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裴辞穿上了帝王的冕服,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对她的举止也不再克制和掩饰了。
难怪裴辞想要这权力。
好像有了权力,任何人都会变了样子,变得随心所欲,任由欲望吞噬他的心脏。
裴辞问:“你不喜欢这样?”
“……”牧乔缓缓放下手,“只是有些不适应。”
“明日在奉先殿的祭天仪式,我能以牧乔的身份出现吗?”牧乔仰起头,对上裴辞的眸子,“我想站在先生身边。”
“当然。”裴辞的十指插进她的乌发里,温柔轻顺,“你是我的皇后。”只属于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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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仪式是皇家每年最重要的祭祀仪式,在立春那一天举行,九五之尊亲自祭拜日月和天地,以彰显天子之威,受天地日月的支持。
祭天仪式时,帝后将受百官朝拜。
过去,牧乔从来不以皇后的身份,与陆酩一同出席皇家仪式,今日是第一次,但站在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陆酩。
帝后同台的场景,大臣们也难得一见,只以为是陆酩极为慎重对待这一次祭天仪式。
毕竟民间的传闻,甚嚣尘上,对他很不利,亟需祭天仪式来证明他的龙威。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将祭祀的烛火全部熄灭。
阴云笼罩祭坛。
如此不祥之象,让底下的大臣们面露异色。
裴辞的表情却淡定极了,这一次祭天仪式,他就是要让它不那么顺利,这样,民间的传闻才会更加坐实。
蜡烛重新点燃,被吹到的霁旗重新竖起。
风扬起裴辞的黑发和冕服。
牧乔立在一旁,像一个完美的花瓶、瓷器,静静地看他。
稻谷焚烧,牲畜被宰杀,巫师将血溅在谷灰上,泼洒卜文,传达着上天的旨意。
待巫师看清卜文,他猛地跪在地上。
裴辞问:“卜文写了什么?”
巫师将头埋得更低了,但他的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响彻整座奉天殿。
“卜文上写,以桃代李,天将诛之。”
话音落下,奉天殿陷入长久寂静。
裴辞淡定开口:“许是卜文错了,再卜一次。”
就在这时,牧乔忽然拔出发间的凤簪,将裴辞的手反剪在他身后,凤簪抵住他的脖颈,将裴辞束缚在她的身前。
不及众人反应,牧乔当着众臣的面,一把扯掉了裴辞脸上的面具。
望着站在高台之上的帝王,露出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在场所有大臣皆瞪大了眼睛。
牧乔的手微微颤抖,尖锐的簪子将他的肌肤戳破,殷红的血珠流了出来。
牧乔高声道:“卜文没错,真正的皇上在南巡时就已经被奸人所害遇难,这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裴辞被她牵制,一动不动,用只有他和牧乔能够听见的声音说:“这是你想要的?”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小野。”裴辞的声线始终温柔,不惊不怒,“你若想要,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牧乔不会再受裴辞言语的影响,她命令道:“来人,将反贼压下去。”
面对突然的巨变,大臣们惊恐万分,面面相觑。
御林军的动作最快,将奉先殿内外团团围住。
此时,牧乔高举起手中明黄的遗诏,扬声说:“此乃皇上遗诏,立宝音太女登基!胆敢有异者,杀!”
第117章
御林军和皇城军内外呼应, 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了燕都。
城中戒严,不准出入,皇宫内更是严防死守。
陆昭的兵还未从封地出发, 牧乔就已经牵着少帝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奉天殿的御阶。
阿音穿着改小了的明黄冕服, 带着冕冠, 珠帘在她的眼前轻晃。
小家伙虽然知道现在是庄重的场合,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怯懦。
唯有被牧乔抱上高高的龙椅坐稳时,悄悄晃了晃脑袋, 盯着眼前晃起来发出清脆声响的珠帘, 忍着笑。
在牧乔把持朝政,控制军队,绝对的权力面前,满朝文武无人敢言。
他们向一个年仅三岁的女帝跪下, 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阿音尚且年幼,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端坐直了, 不再玩弄额前的珠帘, 轻轻抿嘴, 表情变得认真, 透着稚嫩的严肃。
她从小就知道权力是怎么一回事。
莫日极也好, 陆酩也罢, 他们都曾站在他们所属的集群的权力最高峰。
在他们身上, 牧乔学到了最重要的道理。
权力就是, 你弱了,别人就强, 压制和欺辱就来了。
你强了,别人就弱,自由不用争取,就拥有了。
牧乔站在阿音的身后,望着朝她们跪下的众臣,远处的蓝天如洗,阳光刺眼。
忽然,阿音回过头,朝她伸出小手。
牧乔抬起手。
阿音拉住她的一根手指。
阿音重新看向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脆生生地道:“平身。”
关于这一点,阿音懂得比她早。
在少帝完成登极以后,当天夜里,宫里传出了丧报,皇后为先帝殉亡。
牧乔以皇后的身份陪阿音完成登极以后,后宫里牧乔就没有用了。
她既不能在前朝干政,也不能离开皇宫,不过是一件永远蒙灰的瓷器罢了。
所以牧乔让她死了。
以牧野的身份行事,要方便许多。
陆酩南巡以前,就让牧野监国,现在他驾崩了,少帝又还年幼,牧野就成了朝廷里拍板的人。
当然,也有大臣反对,怒斥她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包藏取缔天家的祸心。
大多数是暗中支持裴辞的人。
不仅是裴辞,陆昭也并不给牧乔省心,在他的封地召集军队,扬言要拨乱反正,清君侧。
阿音成了霁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陆酩在时,陆昭强烈反对,但陆酩不在了,他反而让步了。
陆昭承认了阿音少帝的身份,但不代表他允许牧乔,一介外姓臣摄政朝廷。
皇兄死了,他还没死呢,这个皇室还是姓陆的。
牧乔站在了权力的高峰,才发现想要将她拉下去的人们,像雨后春笋般一波一波的冒出来。
她背上了过去从来没有过的许多骂名。
牧乔不在乎。
又有多少人是一边骂她,一边眼红她的呢。
但这些声音,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溅出的水珠,很快就被牧乔处理了。
民间的那些传言,也销声匿迹了。
牧乔将裴辞关在了皇宫里,陆酩为他准备的那一处暗牢,同一处暗牢。
宫外裴辞的势力还在,神医还没有放弃将裴辞救出去,只有皇宫的戒备森严,能够应付一波一波的死士。
牧乔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裴辞。
只有阿音问过她一次,问她陆酩死了吗。
牧乔没有回答。
这一段时间里,朝中变动巨大,陆酩的消息却没有一点。
连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陆酩真的还活着吗?
阿音极为懂事,见她不回答,便没有再问过了。
她从顾樱那里要走了陆酩送的九连环。
顾樱早就玩腻了,阿音拿走之前,和其他玩具一起,被放在木匣子里积灰。
牧乔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处理朝前和后宫的事情。
王太后像疯了一样找她要裴辞,甚至想要挟持阿音作威胁。
牧乔将她也囚禁在她自己的宫中。
牧乔忙到最后,无事可忙。
所有反对她的人,都被她打败了。
她不得不面对裴辞了。
在去暗牢之前,牧乔去了一趟裴辞在宫里住过的寝殿。
裴辞选的这一处宫殿偏僻寂静,新种了君子竹。
陆酩在时,不让皇宫里出现任何品种的竹。
新移植的君子竹没有了宫人打理,叶子枯黄,一副衰败之景。
牧乔走进裴辞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一看就是按照裴辞的喜好来的,书架上满是古籍,桌案上铺满了字画,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淡淡墨香。
牧乔走到案前,拿起笔,又放下,碰了碰砚台。
忽然,她被一个银色的金属匣子所吸引。
在极为安静的房内,匣子里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好像有什么活物在其中。
牧乔犹豫片刻,手指抵住匣子外的锁扣,轻轻抬起。
咔哒一声,锁开了,匣子露出一条极细的缝。
牧乔收回手。
一只细细的银蛇沿着缝隙爬了出来。
牧乔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幼蛇。
银蛇的瞳仁是赤红色的,看见了她,吐出粉色的信子。
随着银蛇爬出匣子,牧乔才发现,它的尾部缠绕着另一条玄蛇,很快,顺着银蛇的身体,盘绕上来,一双金色瞳眸看上去诡异而阴恻。
它们缠绕的样子,让牧乔想起了她在顾晚那里看到的关于阴阳蛇蛊的记载……
古籍里所画的双生蛇的样子,就和眼前的这一对缠绕的细蛇一模一样。
牧乔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对蛇,觉得极为不祥。
她拿起桌旁的毛笔,按住两条蛇,将它们挑回了匣子,重新锁了起来。
牧乔将银匣收起,不再拖延,径直去了暗牢。
暗牢周围有重重御林军把守。
沈凌守着暗牢的门。
牧乔经过这段时间和沈凌的相处,发现他做事情,极为靠谱,交代他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失败的。
难怪陆酩喜欢用他。
沈凌是陆酩最得力的手下。
牧乔很多次试探沈凌。
但沈凌给她的回应只有一种。
就像今日,牧乔又一次对沈凌说:“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怎么还不去向你的主子复命?”
沈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将军现在就是我的主子。”
若不是陆酩真的死了,牧乔很难想象,沈凌会这么久得待在她身边。
牧乔对他的回答很失望,冷冷命道:“开门。”
暗牢的门徐徐打开。
牧乔走进暗牢深处,隔着一道牢门,昏暗的光线,裴辞的脸隐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暗牢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小野如今的行事倒是和陆酩越来越像了。”裴辞的声线低哑微凉。
牧乔听出了他是在讽刺她像陆酩那般,也将他囚禁起来。
“陆酩是杀不了我,小野呢。”裴辞抬起眼,“是舍不得杀我?”
“……”牧乔的确是舍不得,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牧乔永远记得,他们的军队被围困在蓟州山谷时,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裴辞如何用他的血肉喂养她。
她永远不会杀裴辞。
但牧乔此时更加好奇裴辞刚才说的另一句话。
“为什么陆酩杀不了你?”她问。
裴辞轻轻“哦”了一声:“我忘了,小野是还不知道。”
陆酩瞒着牧乔关于蛇蛊的真相,不想让她与裴辞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即使是蛇蛊的羁绊,即使是牧乔每月要喝一次裴辞的血,就已经让他不能忍受。
每当牧乔要喝血的时候,就是对裴辞用刑的日子。
牧乔只用喝裴辞很少的血,但陆酩却要让人折磨裴辞到血流干,流尽。
然后再命人为他疗伤,养上一个月。
循环往复。
牧乔眉心微蹙:“不知道什么?”
裴辞却只是看着她,并不再言语。
牧乔追问:“先生为何不说话了?”
裴辞避而不谈,反问道:“小野何时再来看我?”
牧乔知道,她不可能从裴辞这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她也没有回答裴辞的问题,转身离开。
裴辞凝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依然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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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乔离开暗牢,召了顾晚进宫。
当她获得了无上的权势以后,她不自觉就习惯了对其他人命令式的召见,而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自上顾晚府中去见。
她让顾晚带顾樱一同进宫。
阿音年纪还太小,经历了登基、祭天等许多典仪之后,整个人恹恹的,情绪低落,话也不似平时那般多了。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捧着一本书,自己在那里安静地看。
牧乔想着,顾樱的性子活泼,也许能带着阿音也活泼些,不要那么安静。
等她望着得了命令、出宫传话的内监的背影,牧乔才恍然发觉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