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丝毫不为所动,轻飘飘看她一眼,“我毕业那时候的情况不能做参考,不过如果我女儿大学毕业后的经历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希望我能看到,也希望她想让我看到。”
“无论她怎么样,是不是有出人头地,是不是被万人拥簇,在我看来都不重要。”王海说:“我只希望她在面对我的时候可以是永远轻松永远不需要去伪装自己的,我也希望我对她来说是可以永远做她的底气的存在。”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可如果她生活很难……”王海顿了顿,轻声说:“我也不希望她因为怕我担心选择瞒着我。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她让我知道的,是她当下最真实的情况。再怎么说,家里能帮衬一点,她就可以轻松一点、快乐一点,这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
辛易晴点了点头,脑海中急速闪过一个片段,却被她眨了下眼睛刻意忽略,神情若有所思。
忽然,孙不言很没脑子的声音响起来,“老师,您工资不是很少吗?”
王海再一次体会到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条真理有多么得正确。
刚才就不应该说他就那么一点工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孙不言,若无其事地绕到他身后,对着他屁股没用很大力气踹了一脚。
“搬东西!”他咬牙低声吼道,然后转身离开。
三人把桌凳搬走,要锁门的时候沈鹤眠带着自己班学生上来了,一看见他们就温柔地笑,“不用有太大压力……”
她回头看了看已经走到楼梯口的王海,等了两秒钟后说:“你们王老师不会和你们家长说你们不好的。”
15班的一个学生蹭地凑到几人中间,“老师你会吗?”
沈鹤眠看着他笑了笑,伸出根手指指着那间闲置教室,声音严肃认真:“搬东西去!”
那人笑呵呵地离开,一脸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答案的心满意足,“谢谢老师,我们爱你!”
沈鹤眠脸上的笑带上些无奈的味道。
三人也笑起来,“谢谢老师。”
沈鹤眠点了点头。
“我们先下去了。”透过教室窗玻璃,辛易晴瞥见频频偷看他们的15班学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也爱你!”
沈鹤眠眼睛笑得挤起来,“你们王老师要吃醋了。”
孙不言抬手,握成拳往胸口上框框砸了几下,凛然无比地说:“我去和王老师说!”
沈鹤眠:“……你可别,不然他真有可能给你家长说你脑子有坑。”
下课铃适时响起,哈哈不断的笑声交错其中。
悠然惬意,轻松无比。
与他们身后从教室里蜂拥而出脚步匆匆的人影形成鲜明对比。
那么美好,又那么不真实。
第22章 一声哨响
辛易晴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好。
也不是睡不着,就是一直反反复复做梦,然后浑浑噩噩地醒一下再接着做梦,印象中几段梦的内容还是连续的,可如果要问她具体都梦到了什么,辛易晴一点都想不起来。
早上宿管阿姨喊过起床后,辛易晴仍旧陷在梦中不太清醒,一直到阿姨三遍喊完,她才有了点要起床的意识。
虽然最终仍旧是被武萱萱揪着胳膊拽起来的。
回来这一个多月,辛易晴已经很能适应她早就适应过的高中生活,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整理床铺、洗脸刷牙,然后晕乎乎地坐在床上排队等上厕所。
这天是她们值日,两人出门的时间就晚了一点,全部事情做完以后,从枕头下面抓过巴掌大的《高中必背古诗词72篇》就跑。
十月以后的天亮得晚了,气温也低。
两人一出门,就被冷气冲得哆嗦了一下,阿姨已经扶着大铁门在扬声催促没出宿舍的学生抓点紧别磨叽。二人不再犹豫,大步跑向集合地点。
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到了,一个个都举着手中的书或者纸,双手举过鼻尖,仰着头,嘴唇不停启合。
背书声呜呜哇哇地响,明明每个人节奏都不一样,在这时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以至于辛易晴从他们班级队伍前跑过去时,很容易就能确定这些人是在背书,而不是胡言乱语随口瞎扯。
王海已经到了,正在和沈鹤眠还有17班班主任说话,本来不知说到什么带上了笑的眼睛在瞥向跑过来的辛易晴两人的时候,一瞬间变得严肃冰冷。
辛易晴垂下头,在心里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然后在站定以后,飞快地打开那巴掌大的书举过鼻尖。
出声以后,她默默后悔,昨晚上不应该拿这本书回去的,根本挡不住脸。
这时候大概刚过五点半,他们五点五十开始跑操,中间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们要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大声诵读。
十分钟都没坚持过去,辛易晴手臂感到每日必经的酸胀,更难受的还有一直在被风吹起落下的头发,搔弄得她脖子发痒。
辛易晴越发后悔,如果她带的东西能够挡住脸,她就可以在这时候悄悄去挠一下脖子上泛痒的地方,再把头发扒拉到一边,让自己舒服一点。
煎熬地度过剩下十分钟的时间,哨声响起的那一刻,辛易晴轻松地吐了口气,把将要从嘴里吐出去的一句“蜀道难”咽了回去,飞快地在脖子那里挠了个舒服。
跑操照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有趣的地方,全程枯燥乏味,除了喊口号的时候被吓一激灵能让辛易晴提起点劲儿,别的时候她都眯着眼睛发懵。
——这种跑操的好处也就这一点了,辛易晴觉得,就算她在跑操的时候睡着了,都不一定会摔倒。
除非……鞋带开了。
辛易晴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无奈地跑出队伍,抓紧把鞋带重新绑了一遍。
她最讨厌这种时候。
因为这时候的她是出列的,和众多站在队伍里面一步步向前移动的人就有了区别。
虽然这样跑操从根本上就决定了每个人的速度都不会很快,突发意外需要出列的人再回去也不需要追很远的距离。可是她还是要在起步的时候比别人快上许多。
最重要的,这时候的辛易晴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站在圈内,她就从隐匿变得突出,这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很容易地看到她。
辛易晴很讨厌这样。
明明她只是绑个鞋带,可那些不时投过来的眼神却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逃兵。
尤其是老师们的眼神。
每当这种时候,辛易晴就会被不下三个老师同时盯着,这些人可能不会一直是同一批人,但集中在她身上的眼神数量却从来没有消减一点。
从运动的状态下忽然停止,再蹲下去,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能让人吐出来。
辛易晴控制不住趔趄了一下身体,手指打颤把半松的鞋带解开,在一片模糊中重新绑起。
传进耳朵里的脚步声整齐有力,口号声激昂震撼,所有人看上去都是积极向上的模样,精神状态饱满阳光。
在人群中出奇得普通平凡,又出奇得多彩绚丽。
唯有脱离其中的辛易晴,好像是不伦不类一样。
在那些目光的压迫下绑好鞋带,辛易晴一刻也没有多停,猛地站起来追了上去。
眩晕感又一次剧烈侵袭,可辛易晴无暇顾及——回到队伍中做一个人群中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对她来说实在比什么都重要。
随着跑操结束的那一声哨响,天边灰暗彻底消散,太阳出没,日光照耀。
学生一拥而散,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早读是英语,沈鹤眠要同时负责两个班。
她没有分身术,只好在这个班里待一会儿,再换到另一个班去。
不过这也就是走个形式。
因为很少会有人因为她不在就变得懈怠。
刚起床没多久,又都经历了一场运动,正是犯困的时候,教室中脑袋下栽一点一点、口中胡言乱语背起语文的学生不在少数。
有些甚至就在沈鹤眠眼皮子底下。
对于这种事情,沈鹤眠是能理解的,不说学生,她自己都累,更何况这群睡眠时间原本就一直不够的学生?
但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可能。
有些学生比较自觉,在刚刚犯困的时候就选择自己站了起来。至于那些不自觉的,沈鹤眠会沉着脸敲他的桌子或者把他的书猛地抽走。
这种方式是最有效的,这些学生总是会比那些自觉站起来的学生更容易清醒,在接下去的时间也不会再犯困。
当然,他们也会在被提醒以后站起来。
辛易晴围观了全过程。
坐在最后一排的好处就是可以轻松看到整个班级所有的情况,所有人的表现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眼前,一览无余。
辛易晴第一次知道,原来会在早读犯困的能有这么多人。
教室里将近一半的学生都是站着的。
分布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站着的人更是谁都有可能。
辛易晴看到了张鑫,何昭昭,这些成绩不是那么理想的人,还看到了梁铮,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人。
这其中的有些人,甚至不是第一次站起来。更有一些,从站起来以后就没有再坐下去过。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疲惫,上下眼皮明显在打架,哪怕站起来也没能挡住浓重的困意。
沈鹤眠要提醒的,不只有坐着的人,还有站着的人。
辛易晴不止一次看到她抽走那些站着的人手中的课本或者单词本。
她面容严肃,但辛易晴没有看出其中的怪罪意味。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脑袋已经在发懵大概率很快就会往桌子上栽的辛易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主动捧着书站了起来。
这是她穿越以后第一次这么做。
她想,至少不能在李婉柠要过来的这一天还被人抓到错处。
第23章 你真该死
早上第一节 课起,孙不言的精神就开始进入敏感紧绷的状态,具体表现为每过一分钟就要扭头看一眼窗外,或者不停伸出手摸向他身后方的桌子来判断那里有没有多出来一个人。
辛易晴没办法不去注意他的动作,她这时也心有煎熬自身难保,叹了口气就颓丧地坐正身体。
武萱萱大心脏,虽然也会觉得不舒服,但表现出来的情况好歹算是能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
第一节下课,她安慰另外两人道:“朝前朝后都是死,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大不了咱们三个现在就去楼梯上蹦下去把脚给崴了,刚好家长过来给我们带走。”
这实在不像是武萱萱会说出来的话,另外两人满脸震惊。
刚好在打哈欠的辛易晴更是一下子咬到舌头,捂着腮帮子不停嘶气。
孙不言顿了顿,“也不至于吧。”
他表情挺认真,“蹦下去受罪的不还是咱吗?而且比起这个,我爸打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对啊。”武萱萱说:“你爸打一下很好接受,你还纠结什么?”
孙不言一瞬间豁然开朗,拍着自己脑袋连声说对。
辛易晴感受着他拍他脑袋时扇到自己面前的掌风,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好接受不代表你就能不被打了呀大哥!
她瞥了眼武萱萱,武萱萱眼睛里含着笑,有些无奈,她拍了拍辛易晴的手,轻声说:“放轻松。”
辛易晴忧愁道:“我掉了八百名,老王不可能不跟我妈聊这个。”
武萱萱:“那就让他们聊呗,实在不行他们聊的时候咱们也一起过去,到时候三个人往地上一坐,放开嗓子就对着他们哭,一口气把自己哭到晕为止,让他们一开始没机会说,以后没理由说!”
“确定醒过来以后不会被罚写万字检讨吗?”曾经因为装哭被范进一通狂轰滥炸的辛易晴心有戚戚,“可能还会在升旗的时候来一个当众点名批评。”
孙不言这时已经回过味来,他叹了口气,说:“要不还是蹦下去吧。”
辛易晴点头,“对,蹦吧。”
武萱萱站起身,一脸认真,“那走吧。”
辛易晴和孙不言僵硬地坐着没有动作。
武萱萱笑了笑,重新坐下来,“所以你们也知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她看着辛易晴,说:“阿姨连你小时候抱着电视看一晚上都不生气,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骂你?还有孙不言,你又没犯错,这次成绩也没下降,你爸怎么可能会打你?他闲着没事儿干啊?”
辛易晴当然知道李婉柠不会骂她,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
“一掉八百名”是不太夸张的夸张说法,但到了这种程度,排名如何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她跟二本线都差了一大截。
换句话说,啥也不是。
辛易晴悲痛欲绝,心里面所有流泪小人半瘫半躺,死了一样。
她“唉”了一声,感慨道:“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
武萱萱看她这个样子,其实很想恨铁不成钢地怼一句:“这个结果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但她不久前才和王海说过不能对她逼得太紧,到了自己自然也不好那么做。而且她主观意愿上选择相信辛易晴,即便有那么一瞬间想怼,也不太能怼的出口。
在这时候说什么都多余,好在孙不言算是被安抚住了。少了他的影响,辛易晴多少能放松一些。
武萱萱想了想,英勇地说:“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真不行咱俩就蹦下去。”
孙不言举了举手,无言道:“加我一个。我又算了笔帐,发现蹦下去也挺好的。蹦下去了我妈会心疼我,到时候我爸连瞪我都不敢了。”
“谢谢。”辛易晴认真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
她并非不识好歹。
虽然是三个人的家长一块过来,但辛易晴明白,危险的人严格来说只有她一个。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就是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焦虑,谁都不容易,辛易晴没办法跟个二傻子缺心眼一样让他们还要想办法照顾她的情绪。
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她,原本他们的家长是不需要来的。
她笑了笑,和他们说:“大不了就是蹦下去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挺好的。”
孙不言也笑起来,“反正摔不死,摔不死就完了。”
“对。”武萱萱附和了一句,然后看着辛易晴眨眨眼。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现在应当是和辛易晴聊天的最好时机。
成绩出来以后,她第一次看到辛易晴这么明显的焦虑。如果这时候去和她聊学习的问题,凭着自己对辛易晴的了解,武萱萱确认她能很轻易就把辛易晴说哭,功力之强甚至能够让她内疚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但她这时候压力已经够大了,武萱萱没办法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