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牧野安静下来, 裴辞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掌心里还残留着她的鼻息,温热微湿,他垂下的手虚拢了拢。
裴辞握住牧野的左手,将她的衣袖撩起, 冷白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 将牧野的手腕衬得纤细极了。
他的脉把了许久, 琥珀色的瞳眸越陷越深,指腹摁进牧野的骨肉里。
果然, 牧野身上中的是女儿酥。
裴辞博览古籍, 精通医理, 对女儿酥的来历再清楚不过。
他每日在上朝时, 看着立在最前方的陆酩, 脑中也一直在想, 牧野在陆酩身边这段时日, 陆酩会对她做些什么。
裴辞的眼底晦暗得如不见天日的黑夜, 他的手移至牧野的衣襟处。
衣襟包裹着她的一截脖颈,深处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裴辞缓慢地解开她右侧胸前的盘扣, 露出里面素白里衣。
他的手指拨开里衣,一寸一寸地往下。
忽然,裴辞的目光落在了牧野的肩上。
上次牧野被蓉嫔害得从假山上摔下来,肩背的淤青尚未好,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淤青的颜色越来越浓重,看起来醒目刺眼。
裴辞的手指在那淤青处轻轻拂过,指尖冰凉。
牧野沉睡着,无意识地微弱瑟缩了一下。
裴辞的动作顿住。
他凝着牧野的睡颜,掌心抚上她的侧脸,声音低哑徐徐:“我既想你忘记他,又很想你。”
若是牧乔,何至于被欺辱成这样,可若是牧乔……便不能忘了陆酩了。
裴辞将怀里的人锢得更紧了,近乎深入骨髓。
这时,屋檐上传来窸窣脚步声。
裴辞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杀意,终于松开了牧野,将她的衣服穿齐,系上盘扣,最后手在她的鼻翼下晃过。
牧野悠悠转醒,她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并不记得方才自己昏迷过短暂的时间。
但身后先生的体温传来,真实可感。
牧野急切地张口,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裴辞说。
“不要说话,不要问,听我说。”裴辞覆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声线明明温润,却携着令人难以反抗的意味。
裴辞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掰开牧野的手,指腹蹭着她的手心,将药给她。
“这是你身上……的解药。”
他的薄唇抿了抿,不愿意将女儿酥这三个字讲出口。
裴辞取下发冠里装饰的木簪,乌木色的簪子,雕刻了云纹样式。
他的食指抵在发簪的尖端,用力按了按,一阵刺痛,令他沉下思绪,不去想那女儿酥。
裴辞将木簪一并给了牧野。
“这木簪你知道怎么用的,我教过你,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对付陆酩。”
牧野握着瓷瓶和木簪,震惊地望向裴辞。
裴辞的木簪里暗藏玄机,云纹交错间有一个如发丝般微细的机关,寻常人只凭肉眼是找不出来的,扣下机关,木簪尖端会射出带着剧毒的银针,一旦碰到肌肤,毒便能侵入,在很短的时间内使人毙命,绝无生还的可能。
牧野不确定裴辞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这是在帮她谋害储君?
虽然她的确存了要杀陆酩的心,气头上来的时候,怒急攻心,也在陆酩面前放过诸如此类的大不逆言论。
可陆酩到底是太子,是储君,如果她真的杀了陆酩,那便是谋害储君,论罪当诛九族,不仅牵连到阿翁,还会使牧家的代代功勋在瞬间化为乌有,她以后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虽然动动嘴动动脑很痛快,但真要那么做了,牧野却不得不犹豫。
牧野没想到,连她都明白的道理,裴辞应该比她想得更清楚,更冷静才是,以前她做事冲动,先生便总是劝她的那一个。
怎么现在他不出言劝她忍耐,反而却给她递来了一把刀。
裴辞的表情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明情绪,唯有一双眸子在阴暗里有如夜晚的湖水般,闪着温和的华光,静静和她对视。
他平静道:“别怕,无论什么后果,我来处理。”
“……”
牧野望着他的眼睛,多年以来对裴辞的信任,让她相信,既然他说能处理,那就一定能。
牧野方才的那些后顾之忧,忽然就消了大半。
杀了陆酩是吗……
牧野陷入思忖,身上因中了女儿酥而软弱无力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屈辱。
陆酩的确该死!
牧野咬着牙,握紧了手里的乌木簪,对裴辞说:“我知道了。”
他们两三句话的功夫,藏书阁的屋顶传来微弱的砖瓦移动的声音。
沈仃已经找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牧野和裴辞对视一眼,从暗格里出去。
裴辞向后退步,与她拉远了距离,走出被两排书架遮挡住的视线盲区。
裴辞语气平常道:“你将架子上的诗集搬到西北角,搬的时候小心些,这沟沟坎坎里可藏着老鼠。”
牧野虽然还站在沈仃看不见的地方,但她没有立刻去吃裴辞给的解药。
每隔半月,就会有太医来为她诊脉,开药,算算日子,这两日便又要来了,她现在还不能吃这个解药,至少要等太医诊治之后再吃,不然留给她计划逃跑的时间太紧张了。
牧野将瓷瓶和乌木簪藏进袖中,垂下眼,裴辞让她搬的诗集只有七八册,垒在一起都不过她胸前,以她现在的力气,刚刚好能搬动。
幸好只是诗集,不是什么太沉的史籍。
她按照裴辞的指令,搬完诗籍,便离开了藏书阁,裴辞留在阁内,拿起一本诗集在看,没有管她的来去,态度漫不经心,将她当成宫里随意使唤的小太监,并不放在眼里。
牧野走出藏书阁,手还在微微颤抖,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
这些时日,她在沙漠踽踽独行,孤立无援,却在出乎意料的时刻,等来了援助她的人。
虽然牧野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裴辞,为什么他会换了身份、换了模样,成了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秀,又为什么会和陆晏来往。
以牧野对裴辞的了解,他进到朝廷之中,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那么简单。
因为遇到了裴辞的缘故,牧野心绪不宁,就连要去找陆酩对峙的那一股气劲儿也散了大半,忽然就不想跟陆酩吵了。
她不需要去探究陆酩把她困在宫里,究竟是不是为了给牧乔当替身,又或者想要以她来逼牧乔现身。
与其和陆酩大吵一架,让他生起戒备,不如维持现状,等她吃了那破女儿酥的解药,区区一个皇宫,哪里还能困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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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仃藏在树里,盯着牧野的背影,皱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刚刚牧野还阴沉一张脸,急着要去内阁找殿下呢,怎么这会儿又转道往回走了?
他转过头,又看了眼身后的藏书阁。
牧野从翰林院的方向往回走,走到一半,不曾想迎面和陆酩碰上了。
长长的宫道里,陆酩穿着一身醒目的杏黄朝服,突然一阵风吹过,将他的衣摆掀起,举手投足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威压。
他眯了眯眸子,漆黑幽沉的瞳仁凝住她。
牧野被他的目光攫住时,视线向下一瞥,躲开了他的直视。
然而,很快她反应过来,故作淡定地重新抬起眼,和陆酩对视上。
不过,她没有注意到,陆酩在她的视线偏移的瞬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将她眼神里的回避看在了眼里。
“这么急找孤什么事?”他淡声问。
牧野出门后,绿萝另外派了人去内阁找陆酩,她派去的人都内阁了,也不见牧野来。
陆酩怕她路上又碰到什么事了,这才出来找她。
牧野抿抿唇,有一息的停顿,而后回答道:“我看了殿下留在书房里的布防图,有一些顾虑想和殿下说。”
闻言,陆酩垂眸,盯着她审视了半晌,开口道:“那走吧,回去说。”
牧野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后头,一起往东宫回。
陆酩的步子微慢了慢,让她和自己并肩走,他的余光睨了一眼牧野走来的方向。
“怎么你还去了翰林院?”
牧野的脚步一顿,脸色如常,知道她和裴辞的接触,就算她不说,回头沈仃也会报告给陆酩,于是索性自己坦白道:“我走错了路,遇到江骞行,他以为我是藏经阁当值的太监,让我帮忙在藏经阁里搬了会儿书。”
闻言,陆酩停下来,侧眸深深看她,眉眼里升起隐隐的不悦。
牧野没忘记昨日他在马车里阴阳怪气的那些话,抬起头道:“我出门时带面具了。”言下之意是还想要她怎么样。
陆酩盯着她的脸,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扯了扯,语气嫌弃道:“好丑。”
牧野:“……”
她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一整张平凡的脸里,唯有这一双眼睛澄澈无比。
回到东宫,牧野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影卫,见到他们,朝陆酩行礼,随后看了牧野一眼,紧闭着嘴,一副有事汇报,但要牧野回避的样子。
陆酩对牧野道:“你先去书房。”
牧野耸耸肩,转身径直进了书房,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沈凌见牧野离开,才跪地抱手,向陆酩汇报道:“属下近日盯着江骞行,并未发现异动,除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江骞行和牧将军在藏书阁中,属下看见他递给牧将军了一件东西。”
沈凌是影卫之中轻功最好的,雁过无痕,即使如此,他发现江骞行的警惕性很高,所以暗中监视他时,一般离得距离较远。
在沈仃磨磨唧唧翻藏书阁的瓦片时,沈凌已经在藏书阁最高处,虽然因为离得远,他听不见江骞行和牧野的对话,却也看清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凌犹豫片刻,最后将他看见的,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更为详细的汇报:“江骞行搂着牧将军的腰,将她抱住,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好一番……”
陆酩的脸色在听见沈仃汇报说江骞行给了牧野一件东西时,就已经沉了下来。
随着沈凌汇报的细节展开,他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如密布的阴云,仿佛狂风骤雨随时要爆发。
第37章
牧野坐在桌案前, 摊开布防图。
没过多久,陆酩从外面进来,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将他的脸庞隐匿在阴影里。
牧野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在意, 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布防图。
陆酩走进书房,负手在身后, 向上轻轻抬了抬, 书房外的左右侍卫见状,垂下眼,将书房的门关上后,屏退到了五丈之外。
书房门关闭时, 发出悠长的咯吱声, 随后将书房里和外面隔绝开来, 里面安静无声,如一个未知的无底暗洞。
沈凌望着太子殿下消失在书房里的背影, 想起方才殿下的脸色,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仃猫在树里, 见好久不见的沈凌回来, 等到他和殿下汇报完工作, 朝他挥挥手。
沈凌一跃上树。
沈仃问:“凌哥, 你这段时间出什么任务去啦?好久没见着你了。”
虽然沈仃知道他们影卫之间的任务是互相保密的, 但他和沈凌关系好, 能透露的,沈凌也会告诉他一星半点。
沈凌只“嗯”了一声, 没回答。
沈仃看他一眼,知道是一点儿都不能透露的任务了,识趣地不再问,再问按照影卫的规矩,就该要去领罚了。
“歇够了吗?”沈凌单脚立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稳稳当当,看着躺在树冠里优哉游哉的沈仃。
沈仃一怔。
沈凌:“歇够了就去领罚。”
“……”沈仃觉得冤,“怎么就要领罚,我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吗?”
沈凌:“殿下口令,罚的是你失责,监视目标不力。”
沈仃一脸迷茫,他怎么监视不力了,今天牧野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啊?
沈凌默默看他,觉得确实是该罚,让牧野在视线里消失了那么久,还无知无觉的。
“藏书阁。”沈凌只提醒到这里。
“……”沈仃眨了眨眼,愣了一瞬后,恍然大悟,沈凌这么说,一定是因为牧野在藏书阁里做了什么事,躲过了他的监视。
他跟在沈凌后面,哭丧着脸,“老大,要不你跟殿下说说,给我换一个任务吧。”这才不到一个月,他就因为牧野,领了两次罚了,体罚事小,反正他皮糙肉厚,再这么下去,他的俸禄都要扣没了。
还不如派他去干些带血的活儿呢,虽然脏了点累了点,但人头拿到手里就完事儿了,哪像跟着牧野,不可控因素也太多了。
原本沈仃还以为监视牧野,跟监视太子妃差不多呢。
比起牧野,牧乔可太给他省事儿了,那三年他不知过得多轻松。不过这兄妹俩,长得也太像了,好几次他都有些恍惚,把牧野错认成了牧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