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果汁一口气喝完了,舔了下嘴唇,问了他,“还有吗?”
看着她乖到可怜地讨要着一杯水,陈岩的心软到不行,她怎么这么笨,感冒了都不知道要喝水,他要不来,她是不是得烧到脱水。
“我先倒点温水,一会儿再榨一杯。”
陈岩站起身,刚要离开时,就被她拽住了手。
“不要走。”
他回了头,病中的她无比依赖他,一双剔透的眸子像是在祈求他留下。
可就是这样单纯而善良的她,他不敢去想。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看他。
他没有离开,转身将她从被子里捞起,她的身体有些烫,又碰了下她的额头,还有点低烧,“我煮了番茄鸡蛋面,你要不要起来吃点?”
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蹭着他的毛衣,是无比真实的触感,“好。”
“吃完饭,再吃一颗药。”
“嗯。”
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的T恤,他拍了她,“冷不冷?赶紧起来。”
他去衣柜里给她找了件针织衫,见她套上后,就开了卧室门出去。正想着锅中的面条要不要再加热下时,紧随其后的她忽然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陈岩停住了脚步,看了玻璃门中的人影。她抱紧了他,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两只手箍在了他的腰间,不肯放开。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许嘉茗抱着他,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陈岩。”
出了卧室,走到了客厅,这一次抱住他时,漫长的反应过后,她才终于确定,他过来了。
她不是任性的人,也只是个小感冒而已,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只是在他面前哭了下,他就要赶过来找她了吗?
她不觉得这是浪漫,这是陷阱。
她只能跳进依赖的陷阱里,将他当成无比重要的人,将自己的心全部交出,再让渡出一些自由。
在这样糟糕的等待中,有他,她觉得自己可以不那么害怕了。
她看着玻璃门中的他们,这一刻,她想要永远。
视线从玻璃门上移开,他反问了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一向对别人没多少期待,保持距离感,这样挺好,也习惯了这样。即使是喜欢上了他,跟他谈了恋爱,某种意义上,她依旧如此。
她不知道是真的很爱他,还是太过不安与寒冷,她想要对他有很多的期待,并且不再畏惧于期待的落空。
“陈岩。”
“嗯?”
“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许嘉茗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幼稚,这是中学生才会讲的话吧。她正想着怎么打个岔,绕开这个话题时,他忽然扯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
她感冒了,还是病毒性的,会传染给他的。可她根本无法推开他,他丝毫不顾及她尚在病中,没了以往的温柔,多了侵略的气息,她只能被动承受着他的急切。
她都不知自己如何退到了身后的墙上,双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上,与他接吻。
在她几乎就要力竭而瘫软之际,他终于放开了她。
“许嘉茗,这是你说的。”
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在盯着她,仿佛是再要一次她的确认。被他这样看着,她也丝毫不觉得刚才的话有多幼稚了。
她点了头,“是我说的。”
他又要吻过来时,她笑着推开了他,“先让我吃饭好不好,我很饿了。”
陈岩看着她,啄了下她的唇,才放开了她。
她胃口一般,只吃了一碗面。
他又给她榨了杯果昔,拿了颗药片给她。她坐在了高脚凳上慢悠悠地喝着果汁,看着他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中。他收拾完后还要来催她快点,从李姨带来的袋子里找出了一个喷雾,让她到洗手台前,教她用盐水洗鼻。
忙完这些事,陈岩以为她要回床上去睡觉时,结果她说要去洗澡。见她这么坚持,可能一个热水澡能缓解些肌肉上的酸痛,他先去给浴缸放了水。水半满时浴室里已一片蒸腾的热意,他才喊了她进去泡一会。
但时间也不长,十五分钟,他就拿了浴巾将她包裹着,抱出来扔在了床上。
而等他洗完澡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自觉地只占了一侧的地,将另一半的床让给他。灯也给他亮着。
他掀开了被子,占据了另一半的位置。没有立即关掉灯,就想看她一会儿。
昨天她哭成那样,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吃了药的她,睡得也并不踏实,眉头还微皱着,估计身体还很难受。然而这只是一场流感的开始,她还会难受个两三天。
他要关灯时,忽然听到了她的呓语,小声喊着爸爸,眼泪从眼角流下,却是没有醒过来。
她也许在做一个噩梦,他关掉了灯,听着她的呢喃。他忽然吻上了她,吞掉了她的声音。
第53章
许嘉茗太久没有感冒过,以为睡一觉就会好,可醒来后依旧难受到起不来。
李姨送了饭过来,但她今天比昨天还要更没胃口,沾了点油水的东西都不想吃。陈岩只能给她榨点果汁,不至于低血糖了。
她喝完了依旧没力气,只能躺床上休息。窗帘始终拉着,外头天气也一般,没出太阳,估计雾气还重,在卧室里的她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醒醒睡睡。
他也没离开,一直在她的公寓里。还会时不时接到电话,躺着的许嘉茗就听到了他掀开被子,走出卧室后才接了电话。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客厅的动静,卧室里基本都能听到。不知是不是怕吵了她,她还听到了玻璃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这是去了阳台接电话。
阳台外她还放了套桌椅,这儿的冬天太过憋屈而无聊,夏天美好到像是馈赠。很凉爽,常有灿烂的晚霞,傍晚时分,她总会在外面坐着吹风,无所事事地喝杯饮料看夕阳。
他的电话打了许久还没结束,许嘉茗翻了个身,滚到了他的位置上,心想着你就在阳台呆着别回来了。
陈岩打完电话,回了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顺便倒了杯水进了卧室。见她这带着被子卷到了他这一侧,他笑了,放下杯子,走去了床的另一边时,她又滚了回来。
这是装睡呢,他问了她,“你到底要睡哪儿?”
“你不是喜欢呆阳台吗?”
他笑了,爬上床从她身上翻了过去,再从她的身下扯过被角,钻进被窝时,就已经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旁轻声说,“这么舍不得我?”
“没有,我睡不着了。”
“饿了吗?”
“不想吃。”
“那喝点水。”
开了灯,他喂她喝了一杯水。两人都睡饱了,就聊起了天。
许嘉茗还是第一次听他聊起了他妹,他说他妹缺心眼,他有次回家,见她在哭,还不说个原因,他带了她出去吃饭。吃完了她才说,数学太难了,没考及格,被妈给打了。他还想着回家跟他妈谈一下,她这么大了有自尊心,别动手了。结果到家后,他妹就已经跟他妈撒娇去了。
许嘉茗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教育方式,几乎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为什么啊?她不生气吗?”
“她知道如何跟不同性格的人相处,跟强势又得罪不起的,当然是凡事先认错,再讨要点扮乖巧的便宜。”
许嘉茗笑了,没想到重压之下,还会养成这样的性格,“那你呢?你妈妈是不是对你也很严肃?”
“还行,她没怎么管过我。”
她难得主动问,陈岩又多说了句,“我小时候是李姨带的,那时候她在国外读博,回来后她也挺忙的。”
许嘉茗听着他讲他的妈妈,忽然来了句,“你知道吗,我没有妈妈。”
我知道。
他还没有回答,她就接着说了,“但这件事对我没什么影响,你可不要误解成什么悲情故事。”
“我不觉得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听着他的回答,她笑了,她喜欢这样的他。头枕到了他的胸膛上,她主动抱住了他,“我以前还想过,如果她生下孩子时,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小孩,那她该怎么办啊。”
她半趴在了他的身上,不沉,他却觉得这样的重量很踏实。某种意义上,她是被放弃的,可长大后的她,还在为对方找理由。
“你有怪过她吗?”
“我忘了。”
卧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他的手在她的发丝上摩挲着作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可能是有的,小孩子会有嫉妒心啊,别人都有的,我没有,肯定会怪她。你小时候玩过家家吗?”
“不玩。”
“我可喜欢玩了,我每次都要当妈妈。”
“那谁当爸爸?”
“我那时暗恋的小男生啊。”
他忽然翻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却又什么都没做,只是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把她教得这么单纯而善良,总把人往最好的一面想,连丝毫的恨意都没有。
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有着光鲜的人生履历,多年后再嫁,运作着一个规模颇大的基金会。就在纽约,他知道纽约很大,包容着三六九等的各类人,却在看到她母亲资料时在想,他们要是夏天在纽约,她会不会知道,她跟她的母亲,在同一所城市。
也许,她的没有恨意,是没有过任何的感情。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许嘉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干嘛?”
“问问。”
“不知道。”
陈岩没有再说什么,低下了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在颠倒了晨昏的卧室内,床头亮了盏落地灯,接吻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及娇嗔过后的两人的笑意。
他们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不被人找到,只属于彼此。
他陪了她两天,就要离开。她说要送他去机场,他不让。
她的感冒还没好,身体还难受着,这也是她第一次缠着不想让他走。他抱着她亲了很久,最后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只能将她塞回了被子内,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就离开了。
躺在被窝里,听到了外边门关上时,许嘉茗还是忍不住,头埋在了他的枕头上,哭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自己不能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他有事要忙,不能在这陪着她。她不能任性地让他留下。她也无法任性地跟他一起回去。
她问过他,飞来飞去,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都别提要倒时差,来回在机舱内就要一天多的光景。
他说,当然是种浪费,所以算你欠我的。
她有了期待,就要承担更多离别时的难过。
许嘉茗的等待,几乎是在病中度过。
再一次看见爸爸,是在报道中,他作为证人出席。他瘦了很多,当庭承认了对被指控的官员及其家人进行了贿赂。
那一天,她的情绪奔溃了。
也很巧,他估计在忙之前拖延了的工作,并没有时间给她打视频。
奔溃之后,是重建。
她存下了那张照片,即使他沦为阶下囚,她永远不会耻于向她在乎的人说,许永成是她的爸爸。
在家呆了近一周,再踏出门时,她都有种新奇的感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身体没有病前好,走一段路就有点喘,但总算是在恢复中。
仍是没有关于爸爸的公开审判,也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刑罚。但她没有再哭了,恢复到了之前的生活日常。
直到又过了一周,周卓告诉了她,不会有公开的审讯,许叔叔以行贿罪获刑,刑期四年,其实这已经算轻的了。但是现在还不明晰,不知道将会送往哪儿服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属能去探望,也只能再耐心等待。
她礼貌地道了谢,想挂断时,周卓又问了她,什么时候来面试。
她说等我去看下日程表,她从沙发上站起,走到放了电脑的桌前,抽了张纸巾擦掉了忽然落下的眼泪,再确认了邮件,是两周后。
在纽约,有好几家公司的面试,她沟通了下,安排在了集中的三天里。
周卓嘱咐了她好好复习,也不要压力太大后,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时,许嘉茗站在了桌前,可那一瞬,她又不知道在哪儿。
是种解脱吗?
尘埃落定,四年。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四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刚刚好,一年半后毕业,她呆在这再等一年半的身份。如果爸爸在狱中能有减刑,说不定她拿到身份的时候,他也能出来了。她会接他来温哥华,他们会在这里生活。
不少人将拿身份称为蹲移民监,某种意义上政策限制了人的自由行动,一年内必须待满一定天数才符合要求。
她至少需要在这再呆三年。
最后一层的保护被撕开,这一刻,她有了懵懂的责任感。她需要养活自己,需要赚钱为爸爸以后的养老作准备。
温哥华的房价很高,可爸爸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即使她暂时买不起house,也可以努力买个小点的寓所。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了。
这四年,她只能躲在这个地方吗?
回京后不久,陈岩就打了电话回家,问何时有空,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陈志云没给出个具体时间,直到突然一天的中午,让秘书打了电话给他,问他要不要今晚回家吃饭。
彼时的陈岩正在办公室里,回了有空。
放下手机后,他走到窗边,有很多要做的事,却是奢侈地在发呆。
又是一年的开头,他已经忘了去年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做什么。但大概率是在忙工作,年初总会列个大致的计划,谈不上自己有多少的理想,最基本的,手下一干人要吃饭糊口。
他也忘了,刚回国时工作时,有过什么理想。肯定是有的,谁没有年轻过?
理想可以崇高,手段却不能纯粹,有时还会背离初衷。其实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为了一点理想在工作,包括自己。
甚至有时彻底没有理想,反而能活得更轻松。但那样的轻松更像是个乌托邦,无法实现的东西,也要存放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
陈志云回来的早,大半天的会,是有些累了。到家后,让人洗了把热毛巾,敷在了脸上。热汽舒缓着神经,脑中推敲着各方的态度,过了遍后,毛巾渐凉,他扯下放到了一旁。
桌上已泡了茶,他拿过吹了吹,细呷了一口,才想到一会儿子要来找他。
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陈志云一时也摸不清,陈岩是有什么事需要他的帮忙。
当时陈志云确实忙,没立即应下,也是在给他时间,再考虑一下。从小就教他,话要想好了再说,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也用不着猜,他一会儿来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