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这样做,等陆酩回来,绿萝一定会被怪罪。
处理完绿萝,牧野走到窗边,隔着明瓦,看清了外头来往的宫人,还有躲在树上的沈仃。
一天到晚盯着她,比苍蝇还要惹人烦。
窗户开了一道缝,牧野从一旁花架上的盆景里找出两颗石子儿,捏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对准沈仃,用力弹了出去。
一颗石子正中他的督脉之上,一颗石子打了他的哑穴。
沈仃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被点了穴的他,只有一双眼睛疯狂在左右地转,想要看看是谁突然对他动手。
没了沈仃的监视,牧野走出寝殿,绕过宫人的视野,去了一趟书房。
牧野翻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那一张布防图,她抿抿唇,猜测也许是被陆酩带走了。
逃跑的时间紧迫,牧野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好在之前她已经把布防图的大致记在了脑子里。
离开书房时,沈仃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两只眼睛瞪得恨不得要跳出来。
那一道逼人的光压,令牧野不看他都能感觉到。
牧野纵身一跃,轻功跳上了树,树冠里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落下。
沈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牧野伸出两根手指,戳到他眼睛前面,压低嗓音恐吓道:“再敢盯着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沈仃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牧野从书房里顺来一支毛笔,在他的两只眼睛上各画了两个圈,人中处写了一个八。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留下还不敢睁眼的沈仃,扬长而去,用轻功躲过巡逻的宫人,轻而易举地翻出了东宫。
牧野蹲在宫墙上才发现,外面的守卫才叫多,甚至还增加了不少影卫,戒备森严。
每一个进出东宫的太监宫女都要经过一番盘查与辨认。
不知道是不是陆酩为了防止她逃跑来的,真是够小心谨慎的,重重保障。
她解决一个沈仃容易,但没办法同时解决那么多的影卫。
远处经过一排低眉垂首的宫女,足有七八人,一个跟着一个,步履匆匆。
牧野当机立断,从宫墙上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正好跟在了最后一位宫女的后面,动静小的连前头的宫女也没有察觉。
她学着那些宫女的样子,低着头,小步小步地走,倒还像那么一回事,顺顺利利地走出了东宫的守卫范围。
经过一处假山时,牧野闪身躲了进去,和那一排宫女分开。
她左右张望,发现四周景物陌生,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牧野在假山后停留片刻,等待着宫女们走远,半刻钟后,她真要离开时,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男声——
“你这小宫女,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牧野闭了闭眸子,眼珠在眼皮下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一个皇宫,怎么什么犄角旮旯都能碰着人。
她抬起头,发现假山上头,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陆昭。
好嘛。
真是冤有头债有主,牧野还没想起来要找陆昭报仇,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陆昭身披雪白的裘衣,那皮毛在日光下,闪烁着银光。
可不就是用从她那里抢走的白虎皮做成的。
牧野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回答道:“奴婢的香囊掉在这里了,正在找。”
“香囊也能丢。”陆昭轻嗤,“莫不是头一天晚上跟哪个侍卫偷好,脱了衣裳,所以弄丢的?”
他的眼睛放肆地睨着牧野,从上到下地打量,言语轻挑:“长得也一般,真是黑灯瞎火才能不挑剔。”
牧野咬了咬后槽牙,从陆昭这张狗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不过你这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漂亮。”陆昭将手里的弓箭负到身后,弯腰蹲下来,盯住牧野的眼睛,透彻澄明,倒是像珠玉一般,让她普普通通的脸,变得有了生色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假山上跨步下来,“正好本王在练射,你来给本王当靶子。”
陆昭说这话时,高高在上,好像给他当靶子,是他赐给她的天大皇恩。
“……”牧野磨着牙,在想该怎么在他喊来侍卫之前,将他收拾一顿。
陆昭往观武殿里走,见那呆头呆脑的小宫女半天不动,回过身催促道:“愣着干嘛,快点跟上,不然本王就揭发你和侍卫私通!”
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给牧野冠上了。
观武殿是专门供皇子练习骑射的地方。
陆昭今日上午刚被郑国公骂了。
郑国公不光一边骂他,还要一边去夸奖牧野,说牧野像他那么一般大的年纪,已经能够带领一千精兵,潜入敌营,手刃敌军主帅了,而他还在纸上谈兵都谈不对的地步。
要不是皇兄按着他,给郑国公敬过茶,拜了老师,他才不乐意学什么带兵打仗,反正有一个牧野出风头不就够了。
陆昭此时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发泄呢,这小宫女不长眼,撞了上来,算她活该。
观武殿内此时空无一人。
陆昭早就屏退了值守的侍卫和太监,嫌他们碍眼。
他转了转手里的弓,从靶场边摆了瓜果茶点的桌上拿了一颗苹果,左手将苹果抛在半空又接住,朝牧野晃了晃:“你去靶子前面,顶着这个苹果。”
牧野问:“十六殿下,你射得准吗?”
陆昭横眉一竖:“哪那么多废话,准不准都是你的命。”
“……”狗东西,牧野在心里骂道,真是不把奴才的命当命。
她没去接那颗苹果,“要不殿下你给奴婢做个示范?”
陆昭:“你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王顶苹果?”
牧野反问:“十六殿下是不敢?”
陆昭垂眸,盯着眼前这个宫女,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的惧色,跟他讨价还价。
他嗤笑,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牧野回道:“太子殿下宫里的。”
闻言,陆昭挑挑眉,又打量了她一遍,“那本王怎么没见过你。”
“东宫里那么多伺候的人,十六殿下没见过不是正常,而且殿下也说了,奴婢长得一般,也入不了殿下你的眼。”
陆昭轻哼一声,他问一句,这小宫女能回他十句,倒是比那些只知道是啊诺啊的宫女太监活现。
既然是皇兄宫里的人,他也就不故意为难了。
他刚想松口让她滚蛋,牧野却指了指果盘,“十六殿下要是拿苹果先做示范,奴婢可以顶这一颗莺桃。”
陆昭一听,笑了。
还真有找死的。
他抬腕,把手里的弓递到她面前。
牧野伸手去接,握住弓的一瞬,玄铁的弓还挺沉,一般姑娘家的力气,别说射箭了,弓提都提不起来。
她卸了手里大半的力气,玄铁弓的一角抵在地上,装作提不起来的样子。
陆昭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把玩着那颗苹果,走到靶子前面,朝她喊:“大点力气。”
牧野双手拖着玄铁弓,走到射箭的起点,她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拇指在箭矢上缓慢摩挲。
“怎么样啊,弓拉不拉得开啊。”陆昭催促,“本王都准备好了,别磨蹭了。”
牧野抬起头,看见陆昭站在百步之外最远的箭靶处,把苹果放在了头顶,泰然自若的样子。
她眯了眯眸子。
陆昭有一瞬间的恍神,隔着百步之远,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竟然从一个小宫女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凛冽的肃杀之意。
牧野高高举起玄铁弓,箭尾抵在弦上,向后一拉,箭发——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在瞬息完成。
陆昭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瞳孔里映出朝他飞射而来的羽箭,快到模糊成了一个光点。
第40章
羽箭刺穿苹果, 继续往前,击碎了陆昭的玉束冠,插进他的束发里, 最后扎在了木靶上。
苹果从中间裂开两半,掉在地上, 空气里溢出清甜的果香。
陆昭的瞳孔放大, 不敢置信,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只见牧野又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 一齐上弦, 玄铁弓一横,三箭齐发,朝他射来。
“你——”
陆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的音,那三支箭就已经射中他的两边衣袖, 还有两腿之间。
只差毫厘, 他就要断子绝孙。
陆昭被钉在靶子上, 怒不可遏道:“大胆!”
牧野勾唇笑了笑,走到箭筒边, 漫不经心地抽出下一支箭, 食指和中指将箭转了两圈。
“十六殿下可别乱动, 万一我这箭不长眼, 往上偏了一寸两寸就糟了。”
陆昭长那么大, 还没有受到过如此的羞辱, 登时脸气得如血般红。
偏偏牧野此时又拉一弓, 箭矢对准他, 锐利的银光闪了他的眼,陆昭怕她当真给他断子绝孙了, 一动不敢再动。
牧野没有放箭,而是举着弓,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缓慢的,沉着的,冷静的,朝他走来。
陆昭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盯着眼前的宫女,冷风将她的裙角掀起,额角的碎发向后飘扬,露出一双凛冽冰冷的眼睛。
他仿佛被一头荒原里的野狼逼到了角落,被她震慑,连呼吸都忘了。
陆昭瞪着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本王只要一喊人,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观武殿。”
牧野见他被钉在靶子上,一副狼狈的模样,还敢叫嚣,嘲讽道:“十六殿下若是想让侍卫们看到你现在这窝囊样,尽管喊。”
“……”陆昭面色一滞,气得半死,再也忍不住,挣脱起来,锦衣撕裂,也要摆脱钉着他的箭。
牧野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石子儿,朝他督脉的静穴打了上去。
陆昭遭点穴,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僵在原地。
“你!你!你给老子等着!”他的眼睛冒火,咬牙切齿道,恨不得把眼前的小宫女给撕碎了。
牧野没有点陆昭的哑穴,就是想听他这气急败坏的声音。
真是有趣极了。
她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等着呢,记得上太子宫里找人。”
牧野瞧着他,身后披着的雪白披风,着实碍眼。
她走近陆昭。
陆昭死死盯着她,脸上虽然做出凶狠的表情,但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滚开,离本王远点。”
牧野睨他一眼,伸手把他的裘衣给扯了下来。
白虎的皮毛柔软保暖,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她好不容易猎来的,就那么给陆昭糟蹋了。
被他穿过的裘衣,她嫌弃,也拿不出手再送给裴辞。
牧野扬手,将裘衣扔进了一旁的火盆。
陆昭倒吸一口凉气,骂道:“没长眼的小贱人,你知道那件裘衣有多珍贵吗!”
牧野皱皱眉,终于觉得他吵了,“嘴臭得熏到我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被劈成两半的半颗苹果,用力塞进了陆昭的嘴里,苹果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实在是没有皇家的体面可言。
陆昭被堵住嘴,不停发出嚎叫,如果用眼神能杀人,他的眼睛恨不得把牧野掰开揉碎,杀她千千万万遍。
牧野静静看着陆昭作困兽之斗,不就羞辱他一二,他就这副样子。
她这些日子受的屈辱,可不止这一二。
这些屈辱,都是因陆昭所起,拜他所赐,她可得好好还给他。
牧野轻扯唇角,走到靶场边缘,在兵器架上挑出一把剑。
剑尖拖着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陆昭的瞳孔里映出恐惧之色,却发不出声音,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时无比后悔刚才他为什么不喊人。
牧野举起剑,一道道寒光闪过,陆昭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几息之后,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感,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陆昭睁开眼,发现他身上的锦衣化成了碎片,他浑身赤条条,无处遁形。
“教殿下一个道理。”牧野将铁剑扔到他的脚边,一字一顿,“永远不要把手里的兵器交给别人。”
火盆里的裘衣烧起来,冒出烟,升到上空。
牧野当着陆昭的面,堂而皇之地离开了观武殿。
远处侍卫看见殿里升起的浓烟,朝这边跑来,没有发现牧野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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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今日早朝之上,为了一件政事争论不休,悬而未决,承帝点了内阁首辅及五位大臣,太子随行,一同前往内阁再议。
路上经过观武殿,听见有侍卫在喊着火,承帝抬头,瞧见观武殿内的浓烟,下令转道过去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
陆昭这辈子的脸,都在承帝与众大臣迈进观武殿的时候丢尽了。
此时的他,甚至情愿刚才牧野的剑,割得是他的喉咙,而不是他的衣裳。
众大臣也觉得很倒霉,没想到撞上了眼前这番景象,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抠出去,免得遭一场无妄之灾。
承帝的脸色黑得比火盆里烧焦的裘衣还要黑。
陆酩的反应最快,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手一挥,盖住了陆昭。
点穴的功夫,不是人人都会的,需要极为强劲的内力,前来救火的侍卫没有一个能解了陆昭的穴位。
陆昭被搬到了偏殿,承帝问他怎么回事,陆昭像是哑巴了,一句不吭。
换谁,谁能说得出口。
说他堂堂皇子,却被一个小宫女搞成这副样子,而且她还说是太子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