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坐在榻上,手肘撑着梳妆台,盯着陆酩的修长十指绕过如墨如绸的长发,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那你给牧乔盘过吗?”她问。
陆酩的动作微顿。
“没有。”
牧野想想也知道会是如此,陆酩这样的人,一身傲气,怎么可能会放下身段,为牧乔梳妆盘发。
“难怪牧乔不跟你过了。”
陆酩侧过脸,凝着她看了许久,半晌,只“嗯”了一声。
“是我不够好。”
牧野对上他的眸子,漆黑而认真,反而令她一瞬间失了语。
她的眼睫颤了颤,不知道为何,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有这个觉悟还是不错的。”牧野恢复淡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也不用再想了,殿下以后对沈姑娘可以体贴一些。”
毕竟牧乔跟陆酩都已经和离了,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如果不是牧野提起,陆酩都想不起沈知薇,他皱起眉。
“和她有什么关系?”
“殿下不是来年春天要迎娶她为妃。”
“不过是个侧妃。”
名头听着好听,但放在寻常人家,与妾侍本质没有分别。
牧野理解为何陆酩现在只立侧妃,大概是皇家刚废了牧乔太子妃位不久,若是不过一年就册立新妃,担心民众替牧家打抱不平,说皇家忘恩负义。
她不置可否:“侧妃以后也能扶正。”
陆酩一字一顿:“我一日未曾答应和离,牧乔一日就还是太子妃。”
牧野就怕他说这话,她无奈道:“牧乔是不可能会回头的。”
陆酩直直凝着她。
“为何。”
“牧氏祖训,除非死别,否则不许夫妻之间休弃或和离。”
“所以牧乔不是当她死了,就是当你死了,也一定不想你去烦扰她。”
陆酩沉默许久,最后狠盯着牧野,冷冷道:“她休想。”
“……”牧野觉得她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陆酩听不进去她也没办法,转了话题:“赶紧走罢。”
他们走出房,远处的树影摇曳。
沈凌不放心太子殿下,虽说让他退至五里之外,但磨蹭了一会儿,想要盯一盯牧野。
毕竟牧野和殿下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他怕牧野忽然发疯,加害殿下。
殿下现在真要打起来,可应付不了牧野。
只是沈凌望着从房里出来的两人,牧野一身玄衣利落,而站在其身侧的殿下,一袭素白衣裙,挽着妇人的发饰。
沈凌的呼吸瞬间停了,差点没站稳,翻下树。
陆酩眼眸轻抬,隔着树影重重,眼里的寒光如刀剜过。
沈凌后背直发凉,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老老实实退到五里外。
他抬手捂住眼睛,觉得回到奉镛以后,殿下极有可能会抠了他的眼。
牧野吹了一声悠长口哨。
放生在山林间撒野的疾风很快飞奔而来。
陆酩让她:“你先上。”
牧野看他一眼:“没有让妻子坐后面的,你先坐前面。”
陆酩:“……”
等他们坐上马,陆酩在前,牧野在后,她圈着陆酩,两只手绕到前面,拽住缰绳。
陆酩的身形修长,时不时挡住她的视线。
牧野一边御马,一边嫌弃道:“长那么高干什么。”
“……”
陆酩一声不吭,默默偏了偏头。
“往哪走?”牧野问。
此地靠近洇城,但洇城是肯定去不了的,离洇城最近的,便是泯城。
只是泯城的情况未可知,二皇子尚且连一座山都不肯放过,泯城之内,必定也到处是他的眼线。
陆酩沉思片刻:“先去梧镇。”
梧镇位于东南方,距离泯城和洇城的距离相当,但离奉镛的距离却更远了。
牧野疑惑:“你不是要赶回奉镛?”
她听裴辞的意思,奉镛里应该已经乱了套,二皇子就是不想他回去,等着取而代之。
陆酩垂下眼,凝着面前牧野抓住缰绳的手,后背时不时贴上她的胸前,若即若离的温软相碰。
他缓缓道:“不急。”
奉镛城乱上一阵也无妨。
为了照顾陆酩的伤,牧野没有骑得很快,在傍晚时分,到了梧镇。
不过出乎牧野意料的是,一个只有千户人口的小镇,镇口竟然也有士兵把守,对出入梧镇的百姓一一盘查。
牧野握紧缰绳,犹豫一瞬。
前面传来陆酩镇静的声音:“进吧。”
闻言,牧野松开缰绳,夹了夹疾风的马腹,示意它继续往前。
经过镇口,果然士兵将他们拦下,盘问道:“进镇里干什么去的?”
牧野摆出笑脸:“大哥,我们夫妻俩要去泯城走亲戚,路上走错了路,看天色已晚,想到镇上歇个脚。”
士兵在他们身上打量,尤其是在陆酩的脸上看了许久,他生在梧镇,长在梧镇,没见过这样谪仙似的美人,赤果果的目光垂涎欲滴。
陆酩微微蹙眉,别过脸。
娇羞的模样,更勾人了。
士兵追着他的脸看过去。
牧野伸出手掌,挡在陆酩面前,声音沉了沉:“大哥,可否放行了?”
士兵看向牧野,见她脸色阴沉,才反应过来,那么盯着有主的妇人看,不算有礼。
他轻咳一声,挥挥手:“走吧走吧。”
梧镇沿梧河而起,丈宽的河道里木船来回荡漾。
牧野和陆酩骑马而过,两个人都是放到人群里鹤立鸡群的,时不时惹来注目。
尤其是陆酩,原本他的长相就够好看的了,做成女子打扮后,更加近乎妖色。
要不是看他身后还坐着一个牧野,黑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不像是好招惹的样子,这帮男人们怕是恨不得立刻扑上来。
牧野在陆酩的耳边不满嘟囔:“我就说用锅灰抹脸吧,就你要招摇过市。”
陆酩却是一脸淡然。
反而在想还好没让牧野穿女装,这帮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可真够恶心,要是落在她身上,保不准他一个没忍住,让影卫一双双眼睛剜了去。
镇中是唯一歇脚的客栈,小厮牵走疾风,安置在马厩。
他们进了客栈,牧野张口就来:“两间房。”
陆酩立刻给了她一个眼神。
牧野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店掌柜,笑笑:“说错了,我们夫妻二人,一间房就够了。”
回到房间,牧野叫小二送来饭菜,他们这一天,除了中午吃了半只兔子,就什么也没进食。
客栈的饭食口味一般,还不如在陆酩指导下,牧野炒的那盘兔子肉。
用过饭,陆酩说要出去一趟,打探周边城池的消息。
牧野皱皱眉:“算了吧,你穿成这样出去,消息没打探到,说不定还惹麻烦。”
她起身:“我去,你留在房里。”
不过许是因为梧镇人烟少,消息闭塞,牧野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打探到,天色已沉,只能先回客栈。
但她回到客栈,发现陆酩并不在房里,不知去了哪里,只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告知她。
牧野轻啧一声,不耐烦地坐在八仙桌上,等着陆酩回来数落他。
伤还没好就到处跑,净给她添乱。
客栈的房间隔音不好,隔壁传来动静,像是男人的低吟,痛苦而压抑。
牧野警惕起来,莫不是隔壁有谁在对人用私刑?
以防打草惊蛇,她轻手轻脚从房里的窗户翻出,一跃而起,落在了屋顶上,揭开隔壁房间的瓦片。
透过瓦片的一隅视角,牧野看清了房内的景象。
瓦片正对床榻。
床榻之上,叠着两具白花花的身子。
牧野愣在那,仿佛受了极大的冲击,许久都忘了如何反应,只知道瞪着眼睛不住地看。
发出叫声的男人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仿佛极为享受其中,而另一个男人嘴里污言秽语和上下的动作不停。
直到一刻钟之后,他们偃旗息鼓,躺在榻上不再动弹,牧野才眨了眨眼睛。
她好像懂了什么,默默将瓦片重新盖上,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
牧野从窗户跳进去时,陆酩正站在房里,大概是方才的画面给她的冲击还未散去,她被陆酩吓了一跳,眼神飘忽躲闪两下,嗔怒道:“不声不响的干什么。”
陆酩被她说的莫名其妙,问道:“正门不走,怎么翻起窗户了?”
“你管我。”牧野坐到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猛喝一大口,才压住了一股随时要涌上来的作呕之感。
牧野搁下杯子,抹了抹嘴角:“我明天要去看个大夫。”
陆酩拧眉:“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牧野抿抿唇,挣扎许久,觉得现在也就只有陆酩能和她聊聊这件事了。
她嗫嚅两下,艰难地开口:“我看到别人的那个东西了。”
陆酩一怔。
牧野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备受打击,小声地说:“可能真是我有问题……”
怎么他们都有那个丑东西,就她没有。
陆酩:“……”
第57章
房间内瞬间变得很安静, 就连空气也陷入静滞。
陆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咬着牙道:“谁让你到处乱看的,眼睛脏不脏。”
脏啊, 怎么不脏。
牧野脑子里浮现出两具白花花的肉,干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她又倒一杯水, 猛地给自己灌下,压下了那一股不适的感觉。
陆酩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是在回想了, 大步走到她跟前, 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不许想了。”
“给我忘掉!”
牧野的眼睫眨了眨,蹭过他的掌心,陆酩的掌心滚烫,很快她的眼周就变得湿热起来。
牧野闭上眼, 尝试不去想, 却失败了, 不光脑子里想到了他们的,还想到了陆酩的……
她摇摇头:“忘不掉……”
牧野伸手扒拉陆酩的手, 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 丧着一张脸看向他。
“他们的比你的还丑!”
“……”陆酩觉得他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他、们?”
她是看了几个人的?
牧野点点头:“但是好在比你的尺寸要小一些, 不然成天多个东西在那儿晃悠, 骑个马都不舒服吧?”她关心地问陆酩。
“……”
陆酩的表情已经像吃了屎一般难堪了。
忽然不想再搭理她。
他转身出了房, 唤客栈小二备水沐浴。
客栈里条件从简, 沐浴就是在房里, 竖起一道屏风。
浴桶里热水冒出白气, 氤氲了整个房间,空气也变得潮湿。
陆酩命令道:“赶紧去洗洗, 尤其眼睛。”
牧野还沉浸在自己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焦虑不安里,难得老实地“哦”了一声,走到屏风另一边,脱衣裳沐浴。
屏风是薄纱的材质,映出牧野的倒影,影影绰绰,腰身细得不堪一握。
陆酩凝着那一处倒影,眸色深沉。
别说是那一处了,她被衣裳包裹之下的肌肤与形骸,哪一处都和男人没有关系。
影子低着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陆酩抬手拧了拧眉,无奈道:“别看了,快点。”
牧野打了个激灵,扭过头,才发现这屏风映出了她的影子,忙挡住自己下面,羞恼道:“你别看过来!”
陆酩的眸子落在屏风上画着的起伏有致的山峦阴影,山峦之间,野山莓精致小巧,映着淡淡朱红色,长势喜人。
“……”
陆酩觉得牧野实在是挡错了地方。
半晌。
他别过眼,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没看了,你洗你的。”
牧野沐浴完,换上干净的中衣,腰带系得紧紧,把自己裹得严实,这才慢慢吞吞出了屏风。
陆酩见她出来,脸上写着心事,一双眸子被热气蒸得红红,眼睫湿润,缠结在一起,仿佛经过水的浸润,整个人也柔软起来,不再像白日里那般坚硬。
牧野察觉到陆酩的视线,漆黑一团的眼睛里有不明的情绪。
经过之前的冲击,她变得敏感起来,将陆酩眼里的情绪读成了嘲笑。
她怒目圆睁,像一只炸毛的刺猬:“让你别看我!”
牧野跳上床,躲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陆酩无奈,不再管她,绕过屏风。
牧野盯着屏风,见他缓缓解开腰带,将衣物搭在屏风上。
“你不叫人来换水?”她问。
陆酩答:“时辰不早了。”
牧野眨眨眼,没听懂。
是时辰不早了想早点睡,所以懒得让人换水?
可换水又不要花多久的时间。
陆酩这人不是洁癖得很,不嫌她脏啊?
牧野想着想着,目光一直盯着屏风,不小心又看见了她没有的东西,光是一团影子就让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闭上眼,眼不见为净,暗想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医馆,找个嘴严实的大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