焕只得茫然解释。
“我……去下洗手间。”
*
店里的洗手间，在进门处的右侧，梁焕闷着头往那边走，竟觉额上滋滋冒汗。
那一瞬间竟然失控了，从来没有这样过……
洗手间里，他用沾湿水的手在脸上拍了两下，才觉脑子清醒了些。
他清楚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也知道，这场合不容他逃避。
他没有资格任性。
找回理智，梁焕并没在洗手间里呆很久，只消耗了一个合适的时长便整整衣领出去了。
第三次从店门入口处经过，中央展柜上方挂着的大字条幅终于映入眼帘——“爱，将地球的两端连接到一起。”
他本是随意一看，却一下愣住，行进中的脚步停了下来。
地球？一家钻石店，打这样的广告？
面前的展柜依旧围着人，但没有之前那么拥挤了。到底在展什么，这么多人看？梁焕忽然兴趣斐然，寻了个缝隙挤进去。
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玻璃框围出一片密闭空间，空间正中央，高高支起一个支架，展示着里面唯一一颗砖石。
玻璃框顶端自上而下打着幽暗的蓝光，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神秘而悠远的氛围里。支架周围垂吊着无数颗“星星”，是大大小小的五角星形状，还有一轮弯月。虽然都是塑料做的，但做得很精细，光滑的表面将蓝光一反射，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光晕。
这是在构建宇宙空间？梁焕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是，那众星簇拥之下的钻石，又是什么？
梁焕将目光锁在正中央那颗钻石上。
那是一颗足有3克拉大的大钻石，被切割成一个近似的球体，不知是否光照的影响，它泛着蓝光，大海一样的蔚蓝色，煞是好看。
将球体钻石固定的是一条白金打造的半环，在左上和右下分别固定一个角，再环上半周，俨然地球仪的支架。
所以这颗钻石……是个袖珍的地球！
竟有这般设计！
梁焕惊叹，不可置信地再度抬头去看挂着的条幅，这才发现广告词下方还有一排小字
——4.22地球日特制限量版，蓝色的星球，蓝色的梦。
“太美了！”“太特别了！”旁边亦有人赞叹。
然后传来服务员的介绍：“这是我们品牌的最新设计，使用的是天然蓝钻，天然蓝钻稀世罕见，就算不打光也呈现美丽的蓝色，传说有通达梦境的神力，让佩戴者美梦成真。这款设计更独具匠心，造型是我们美丽的蓝星，代表着我们共同守护家的愿望，这真是极致的浪漫。数量有限，顾客朋友，欲购请从速。”
蓝色的钻石，地球一样的钻石，太奇妙！
蔚蓝色的光映入瞳孔，仿佛蕴涵无尽温柔，和一声遥远的呼唤。
梁焕一时有些失神，目光锁在那“小地球”上无法移开，耳边渐渐响起那声呼唤。
——“我不想和你待在地球的两端……”
——！
心脏猛地震颤，真切无比！
那是四年前，冉苒的声音……
第49章 49
那次带冉苒回家, 真像是一场渡劫。
后来的两天尽管平安无事，却时时刻刻都过得战战兢兢。
几顿饭，一张桌子都能围满四个人, 但话题总聊不开，谁起个头, 接不了几句就会冷场。冉苒更是不敢开口, 生怕再说错话, 问什么答什么, 挤牙膏似的。
一家人看电视, 也是长辈说看什么就看什么, 问冉苒喜欢看什么, 她都只说, 什么都可以。而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兴趣, 她总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杨承芳显然是不满意的，但她没再说什么, 维持着基本的待客之礼, 态度不咸不淡。
回程的火车上，冉苒从一上车就靠在梁焕肩头，整个人没精打采, 腰都直不起来。
“累了？”梁焕问她，右肩就着她的高度向下斜低着。
“有点困。”她声音有气无力。
“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
“嗯。”她把眼镜摘下，让梁焕拿着，又将脸埋下去, 在他肩头上蹭来蹭去, 跟只虫子似的，还吸鼻子。
“这么困啊。”梁焕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发根, “我还想跟你说，回去得请郭学姐吃个饭呢。”
冉苒不动了。
“不是今天，休息好之后。”他补充。
冉苒还是不说话。
他意识到了关键点：“哦，我说得不准确，不是我，是我们。你也去。”
冉苒闷了一会儿，在他肩上一伸一缩蹭了两下，表示点头。
梁焕扬起一边嘴角：“上次吃涮羊肉，我记得郭学姐吃了点辣椒的，你注没注意，她吃不吃辣？”
冉苒又横着蹭，表示摇头。
“那我问问她吧，她要能吃辣，就你来选店吧。”
冉苒不答。
梁焕又暗笑，特地补充道：“选你喜欢的，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行不？”
还是不答。
这么高的帽子都不戴？梁焕疑惑，侧头仔细瞧她，才发现她已经一动不动，一手垂过来搭在他腿上，手指半弯，随着火车的震动轻轻摇晃着。
这就睡着了？
冉苒呼吸声很均匀，肩背的起伏平稳有序，只是那脑袋，完完整整地埋在他肩头，就露出个头顶盖上的漩涡给他。
这么个别扭的姿势也能睡这么香，是真累了吧，梁焕想，看来这两天她完全没睡好啊。
梁焕看着冉苒熟睡的样子，皱了皱眉，想叹气，又止住。
他也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肩头都发酸了，也没动。
*
请郭雪的地点，最终还是梁焕选的，原来郭雪虽然能吃辣，却更喜欢清淡口味。
梁焕对冉苒说，请完学姐再陪你去吃麻辣烫，冉苒点点头。
面对满桌的菜，郭雪受宠若惊：“你们太客气了，真不用的。”
“不算什么，这回多亏了学姐。”梁焕客客气气地帮她倒茶。
郭雪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IT公司的工作装大都简单，她还算讲究些的，好歹穿了件立整的衬衣，但脸上仍是白净一片，连个粉底都没涂。
她学生时代便是如此，除了上台，都不化妆。可即便如此，即便一身清素，她的漂亮还是像满出来的井水，不知不觉就渗到周围一片田地。
这是冉苒第二次见郭雪，却比第一次拘谨，话不多，两胳膊内收着，夹个菜都放不开。虽然话早说清楚了，但郭雪那势不可挡的美丽，还是让她很难忽略吴孟娇的谣言。
她没好好吃饭，也不怎么参与聊天，一双眼睛总落在郭雪身上打量。郭雪说话时也看，吃东西时也看，仿佛是要把她这个人全全记下来分析一番。看着看着，就抱着一杯橙汁“咕噜咕噜”喝到了底。
郭雪对他人目光的反应已然迟钝，于是冉苒的那份不自在，只有梁焕看出来了。
他一只手肘撑在餐桌边，侧过头去问她：“再换个苹果汁？”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在吸空杯底了，急忙把吸管吐出来，“哦，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