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词闻言下意识捂住肚皮摸了摸,随后反应过来,瞪他:“我们家没有发福的基因,再说我今晚根本没喝。”是没怎么认真喝,两小杯而已。
梁彦平听她这么说,弯下腰凑近,停在她额角斜上方,清浅呼吸若有似无洒在发丝间。
叶词有些痒,肩膀缩了下。
“还喝白酒。”他若有所指:“那晚没喝够么?”
“你是狗鼻子?”
这时电梯打开,一家三口从里面出来,梁彦平拉过叶词的手,站到一旁避让。三四秒,松开,叶词心里荡了荡,说不清那感觉。
“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他按八楼圆键:“家里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可能得找时间做个交代。”
叶词诧异:“不会吧,怎么暴露的?”
梁彦平不疾不徐:“待会儿回去慢慢聊。”
回去?回哪儿?叶词嗤笑:“你说得好像我们住一个屋。”
梁彦平便顺势道:“所以去你家还是我家?”
“……”叶词撇撇嘴:“樱子和柳骏下午回来了。”
他了然:“那就我家。”
叶词不上套:“晚上不方便,明天再说吧。”
电梯到八楼,两人前后脚出去,梁彦平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提醒:“喝酒伤肝,你最好定期检查一下肝功能。”
多管闲事。
叶词开门回家,一室灯辉,叶樱和柳骏正在泡脚,差不多准备睡觉了。
夫妻俩泡一个盆子,还在玩相互踩脚的游戏。叶词真不想当电灯泡,啧两声:“二位老师,学生知道你们这样吗?”
他俩没好意思,笑了起来。
叶樱说:“姐,我们明天下午就走了,早上有时间,你带我们去商场逛逛吧,买点特产。”
叶词愣怔:“怎么这么快就走?这才几号,离三月开学还早呢。”
叶樱用哄人的语气:“我毕竟结婚了,得回婆家看看老人呀。而且我和阿骏还想顺便旅游,算弥补蜜月。”
叶词目光微微暗下,忍不住长叹一声,笑骂道:“嫁出去的妹妹,真是留不住。”
泡完脚,柳骏起身倒水,叶樱忽然开口:“昨天在喜塔镇,李阿姨和李爷爷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你和梁彦平的事。”
叶词一愣:“他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樱说:“除夕那晚就觉得不对劲吧,第二天梁彦平和那个黎小姐闹掰,你想想,长辈肯定一头雾水,肯定得搞清楚。梁彦平说他和黎小姐商量好,过完春节再向家里摊牌,让大家安生过年。他妈妈听完更加糊涂,说,这才春节第一天,你给我们这么大刺激,还怎么安生?他说本来打算初六初七再提。李阿姨又问他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是不是因为叶词。谁知他竟然直接承认,说你们曾经是男女朋友,有两年一直背着他们偷偷谈恋爱。”
叶樱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李絮芳转述,但心里还挺震惊的。
叶词半晌说不出话。她本以为这段旧情会永远尘封,长辈们不可能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下好了,她以后怎么面对李爷爷和梁父梁母,好尴尬。
“那,那你怎么回答的?”
叶樱轻叹:“话到这个份上,我只能老实交代呗。姐,梁彦平搞什么鬼啊,我看他那天和女友亲亲热热,原来半真半假做戏呢?”
叶词头痛,不想谈论下去,借口洗澡躲进浴室。不一会儿叶樱和柳骏回卧房休息,门关拢,四下清净。
深夜十一点半,关灯睡觉的时间,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钱包好像落在你家了。”
陌生号码,叶词扫一眼,当垃圾信息删除。
半分钟后又来一条:“帮忙找找,应该在茶几附近。”这次带有后缀:“梁彦平。”
叶词坐起身靠在床头,慢慢编辑回复:“晚了,明天再找。”
他回:“不麻烦你,要不我现在过去敲门?”
叶词倒吸一口气,心里暗骂了声,赶忙打字:“别过来,等着。”
掀开被子冷得直打哆嗦,她赶忙套上厚厚的睡衣,轻手轻脚到客厅搜索。果然在沙发缝隙里摸出一只黑色皮夹。
“找到,明天给你。”
那边回:“现在就要,麻烦拿过来吧。”
叶词瞪着手机气笑了。
忽然卧室门打开,叶樱揉着眼皮出来上洗手间:“姐,怎么还没睡?”
“我倒杯水。”
“哦,早点休息,别熬夜。”
“好。”
叶词进厨房倒热水,杯子拢在掌心缓慢搓动。不多时叶樱回卧室,她出来关客厅的灯,然后轻轻打开门,不发出一点声响,悄然走向斜对角 802。
梁彦平家没贴春联,也没放脚垫,乳白瓷砖的墙面嵌一道漆黑大门,虚掩着,叶词犹豫片刻,探头走进去,干巴巴开口:“喂。”
“请进。”低低的嗓音,透两分冷清。
客厅亮一盏昏黄的灯,梁彦平单手支额,歪在灯下看书。
叶词上前,随手将皮夹丢过去,哼笑道:“你还挺会使唤人。”
他抬了抬眼睛:“坐会儿。”
叶词两手揣在口袋里,打量四周,随意坐到单人小沙发里:“怎么感觉你家比我那边大很多。”
梁彦平说:“过两天和我爸妈一起吃个饭吧。”
叶词一愣,随即道:“我不去。”
他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怕什么?”
“不是怕,”她拇指捏着食指搓揉:“很尴尬。”
年夜饭的时候樱子一通冷嘲热讽,人家父母现在反应过来,她可不想上门收拾烂摊子。
“不用担心。”梁彦平温言安抚道:“他们应该会很感激你的。”
叶词听不懂。
他略微莞尔,眉眼带笑:“感激你助我高飞呀。”
“……”叶词耳根子发烫,撇嘴道:“无聊。”
说着起身要走,梁彦平提醒:“顺便把门带上。”
“自己关。”谁要惯着你。
梁彦平也从沙发起身,跟在她后面,到门口,长臂一抬,横在门框挡住去路。
“明天出去吃饭,心平气和聊聊。”
“明天樱子要走,我没空跟你吃饭。”
“什么时候?”
“下午吧。”
梁彦平想想,点头道:“行,到时我送你们去车站。”
叶词眉心微蹙,正欲开口,他收回胳膊,下颌朝外抬了抬:“你可以走了。”
“……”
第30章
◎(2003)你确定想挨打?◎
次日清早, 叶樱和柳骏慢慢开始收拾行李,叶词抱着胳膊啃玉米,站在旁边插不上手。
但是瞧他们小两口一言一语商量, 举止默契, 眼神交错间温柔流转,一种叫做岁月静好的东西悄悄蔓延。叶词看得心里舒坦,可转念感到丝丝点点的落寞, 等他们走后, 这房子又会变得冷清了。
九点过,叶词带他俩到附近最大的商场购物。叶樱眼看姐姐风卷残云般的架势, 不停阻止:“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唉呀, 姐,我们行李箱就那么大, 放不下。”
叶词叹道:“你们都不会买,过年亲戚多,烟酒肯定得带上。”
“阿骏不抽烟也不喝酒呀。”
唉, 这对傻小孩, 教不会,算了。
中午三人到酒楼吃饭,伍洲同来电,得知樱子要走,大喊要命:“等我回来给他们饯行呀!”
叶樱把手机接过去,笑说:“暑假再见,伍哥, 到时我和阿骏给你发请帖, 你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呀。”
“暑假才能见了, 我的樱子啊,你的心怎么跟你姐一样狠……”
谈谈笑笑,这餐饭吃得高兴,高兴中还有些微伤感。
叶樱和柳骏抢着把单买了。赶时间,午后回江都金郡,装好行李,准备出发。
叶词将一个大红包偷偷塞到他们的箱子夹层。
“阿骏,你们上车以后行李看好,当心别给人偷了,春运贼多。”
“好,姐你放心。”
叶词帮忙拎东西,出门的时候看到手机短信,犹豫片刻:“那个,梁彦平晓得你们今天走,说要开车送送。”
叶樱闻言瞥过去:“我那天阴阳怪气地损他,他不跟我记仇呀?”
叶词说:“他都三十岁了,怎么会跟你几句话较真。”
柳骏瞧着妻子的神情,一眼体谅她心中所想,于是笑说:“人家的心意,我们又不是小孩,别犯别扭了。”
叶樱嗔道:“谁别扭,搭个车而已。”
三人走出江都金郡,梁彦平的丰田佳美停在路边,他人靠着车门,手抄在灰色大衣的口袋里,肩膀平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精神。
柳骏上前打招呼,梁彦平打开后备箱帮忙放行李。
叶樱坐进车子,柳骏紧随其后,但是忽然被叶词拉住,她说:“你坐前面吧。”
梁彦平听见,眉尖深蹙,冷不丁看她一眼。
路上闲话家常,他不是健谈的人,但叶樱和柳骏性情内向,未免两人觉得拘谨,梁彦平耐心抛出话题,言语温和,车里气氛融洽。
只是叶词不吭声,他也不和她说话。
到火车站,人潮汹涌,到处挤得水泄不通。叶词一手拎旅行包,另一手牢牢搀稳叶樱,随人流往候车大厅里挪。柳骏背行囊,拖行李箱,带的东西多,还有一只蛇皮袋由梁彦平帮忙拿着。
四下拥挤,磕磕碰碰,梁彦平索性将蛇皮袋扛到肩头。
柳骏过意不去,回头说:“我来吧,哥,别把衣服弄脏了。”
梁彦平抬抬下颌:“好生走路。”
叶词被踩了好几脚,长得矮,几乎快淹没在一片人头里。
“你们这么多东西,到时候下火车怎么拿?”她担心。
“阿骏的亲戚会来接。”
叶词小声说:“你们上车以后把这个提包搁在枕头旁边,不要离开视线,我放了现金在里面。”
叶樱咋舌:“多少?”
“没多少,别在车上打开看。”
叶樱焦急:“唉呀姐,你不用给我钱,我和柳骏的工资够花。”
“够个屁,大过年,回老家还要发红包的,我最见不得人家春节过得抠抠搜搜。你们俩不是还要旅游吗?别给我搞什么穷游,累个半死怎么可能玩得开心?”
终于挤进候车大厅,叶樱和柳骏去找洗手间,行李放在原地由叶词看着。
梁彦平从呢绒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干嘛?”
“礼金,叶樱不是结婚么。”
“自己给她呀。”
“塞到背包里吧。”他面色淡淡:“当面给肯定不收。”
叶词思忖片刻,心想不要白不要,樱子有钱花就行。于是接过,趁那两人还没回来,忙利索地塞进行囊。
四周人声鼎沸嘈杂异常,梁彦平视线扫一遍:“我很多年没有赶过春运了,上一次是从北都回喜塔镇,路上几天几夜,够折腾的。”
叶词低头看着鞋尖,没有搭腔。
“那间宾馆还在吗?”他问。
“哪间?”
“就是火车站外面,喜塔旅馆。”
叶词胸膛起伏,不知道他忽然提这个什么意思,冷着脸回:“不知道,很久没去过那边了。”
梁彦平敛眸,神色淡淡,没再继续追问。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没一会儿检票进站,现在不同往年,送行的人不能送到月台,叶词和叶樱就在候车大厅道别。
“路上一定当心啊,包看好,到地方给我发个信息。”
“我知道,姐,你快回家吧,外面冷。”
叶词鼻子发酸,有点想哭,目送他们过检票口,挥挥手,心里长叹一口气。
“走吧。”梁彦平说。
两人离开火车站,叶词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天冷,嘴巴呵出稀薄的白气,鼻尖通红。丰田佳美停在街边,梁彦平坐进驾驶位,「砰」一声,叶词也上车,依旧是后座。
他启动车子,同时若无其事般开口:“到前面来。”
叶词置若罔闻,垂眸掏出手机。
梁彦平调整后视镜,看着她发倔的样子:“我是司机吗?”
她眼皮也没抬:“师傅,可以开车了。”
沟通无果,他便不再交流,一路沉默到底。
时近黄昏,晚霞铺满天边,叶词放下手机望向窗外,逐渐发现车子没有往回家的路线开,而是来到沿江僻静的地段,随后停在空旷的岸边。
他解开安全带,叶词冷声问:“来这儿干嘛?”
“透透气。”说完推门下车。
叶词坐着没动。
河堤下乱石堆叠,远处是白杏色的沙滩,零星几个人影在水边玩耍,江面白帆点点。
梁彦平倚在车头抽烟。黑色高领毛衣遮盖颈脖,往上是清晰的下颌线,鬓角似浓墨勾勒而成,头发全部往后梳,露出漂亮的额头,黑眉压着冷峻的眼眸,在即将落尽的余晖下,是意味不明语焉不详的景象。
叶词没有偷看他的欲望,但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
一根烟抽完,梁彦平径直转身走来,打开车门,几乎用命令的口吻:“下来。”
叶词抱着胳膊,绷紧肩膀不动弹。
他弯腰探入半个身子,冷清清瞧着她:“半年前一句话你记恨到现在?有必要吗?”
叶词用力撇嘴,之后讥笑:“我得有自知之明啊,省得一不小心又踩到你的红线,自取其辱。”
“你那么懂事,别的都当耳旁风,偏偏把那些细微末节的气话当真,揣在心里琢磨。怎么不想想自己刻薄的时候?我要也像你这么爱记仇,现在就该把你丢到江里喂鱼!”
“有本事你就丢。”叶词扯起嘴角:“我就是喜欢记仇,怎么了,看我不爽,打我呀。”
梁彦平幽深的眼睛将她瞪住,周身凛冽的气息散发强大气场,如同阴沉天蓄势待发的惊雷,只等一道闪电霹下,铺天盖地混混荡荡。不过好在他自控能力强,不会轻易失控,待恼怒平息,转化为另一种姿态。
“你确定想挨打?”他挑起眉梢:“以前那种打法,你要是怀念,我们可以找个私密的地方,在这儿我丢不起那个脸。”
叶词脑子转过弯来,刷地脖子通红,几欲滴血。
以前那种打……在床上,臀部挨巴掌,清脆悦耳,别提她当时多享受。
“有病!”羞恼之下叶词只能憋出两个字咒骂。
梁彦平说起下流的事情也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毫无轻佻亵玩的神态流露。反倒端正严厉,维持一贯的清肃得体。
可恶至极,他就是这种不着痕迹沾风惹雨的衣冠禽兽,叶词真想把他的假面撕烂。
「砰」地一声,他关上车门,坐回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