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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是牧野一个人吃的,陆酩没有回来,幸好他没有回来,不然牧野怕她一个忍不住,把整桌菜都掀到他脸上去。
饭后,绿萝照例端了药汤上来,牧野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汤药的颜色也比以往的要更加浓黑,她微微皱眉,“太医换方子了?”
绿萝回道:“嗯,这是新开的方子,多添了几味药。”
牧野端起药碗,饮尽,脸上面无表情。
喝完药,牧野找了一间偏殿待着,手里拿了一本兵书,一直看到天色将黑。
绿萝进来替她点了灯,“殿下今晚在内阁议政,应该不回来了。”
牧野放下兵书,抬手揉了揉额角,今日太医换了的药方,她感觉还不如先前的,头疼得反而愈发厉害起来了。
她的语气烦躁道:“他回不回来,用不着特意告诉我。”
“……”绿萝眼睫颤抖一下,赶紧敛下眸子,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牧野头疼得再看不进去兵书,索性早早的梳洗睡下,直接睡在了偏殿,没有回陆酩的寝殿。
牧野发现,只要陆酩不在,她的态度稍稍一硬,绿萝便不敢违抗,一切都照着她说的来。
要不是牧野时刻记得她在这个东宫里不过是个囚徒,还真要以为绿萝把她当主子了呢。
夜深人静。
牧野却难以入睡,头疼越来越明显,她的眉心紧皱,额角和鼻尖渗出密密的汗。
绿萝怕她冷,炭盆烧得很旺,偏殿里热得她觉得呼吸都是闷闷的。
就在牧野辗转难眠时,忽然,她听见偏殿的门被打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
牧野听出了那是陆酩的脚步声,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到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走到她的床榻边停下。
陆酩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凉意,将室内的温度都带低了。
牧野觉得呼吸也轻松了些,但她却不敢多呼气,她不知道陆酩大半夜到偏殿来又想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陆酩倾身,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悬空的瞬间,牧野睁开眼,一抬头,正正对上了陆酩的眸子,幽幽沉沉,如古井般深不见底。
“你放开。”她压低声音道。
陆酩没管她的抗议,抱着她往殿外走,“谁让你睡偏殿的?”
虽然牧野身上的女儿酥已经解了,力气在慢慢的恢复,但她不敢使出太多的力气,怕被陆酩察觉,只是手抵在他的胸前虚推了推,反驳道:“我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陆酩轻嗤,“牧乔该睡哪儿你就睡哪儿。”
牧野已经不想再跟他争辩什么了,他是认真地把她当起了牧乔的替身。
走出殿外,冷风呼啸而来。
牧野把脸和脖子都缩进被子里,由着陆酩抱她回了寝殿,抱上了他的榻。
她躺在靠里的位置,静静地看陆酩更衣,忽然问道:“你有在找牧乔吗?”
陆酩更衣的动作不停,斜斜睨了她一眼,“有你的话,不用费劲去找了。”
“……”
他妈的。
牧野:“你要不还是找一下吧。”
别再搞她了。
陆酩垂下眼,对上她的眸子,“太医给你的药吃了那么久,脑子一点没好吗?”
牧野“嗯”了一声,“我能不喝药了吗?反正这三年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记忆。”喝了药害她头还更疼。
陆酩深深地看着她,轻扯唇角,“没什么重要的记忆?”
他换好寝衣,躺了下来,扯走了牧野一半的被子。
牧野不满地啧一声。
灯熄了,帷帐落下,床榻里陷入无垠暗色。
牧野浑身紧绷,怕陆酩像昨天一样抱她睡觉,攥着被子警惕着。
好在今夜陆酩似乎并不打算动她,仰躺着,直接阖目休息。
牧野等了半晌,背部逐渐放松下来,也慢慢闭上眼。
一片安静之中,陆酩忽然开口道:“明日起,我要离开奉镛一段时日。”
闻言,牧野睁开眼。
陆酩继续道:“你老实在宫里待着,别想动什么心思。”
牧野哼道:“你觉得我不动心思可能吗?”
陆酩也缓缓睁开眸子,和她对视,不咸不淡道:“所以我不在的日子,女儿酥的解药就先给你停了。”
“……”真不是人啊。
牧野虽然已经用不着太医开的一日一次的破解药了,但听到还是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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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牧野一边头痛,一边又做了一个梦。
等她意识到是梦,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能够波澜不惊,面无表情了。
陆酩难得一次在她醒来时,还睡在床榻上。
他的睡姿端正,阖着目,鸦羽似的眼睫盖下,洒下一片阴翳,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五官精致深邃,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好似天上的月华干净无瑕。
都他妈是假的。
牧野记着梦里他是怎么欺负牧乔的。
不过是一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她抬起腿,踹了陆酩一脚。
陆酩隔着被子,反应迅速地扣住她的脚踝。
“大清早,这么有力气?”
“……”牧野不知道他是随口的讽刺还是发现了什么,她不敢小瞧陆酩的脑子,立刻卸掉了脚上的力气,由他握着。
“没力气,我要喝解药。”
陆酩松开她的脚踝,松开时的动作流连,掀开被子起身,淡淡道:“从今日起,没有解药了。”
牧野记起夜里他说过,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都不给她解药。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陆酩解开寝衣,“你想孤什么回来?”
“……”牧野看见眼前出现一片冷白肤色,陆酩当着她的面更衣,露出一整片胸膛,腹部肌肉匀称结实,手臂修长,线条流畅。
她像是被烫了眼,立刻低下头,只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死在外面最好。”
反正想害他杀他的人那么多,哪个人真得手就好了。
陆酩换上外衣,长袍掀起一阵风,微凉。
他垂眸,目光静静看着牧野。
牧野没有抬头。
半晌。
陆酩收回视线,什么也没再说。
他换好外服,往外走,殿门打开,院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纷纷扬扬,白得苍茫。
陆酩抬起眼,望着满目的雪,一粒雪子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回过头,看着被帷帐挡住了脸的牧野,开口道:“除夕会回来。”
直到陆酩离开,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牧野还是没抬头,也没应声。
她盯着自己的手,张开又握紧成拳,来回了两次,手腕处的淡青色经络在一张一弛。
先生的解药果然好用。
经过一夜,她感觉到身体里的内力重新运转,充满了力量。
寝殿的门重新关上,牧野终于抬起头,隐约捕捉到陆酩说了除夕两个字。
除夕啊。
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知时间流逝,掐指一算,原来再过月余,就要过春节了。
牧野一开始以为陆酩离宫,不过是离个几日,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是要去这么久。
谁要在宫里等他到除夕,她还要回去和阿翁过节呢。
至于先生,不管怎么样,陆酩大概都不会放过先生的,不如等她离了皇宫,就去找陆酩,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
思忖至此,牧野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绿萝像往常一样,端了早膳进来,只不过红漆盘里当真没了汤药。
牧野今日吃得特别多,毕竟一会儿可要消耗不少体力。
绿萝将她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收走,牧野便又睡下了,她观察过,到了巳时,东宫的侍卫会进行一次轮换,现在还不到时候。
将近巳时,牧野在寝殿内唤道:“绿萝,我头疼,进来帮我按一按。”
王太医开的药,虽然能缓解头疼,但不能完全让痛感消失,牧野常常晚上没睡好,白日里便让绿萝帮她按一按。
绿萝的按摩手法娴熟,力道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牧野每每让她边按摩边补眠,倒是能恢复些精气神。
听见牧野喊她,绿萝应了一声,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又怕外头宫人打搅,阖上了殿门。
只是她刚刚关上殿门,后腰就被一柄尖锐匕首抵住。
绿萝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牧野紧紧地捂住嘴巴,拖进了里间。
“想活命的话就闭嘴,不准喊!”牧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威胁。
第39章
绿萝浑身哆嗦一下, 立刻点点头。
牧野盯着她的眼睛,目露凶光,见绿萝被她吓唬到了, 才慢慢松开捂住她嘴的手,命令道:“把你身上衣裳脱了。”
绿萝一愣, 眨了眨眼。
牧野把匕首的刀背往她腰上一顶:“快点儿, 别磨蹭!”
“我不占你便宜。”牧野怕她误会,赶紧补了一句。
“……”绿萝觉得她的小主子就算想占她便宜,大概也没办法。
不过她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只能哆哆嗦嗦地脱下衣服。
牧野也把她身上那件晦气的宫裙脱了下来, 扔在地上,接过绿萝脱下的衣裙,穿在自己身上。
晦气晦气晦气!
她忍着奇耻大辱,把衣裙重新穿好。
不是她不想换一身男装, 是这东宫里, 她能拿到的衣裳, 不是陆酩的,就是以前牧乔留下的衣裳, 穿出去实在太扎眼, 目标太大。
而且自从陆酩逼她给牧乔当替身以后, 别说以前她自己的衣裳, 就连太监的衣裳也不给她留了。
绿萝见牧野宫裙穿得凌乱, 手抬到空中, 犹豫了两下, 帮她理了理, 然后怯怯地小声开口道:“将军,头、头发也得束起来。”
牧野看她一眼。
“不然不像……”绿萝解释道, 没有哪个宫女是披头散发的。
“你来帮我弄。”牧野又凶她,“别耍花招!”
绿萝露出委屈的表情,眼睛红红。
牧野内心的罪恶感升了起来,却还是板着脸瞪她。
她跟陆酩是一伙儿的,才不值得她心软。
陆酩的寝殿角落里,桌案上摆着一套紫檀木妆奁,不染纤尘,八角玲珑镜精致明亮。
牧野即便换上牧乔的衣裙,也从来不让绿萝替她梳妆,只披散着一头乌发。
若非绿萝指引,她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套妆奁。
牧野坐在铜镜前,看着绿萝拆下簪子和头饰,插在了她的头上。
她垂下眼,避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
牧野拉开妆奁最下一层抽屉,里面摆满了色彩艳丽的珠宝和首饰。
“这些都是牧乔的?”
“嗯。”绿萝回道。
“哪些是她从牧家带来的?”牧野记得当初为了给牧乔陪嫁,阿翁把牧家的家底儿都陪出去了。
绿萝望向那些钗环,“这些便是。”
牧野挑了挑眉,心想,阿翁是真舍得啊。
她轻啧一声。
怎么让陆酩占了他们牧家的便宜,牧乔也真是,和离的时候怎么也不带走,亏不亏,害她现在还得为了生计去草原打猎。
牧野从妆奁里挑了些方便带的珠宝首饰,装进了袖子里。
绿萝为她梳好头发,牧野草草掠了一眼铜镜,忽然明白,为什么先生反复交代,一定要她戴好面具了。
若是她不摘面具,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一遭无妄之灾,被陆酩困在宫里。
铜镜里的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确实是过于女气了些,一身淡绿的宫女服,也压不住这一张极美的脸庞。
牧野思索半晌,拿出了面具戴上。
面具贴着她的脸型轮廓,变成了一张普通清秀的脸,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
在她戴面具的过程里,绿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没有叫喊吵闹。
牧野奇怪地看她:“你这么配合,回头陆酩知道了,不会找你麻烦?”
绿萝摇摇头:“将军待在宫里不高兴,若想离开便离开吧。”
以前牧乔待在宫里的时候,虽然她很少表现出来,但绿萝感觉得到,她也总是兴致恹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过去绿萝不明白是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成了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直到她见到牧野才明白了。
荒原里的狼和笼里的金丝雀,如何能相比较,它们要的根本不是一件东西。
牧野凝视绿萝,没想到绿萝竟然想让她走,她的神情复杂,犹豫片刻后,抬手一个手刀过去,将绿萝打晕。
她接住瘫软的绿萝,将她小心放倒在地上,又将床榻上的帷帐扯成布条,将她绑起,嘴里塞了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