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讲起了大道理,冉苒嚼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呆呆望着他。
梁焕的饭已经吃完了,他很快就要回实验室接着忙活,喧闹的食堂环境也实在不是个适合语重心长的地方。而且这种事就忌讳揠苗助长,他深知得慢慢教,润物细无声才行。
于是他打住了,把话题引开:“等我这边忙完,7月份入职之前,应该至少有一周的空闲。你参加完毕业典礼就是暑假了吧,到时候,我们去大理吧。”
“……!”冉苒眼眶一睁。
“答应过你的啊,陪你去看苍山和洱海。”他微笑着。
冉苒半咬着唇,轻轻点头。
*
梁焕以为,冉苒是刚进实验室不顺,后来有一天,他才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那天下午,赵星到实验室后,还没落座,就一脸诧异地问梁焕:“诶?你在实验室啊?”
他把那个“在”字咬得很重,好像在这里见到梁焕是很不应该的事情。
梁焕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我不每天都在吗?”
赵星摸着头顶盖:“那冉苒怎么一个人跑到电通来上自习?”
“……?”梁焕一愣,“什么?”
赵星惊了:“你果然不知道,我说你怎么没跟她一起呢!”
“……冉苒……上自习?”
这怎么听都像子虚乌有。
“对呀,她一个人上自习啊。”
梁焕不以为然:“谁告诉你的?”
“我看见了啊。”
赵星的回答自然而然,他坦然稳定的表情像打在梁焕脑门上的一记响指,梁焕有点吃惊了:“……你看见了?”
“昂。我今天不是有点儿东西要处理,上午自习去了么。我在那儿坐了一上午都没发觉,走的时候一晃眼,觉得坐在最后一排的人有点儿眼熟,瞪眼儿一瞧,我了个去,冉苒!”
梁焕愣了好几秒才问:“你没看错?”
“哪儿能啊!当时有人叫我,我急着走,没打成招呼,但人肯定没认错。”
“哪个教室?”
“就老地方,你总去的那间,座位都是你老坐的那儿。”
梁焕这下真懵了,冉苒现在不是天天泡实验室么?她从来没提起过她会来上自习啊。
“北华自习室肯定比咱多吧,她怎么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也要去呢,结果你在实验室稳坐泰山。”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刚才啊。”
话音一落,梁焕一个起身,直径走出了实验室。
*
推开那间熟悉的阶梯大教室的门,梁焕站在门口,目光投向最遥远的那个角落:最后一排的窗边,那个被花坛中绿草丛阴映照着的座位上,一个小小的学生头正端坐着,专心致志地埋头看书
——真是冉苒,她真没去实验室,真在那个老位置上上自习!
梁焕直觉得背脊梁一抽,这丫头偷偷摸摸在干嘛?居然连他都骗!
他轻轻关上门,贴着这一侧的墙边,一步步爬上台阶,到达教室的最后方,然后沿着后面的墙,小声地朝窗边靠过去。
冉苒的注意力全在摊开的书本里,耳朵上还挂着耳机,丝毫没听到周围的动静,没注意到这个从后方靠近她的人。
梁焕离她越来越近,才看到她戴着耳机。两根耳机线贴着下颚落下去,不知连着什么。她专心听着,手中还握着一支铅笔,一边听一边在翻着的书上勾画。
梁焕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站得近了,才看清她翻着的书是什么。
页面上写的全是英文,是一道道选择题,她一边听一边在选项上画勾。他扫了一眼页脚上的小字——“托福模拟试题集”!
桌面上还不止这一本书,旁边还有一大本红色的,书皮被翻开来的这本盖住,但能看到书脊,上面写着——“GRE”!
梁焕顿时被冻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整间教室鸦雀无声,此时他唯一能听得见的,只有冉苒的笔尖在纸上勾画的沙沙声。她听得认真极了,还有些紧张,每次勾画前,笔尖都轻轻颤动一下。教室内开着空调,但她握笔的手指似乎在出汗,勾几下就往下滑一截,又急忙调整回去。
梁焕站在她背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仔细圈进瞳孔。
足足二十分钟,冉苒终于答完了题,摘下耳机,往椅背上一靠,长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她开始去翻书的最后几页对答案,正确率还挺高,十五六道题,只错了一道。她把错误的题圈出来,不满意地吐了口气,打算再听一遍。
摘下来的耳机落到了旁边的椅子扶手上,她侧身去拿,但就在侧身的一瞬间,余光终于扫到身后的人影,她蓦地转过头来
——“啊——!”冉苒浑身一震,发出一声惊叫。
叫声打破了自习室安静的空气,周围的同学好奇地转过来。
众目睽睽,冉苒满脸通红,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身后的梁焕俯视着她,一张扑克脸冷若冰封。
要不是已经太熟悉这个人,她真会以为站着的是个鬼魂。
她下意识想把桌上的书收起来,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于是她收了一半,又无奈放弃了。
等其他人都转回去后,冉苒合上托福书,扭着身子,怯生生地望着梁焕:“你……怎么来这儿了?”
梁焕一个字都不答,那双眼睛简直要吃人。他一俯腰,一伸手,抓起冉苒的手腕就把她从座位上拉了出来。
他用力过猛,冉苒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忙扶着椅背才找到平衡。可刚站稳,又被他顺着阶梯往下拉,虎口卡紧,步履匆匆。
一拉一扯有点粗鲁,冉苒脚步不稳,下台阶踩得一轻一重,“噔噔”作响,引得整间教室的同学都朝这边看过来。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女生被一个怒气冲天的男生生拉硬拽拖出了教室。
梁焕一口气把冉苒拉到教学楼外,刚停在大道边,开口便质问:“学托福和GRE做什么?”
冉苒手腕都被他捏红了,有些生疼,松开后甩了两下,背到身后悄悄搓揉。
她抬眼瞄了下梁焕,他像面墙一样堵在她面前,鼻梁高耸,两侧落下两道冷光,叮得她左右回避。
她整个一副做错事的理亏状,战战兢兢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自习?”
“我问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的语调冷不丁上扬,字字烧火。
没见他这么凶过,冉苒脸都吓白了,呆望着他,话都不会说了。
大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他俩这么面对面站着,像两根一高一低的竹条,大眼瞪小眼,引得每个路过的人都扭头看上一眼。
整整一个月,她根本没去什么实验室,悄悄准备着留学美国的考试,还胡编乱造故意瞒他!
梁焕鼻子都要冒烟!
目光如刺,刺得冉苒眼睛发酸,她的喉咙也哽住了,说出来的话,声音都变了调:
“你要真去了美国,我也去。我可以不在北华读,我可以申请学校,去读PHD。就算跟你不在一个地方,那也近多了。我不想和你呆在地球的两端……”
她好像是在控诉,哽咽的嗓音里全是委屈。刚说完,一行眼泪就滑下来,透过眼镜片的折射,亮闪闪的。
她没有去擦,也没有低头,还就那样仰着头,正视着梁焕,努力睁着眼睛,酸了也不眨一下。
梁焕的面部神经彻底瘫痪,五官没一样能动。
刚才是不想动,现在是动不了了。
在他心里,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正掀着狂风巨浪!
冉苒有多害怕和他分开,他如梦初醒。
她把害怕死了命地往心里摁,不说,但不忘。努力了四年才踏进去的门槛,说退出就退出,这已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舍身忘我义无反顾。
从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也从没见过这么勇敢的人!
久久沉默,比发怒还可怕,冉苒渐渐泪流不止,央求起来:“你说话呀……”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想说的太多,全在喉咙堵住了。
他堵住了,堵得眼睛鼻子都发酸。
回答不了她,光看着她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梁焕胸口越来越疼,快喘不过气。
他突然上前一步贴上她,双手将她的脸向上一捧,埋头直径贴到她唇上!
眼镜也不帮她摘掉,还使劲压,压得她鼻梁都生疼,比把她从教室里拉出来还要粗鲁。高贵的琴手彻底没了形象,成了个莽夫。
这是电通的南北主干道,当街耍流氓,吸睛指数爆表,路过的学生们这下不止是扭头看,一个个都走不动道了,停在原地围观,渐渐围成一个圆。
冉苒大惊,嘴里拼命想说“有人看,有人看呢”,奈何被堵着,硬是发不清一个字。
梁焕才不管这些,他已经彻底昏头,冉苒的话在他脑中直打转,占据了每一根神经,周围的一切都从感知里消失。
他想,冉苒学英语的样子,恐怕会在他脑中留一辈子,像跟毒刺一样扎进去,生根发芽,永不磨灭!
一根毒刺,一扎,一辈子……
*
蔚蓝色的光芒在记忆的柔光中越发美丽,那颗“地球”钻石,仿佛能通过视线,将他的心也吸走。
他清晰地记得一吻之后,他对冉苒说的话。
他说:“冉苒,你听着。如果你真想去美国上学,真能去好学校,你就去。但如果只是为了我,找到的导师还不如现在的,那不许去!”
“记住,永远不要丢掉你的梦想,月球上的岩石还等着你呢!”
他还说:“冉苒,你要相信,几年的时间,我们等得起!”
几年的时间,我们等得起……
第51章 51
“梁焕, 等你好半天了,你在这儿干嘛呢?”
陈亦媛的声音犹如一道霹雳,将这蓝色的梦幻一刀划破。
她挤进人群堆里, 站到了梁焕旁边。
梁焕转过头去,想对她笑笑, 却没笑出来。
“……诶?你怎么了?”陈亦媛忽然一脸诧异。
梁焕猛然意识到, 自己眼眶有点点湿润。
他尴尬地转回头, 闭了下眼, 睫毛都沾湿了:“……这个很好看, 一不小心看久了, 眼睛看酸了。”
陈亦媛朝展柜里看去:“是这家的力推款吧, 是挺与众不同, 不过有点儿太花里胡哨了。”
梁焕不语。
陈亦媛唏嘘一声:“哎, 你看看这价!”
梁焕还真没去看过价格, 这才发现展柜最下方有个小牌子——“422000.00元”。
虽说数字是为了匹配4.22这个日期,但的确是天价了。
“这种看看就行了, 又不可能买。赶紧回去吧, 人还等着咱呢。”陈亦媛把他拉出人群堆。
梁焕被她拉着朝里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吐出一句话来:“真要在那几个中选一个?”
陈亦媛停了脚步,一脸不解:“……不然呢?”
他努力在脸上摆出笑容, 尽量让嗓音柔和:“看了这个,真觉得,其他的没意思。”
陈亦媛表情凝住,嘴角微抽了几下, 僵化的唇线失去了原本顺滑的轮廓。
她几度试图开口, 但都控制住了,最后只小声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没……只是……忽然这么想……”
他强装不下去了, 心头的声音那般清晰,对他说着:戒指不能随便买,不能买……
他抵抗不了,只能说出来。
“钻戒不是给我买的吗?我满意不就行了?”陈亦媛压抑着,“而且你不是说了,我说买哪个就买哪个。”
他无言。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真要买门口那个吧?”
梁焕没否认,陈亦媛惊到笑出声来:“梁焕你没疯吧?”
他的脸上毫无笑意,竟像是认真的。
一刹那间,陈亦媛觉得她简直不认识梁焕了!
她看着他沉默的脸许久,不可置信地摇了下头,转身独自进了里间,一言不发。
陈亦媛再出来时,便是和之前的服务员一起,一边走一边向服务员赔不是,满脸歉意。
服务员礼貌回道:“没关系,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服务员一走开,陈亦媛脸上的笑瞬间收回,盯了梁焕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店门,一身深灰的背影满是冷清。
她生气了。
正常,换谁谁不生气?
梁焕像跟柱子一样呆在原地,听着陈亦媛的鞋跟声渐渐远去,都没回过神来去追。
那位服务员看到这情形,好心折回来提醒:“先生,您女朋友走了。”
梁焕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低声“哦”了一下,跟出了店去。
陈亦媛并没走远,一出店门就能看见她,就在那宽大的人行道上。
她出店前步伐很大,出店后却半天都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