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既答应了本宫,就一定会帮本宫,避子汤药也已经让人停了。” 皇后怔怔道:“但愿姀婉容的肚子能争气,本宫真的急需一个孩子。”
墨春眼底闪过轻微的了然,随即撤了桌上冷茶。
这厢,沈清姀跟着陈福绕过御花园,往勤政殿去,其实皇后会选中她,是在沈清姀的意料之中,她明白皇后一心想要推了她成为宠妃的意思,可沈清姀一想起那晚萧祈对着昏睡当中的自已所吐露真心,便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陈福与她说话都没听见,还是忍冬悄悄提醒了沈清姀。
沈清姀冲陈福不好意思道:“陈公公,你方才说什么?”
陈福当然不在意这些,乐呵呵重复道:“奴才是问娘娘,圣上先前送来的补药可都用了?这女子不比男子,要是风寒后不好好调养,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圣上送来的补药太过名贵,本宫还不曾用。”沈清姀从容笑道。
陈福嗐一声道:“娘娘这就想差了,补药而已,怎么会比人来得更金贵呢?况且用完了,圣上再赏赐娘娘就是了,身子最重要,否则,日后子嗣上也会困难啊。”
子嗣?
沈清姀微微眯起眼,似乎不明白陈福提及此事的个中原因,她正要问话。
陈福冷不丁道:“到了到了,娘娘,勤政殿到了,您快进去吧,别让圣上等急了。”
沈清姀虽有疑惑,可萧祈在里头病着,她不好耽搁,于是在陈福的催促下,随着出来迎人的素问进了内殿。
门一关,陈福猛打了自已一个嘴巴子,碎碎念道:“让你多嘴,差点说了不该说的吧。”
陈福心有余悸,连靠着门站都不肯,离得远远的。
内殿,素问简单说了一下萧祈的病症,就出去看着煎药的小宫女了,顺便带走了忍冬,徒留沈清姀一人面对。
或许是因萧祈病着,有些畏寒,床榻前一只铜鼎暖炉里燃烧着点点银丝炭,散着躲不开的热源,沈清姀一走近就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热意,好在不远处的百格窗开着一条缝隙,秋风送爽,不至于让她生出薄汗。
朱锦帷幔重重将萧祈围绕,沈清姀只能听见他平缓而粗重的呼吸声,沈清姀慢慢凑近,迟疑一会儿才撩开了床帘。
床榻上萧祈正阖眼,不知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平日里总掺杂着戏谑样的眼睛变成一条长缝,往日的帝王威严全都隐于眉目之下,只剩温润如玉,沈清姀目光慢慢描绘起萧祈的容貌轮廓来。
萧祈容貌应该继承已逝的昭贵姬多一些,其中一双丹凤眼尤为醒目,沈清姀记得先帝相貌偏粗犷,而不是如萧祈一般,面如冠玉中含了一丝桀骜不羁与阴柔。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与萧祈面对面,沈清姀悄悄舒一口气,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眸尽数收回自已的目光,她扯了扯妃嫔才能享用的云锦锻造宫装,云袖边细密针脚刺绣而成的海棠花仿佛在秋日蒙蒙金光中乍现春色一景。
沈清姀一颗心就在百格窗中吹进的风里不尽起伏,她只在这一刻有些迷茫,要说恨太后,绵绵不尽的日子里,恨意就像潺潺流水,涓涓细流,存在可又不起眼,让沈清姀始终是提不起又放不下。
而她失去的自由已经是被人剪断了的风筝,在遥远无比的某一天,一去再不复返。
至于萧祈,沈清姀想,自已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第122章 痛
素问端着汤药进来时,只见沈清姀正替萧祈擦去额上汗渍,她悄声近前道:“娘娘,圣上的药熬好了,奴婢就放在这儿,等凉了还要麻烦娘娘伺候圣上了。”
“皇后让妃嫔来侍疾,不就是来伺候圣上的吗?你先放着吧。”
一来二去,沈清姀与素问还算相熟,说话间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她下巴支了下旁边,示意素问放下就好。
素问颔首,又放轻了脚步出去。
殿内又只剩下沈清姀与萧祈二人,银丝碳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源,使得沈清姀本就畏寒的一个人竟恍惚有了身在初夏的感觉,也难怪萧祈一直在出汗,沈清姀无奈,看着自已不禁用的锦帕,叹口气,想要换了一旁的清水帕子,却不想,手才离开萧祈,皓腕处传来一阵疼意。
“怎么,伺候朕才这么点时间,就不耐烦了?”
沈清姀诧异之下,有一瞬间的无措,她愣愣转头,一眼望进萧祈黑如墨玉的瞳仁里,仿佛那是一潭幽深不见底的寒泉,能激荡人的心泛起一阵一阵微凉的涟漪。
又有秋风撩起半边帷幔,一丝灿烂金光撒进寒潭,沈清姀月眸睁大的一瞬间,好似能在萧祈灼灼目光中惊鸿一瞥自已的身影。
她发髻间的红宝石垂丝钗流苏因心绪起伏而晃悠出一阵霓虹色霞光,碎玉红珠在秋光明媚间漾出璀璨星辉,好似流光溢彩间夺人心魄的妖媚沾染嫣红花渍的眼角,媚态横生。
萧祈的目光几乎要将沈清姀整个人纳入眼底,他执着沈清姀玉腕的手忍不住慢慢紧缩,更是往自已胸前扯了一下,以至于沈清姀处于吃惊当中的清丽身姿向前滑动,流苏钗更是晃动厉害,碰撞间发出清脆响声,一下子打到沈清姀明眸周边,晕染开点点红色,也让她眼角眉梢浮上浅浅薄云,露出一丝风流袅娜之态。
“圣上,您弄疼臣妾了。”沈清姀很快镇定下来,想要挣脱开萧祈对她的束缚,又因眼角的疼痛让她心下隐约泛出一阵恼意,不自觉让慌张的嗓音中带上了丝丝缕缕急切,可说出口,竟让人觉得是娇嗔意味,沈清姀当即住嘴,月容面上却立马熏染上一丝红霞。
萧祈倏地心情大好,他可太爱愿意看沈清姀卸下防备的神情了,只有这种时候,萧祈才会认为他与她之间不仅仅是帝王与妃嫔,更是年少时有过相知相伴情谊的少男少女,更甚者,可以有男欢女爱,情不自禁...
沈清姀说痛,萧祈咳嗽一声后立马松开了她,定睛一看,肤如凝脂的手腕上确实有了掌印红痕,萧祈老神在在望着沈清姀快速逃离自已的模样,连身子都往远处坐了坐,他好笑道:“让你来伺候朕,才伺候了一会儿,你就不愿意了?”
“圣上哪只眼睛看见臣妾不愿意了?”沈清姀冷眸一瞥,显然还有些生气。
萧祈吃力的想坐起来,眼前突然横插进一只手,替他垫了两个软垫在身后又快速收回,萧祈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很快收敛,抬头道:“朕都不用眼睛看,你给朕擦汗才擦了多久,就不想擦了?”
沈清姀眉梢微微飞扬,眼底是带了刺一般的嘲讽:“臣妾的帕子不够圣上用的,就想着用棉帕子给圣上擦拭,却没想到圣上一直醒着,就等着抓臣妾错处呢!臣妾侍疾看来不能让圣上满意,不如就让皇后娘娘换了旁人来吧。”
萧祈装睡被戳穿,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有些窘迫,他也顺带看见了一旁早早准备好的整盆清水与棉帕,一时之间竟被沈清姀呛得说不出话,只好摸摸鼻子道:“朕病糊涂了不行吗?还让皇后换人,沈清姀,你气性够大的啊。”
沈清姀三字一出,明明方才还敢与他顶嘴的某人一下子软了姿态道:“臣妾失言,还请圣上恕罪。”
萧祈啧一声,意识到短暂流露真性情的沈清姀又一朝回到了名叫‘妃嫔’的躯壳里,他苦笑着摇摇头道:“ 朕就是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朕病着,那些妃嫔只会想着借着侍疾的机会千方百计讨好朕,朕又怎么会愿意让她们侍疾?”
萧祈突如其来的吐露真心话,令沈清姀有些措手不及,她有些怀疑自已是不是太较真了,于是咬咬唇,换了话题道:“药已经凉了,圣上喝吗?”
萧祈皱眉道:“喝不喝都一样,没想到这风寒这么难受,罢了罢了,还有好些折子等着朕看呢,你快喂朕喝吧。”
萧祈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巴不得那碗药不用嘴巴喝就能进身体里,勉强就着沈清姀的手喂了几口,又嫌麻烦,于是凑近了,握住沈清姀端碗的手一饮而尽,潮湿又带着灼热的掌心贴在沈清姀手背,顺着她纤细指尖将这股热意慢慢传遍全身,直至血液回流至心脏,带起一阵颤栗。
“呼,可真难喝。”萧祈眉头紧锁,推开空了的碗。
沈清姀并了并指尖,把碗稳稳放在了一边,捏了枚腌渍青梅递到萧祈面前,青梅的酸涩味道让萧祈忍不住刮擦了沈清姀一眼,随即含进了口中,舌尖湿润,一扫而过沈清姀圆润粉白尖尖玉葱。
沈清姀蹙眉,一下子收回手道:“圣上喝了药,再睡会儿吧,这样才能好得快。”
萧祈闻言叹息道:“折子堆在一边,哪里还有心思休息,你要是觉得留在这儿陪朕无趣,就把折子送到朕面前,去架子上挑一本杂书看看,怎样?”
侍疾侍疾,要是沈清姀就这样走了,到时候消息传到皇后耳朵里,免不了又要去凤鸾宫中一趟,沈清姀思索片刻,唤了陈福进来,她自然是不愿经手那些明晃晃的折子的。
毕竟,作为宫妃,要与中宸撇清关系,哪怕最末流的妃子也不能私自与那些个大臣联系,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千百年来最忌讳之事,沈清姀虽不屑也不会,但避嫌二字还是懂得的。𝚡ļ
第123章 杂书
沈清姀翻找半天也都是些关于治国,勤政方面的书,一时呆站在博古架前,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陈福很快过来替她解了围:“娘娘不曾在这博古架中寻过书,一时之间找不到杂书也是有的,奴才给您拿吧。”
陈福笑眯眯的叫来了小太监,取了一把木竹梯,一直爬到顶端才取下几本杂书,沈清姀讶然道:“怎么会把杂书放这么上面?是因为圣上平日里用不到吗?”
陈福边走边扫了扫上头的一层落灰,解释道:“圣上爱看,可又没时间,只好先搁到最顶端,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才会看,不是奴才说,要不是今日娘娘来侍疾,这几本杂书怕是要等到年底圣上封了御笔才有兴致看了。”
“嗐,也不是奴才当着娘娘的面笑话咱们圣上。圣上年少登基,可说到底也是从少年心性过来的,当时让奴才找这几本杂书也是偷摸着的,不过,娘娘与圣上年少相识,这也没什么不能和娘娘说的。”陈福边说边递了最上面一本到沈清姀跟前:“今儿就辛苦娘娘陪在圣上身边了。”
陈福递来的书其实有过翻动的痕迹,有竹篾夹在书中做了标记,应该是萧祈上一次看过后放进去的,明明只是一本杂书,可落在沈清姀手中却仿佛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
陈福说错了,其实爱看杂书的是她,不是萧祈。
初初成为宫女的那段时间,很难熬,也很艰辛,可沈清禾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她不愿意落在别人后头,成为可有可无者,她拼命学习宫规,拼命做到最好,可后宫之中,除了那些高高在上者,其余人只能看见头顶灰蒙蒙的天。
日复一日下,沈清禾怕压垮了自已,于是在成为二等宫女后,亲自求了后司姑姑,让自已去轻松点的地方干活,用来逃避当时的艰苦日子。
文渊阁是个好地方,那里放着大阜朝几百年以来的所有史书与杂记,那段日子里,沈清禾过着入宫以后最为轻松的时光,也让她对杂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几乎将文渊阁中的杂书看了四分之一。
直到有一日,沈清禾被前来找书的萧祈逮个正着,她惊慌失措间竟然想当着萧祈的面将书藏匿起来,可萧祈居高临下,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小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过,他朝沈清姀摊手:“藏什么?给本殿下看看?”
沈清禾也不知道当时自已哪里来的气性,又或许是慌张过了头,没头没脑冲着眼前不认识的人道:“奴婢没藏什么,还请...殿下恕罪。”
“我都看见你藏了,你还睁眼说瞎话?”萧祈当即气笑了,没见过哪个宫女如此大胆的,他也不惯着,自已蹲下身抽出了沈清禾身后的《奈何魍记》。
“这本书?你也敢看?”
少年身上独有的松香气息扑了沈清禾满脸,如身处雨后密林让人神清气爽,听见眼前少年轻蔑的语气,沈清禾慢慢抬眸道:“奴婢敢。”
“倒是个胆子大的。”
萧祈眼前一亮,没想到文渊阁中的洒扫宫女竟然长得出乎人意料,又能迎着他嗜人的目光说出个‘敢’字,萧祈不免对她刮目相看,站起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文渊阁洒扫宫女沈清禾。”皇子问话,沈清禾不能不答,只想眼前的这位赶紧走。
萧祈掂量着手中书,撇嘴道:“倒是个不落俗套的好名字,这本书,本殿下拿走了,你既是文渊阁的宫女,那就替本殿下记着吧。”
沈清禾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去,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人是哪位殿下,也一直没等到有人归还被她弄丢的书,直到后来被尚仪局拨到新任职的地方,才再次见到了当时令她惴惴不安好几日的罪魁祸首,可萧祈对她仅匆匆一瞥,仿佛早已忘记了当初文渊阁一事。
沈清禾便也慢慢忘记了此事,直至今日,《奈何魍记》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让沈清姀不禁回忆过去,原来,这本书被搁在了勤政殿。
“娘娘?娘娘?”陈福唤了沈清姀好几声道:“那奴才就带人先出去了?”
沈清姀猛然从回忆当中拉回自已,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去吧,本宫会照顾好圣上。”
“哎,娘娘心细,圣上由娘娘照顾,奴才没什么不放心的。午膳前圣上还得喝一次药,奴才让人去准备。”陈福无奈道:“圣上也是,早早喝药也就不用吃这些苦头了。”
沈清姀突然问道:“圣上病了许久了吗?”
“可不是,那日从娘娘...”陈福一转头,正好对上沈清姀好似能望进人心的目光,他急急忙忙刹住了话,干笑两声道:“那日圣上不肯加衣,这不就受了风寒吗?娘娘快别多问了,进去陪圣上吧,奴才先告退。”
陈福脚底抹油,可不敢再说话了。
徒留沈清姀从他戛然而止的一句话中猜测到了萧祈得风寒的真相,可见自已没猜错,沈清姀霎时从心底生出一点点愧疚,摩挲着杂书封面回了内殿。
萧祈披着外衣,临窗盘腿坐在软榻上,听见响动,仅仅抬头一瞥道:“怎么是这本?这么多年了,你还喜欢看?”
萧祈简单一句话无疑是给了沈清姀莫大的冲击,什么叫这么多年了,她还喜欢看?
沈清姀纤长睫毛颤了又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流连往返,经久停留在枝蔓缠绕的花茎之上,她忍不住上前道:“圣上还记得这本杂记?”
萧祈停了笔,反问道:“这不是你当初还在文渊阁时,朕从你手中拿走的吗?怎么,你是觉得朕真病糊涂了?”
“没有。”
良久,沈清姀因干涩而粘连在一起的唇瓣微微启合,吐露出一句话来,她脚底有些虚浮,自认为早已不被人记起的往事原来萧祈一直记得,沈清姀呆呆坐在萧祈对面,侧首望向仍旧奋笔疾书的帝王。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之后一系列的安排并不是偶然,沈清姀在萧祈再次看过来之际,问出心中所想。
第124章 感兴趣但不至于
“臣妾当年不过是个二等宫女,可却能被分到王姑姑手底下,其中,是否有圣上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