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怎么了?”沈清姀吃惊,立马感受到手底下萧祈肌肉紧绷的感觉,她猛一抬头,萧祈紧锁眉头,仿佛痛极了,沈清姀心下觉得不好,当即坐了回去,小心翼翼撩开萧祈衣袖,衣袖下赫然用白布裹着,已经沁出了鲜红的血。
沈清姀瞳孔不受控制瑟缩了下,能在萧祈身上留下伤疤的,宫里还没几个人,沈清姀面色如风雨欲来前一刻被打破的安宁,一下子阴沉下来:“是太后?”
萧祈自已倒是无所谓,他甚至心情很好的拨开了沈清姀的手,状似轻快道:“她死前发疯,拼了命也想要咬下朕身上的一块肉,朕就当欠她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别担心。”
当日,留在帷帐后的两位医官,皇后以及贵妃全都退居到外,里面只剩下萧祈、垂死挣扎的太后以及太后身边的宫人,唯一能问出话的宫人全都被萧祈遣去了皇陵,连散霜这个掌事宫女也不知所踪,沈清姀虽疑心当日之事,但个中曲折,萧祈不讲,她也不会探听。
萧祈凝视沈清姀模样,轻笑一声,勾了勾她下巴道:“只要不该说的别说出去,朕也不是暴君,等宫人们到了差不多年纪,该出去的还是出去,皇陵里要清净,没必要这么多人守着。”
沈清姀苦笑道:“宫人们自进宫起,就想着出宫的时日,圣上能这般,是他们不可多得的福气。”
“只有守得住嘴巴,朕才愿意给她们这福气。”萧祈不经意眸光发冷:“太后死的蹊跷,又在死前与朕生了这样一番事,若被有心之人探知,那朕这位置也要坐不稳了,所以哪怕他们逃离了皇陵,可下半辈子也只能在朕眼皮子底下生活,这是朕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萧祈转瞬眉间像含了温润的一汪水,刮了刮沈清姀肚子道:“宫里见血的地方多了去了,朕倒是不怕,却怕不能给孩子积福。”
萧祈这话,饱含了一个父亲对未出世的孩子的全部期待,他期待这个孩子能够长得像他,又或者长得像沈清姀,只因这是他与沈清姀之间的羁绊,日后再不能解开。
萧祈面色从容平和,在沈清姀只当他不会提及太后一事时,萧祈的声音就像空荡荡风里的钟鸣声,让人心头酸涩:“太后临死前的眼神,我怎么也忘不了,她以为是我害她,可她养育了我,我怎么会亲自下手杀了她,但我却容忍了那些想要她命的人,只因我恨她!当年,她杀了我生母,太过心虚,连妃陵都没让下葬,那里面只有一件不知道谁人穿过的破烂宫装,而真正的尸首,被丢到了哪里,只有太后知道。呵,一缕孤魂野鬼,我至今找不到,她真是狠毒到了骨子里啊。”
萧祈的话令沈清姀犹如身处寒潭,一股股寒意顺着脚底传遍至胸膛内砰砰震动的心里,她甚至抚上萧祈面庞的手都是颤抖的,她企图用掌心残余的温热慰贴萧祈一颗冰寒的心。
萧祈无声笑了,笑得眼角湿润,他握住沈清姀纤细指尖,喃喃道:“她盯着朕,好像朕是十恶不赦之人,她被人下了毒,不管如何,这笔帐她都要算在朕的头上,算就算吧,那毒能让人死前觉得自已被蛇虫啃咬,想死还是奢望呢。朕好心,却被她抓住了机会,狠狠咬上朕。”
萧祈嘴角含了片缕秋风落叶似的笑,怔怔看向沈清姀:“沈清姀,朕算是偿还了她对朕的养育之恩了吧?”
回答萧祈的是沈清姀默默无言,与之相拥。
第188章 青梅糕
春深夏始,日色渐长,御花园内的人影也渐渐多了起来,皇后最初的时候只在凤鸾宫走动,但不知从哪日起,也爱到御花园闲逛了,且夜深后也流连忘返,这是所有宫妃都知道的,因此,能刻意避开就避开了,但偏偏,今日皇后踏进西南角凉亭,里面已经有了人。
皇后摇着八宝玲珑扇,目光中微微带着嫌弃,她裙角的流苏一晃,亭内之人已经跪在了面前。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沈清姀诚惶诚恐,绣着白色木莲花的宫装下,肚子异常显眼。
皇后捏着扇柄的手陡然收紧,她等着墨春收拾出一方干净石凳来,居高临下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姀昭仪,这日头都西斜了,你怎么还在御花园?”
沈清姀静静注视皇后鞋面上的一朵大红牡丹,那是花中之王,鲜艳夺目:“臣妾胸口发闷,所以才会出来走走,不想叨扰了皇后娘娘,臣妾这就回宫。”
皇后冷哼一声,似乎不满意沈清姀这个答案,她坐在了沈清姀面前,迟迟未叫起,眼神自上而下扫了一圈沈清姀日渐加粗的腰身,忍不住呛声道:“你的身孕多久了?”
沈清姀眉心一跳,但仍旧冷静答道:“臣妾的身孕四个多月了…”
“四个多月肚子就这么大了?”皇后“啪”一声将玲珑扇甩在了石桌上,身后自然有墨春捡了起来继续,她眼中的厌烦更盛,瞧着沈清姀的肚子仿佛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存在一样,皇后何尝不想动沈清姀腹中的孩子,但墨春先前同她讲的利弊关系,让皇后心生忌惮,最重要的则是,太后身死,皇后有点不敢动手。
囫囵间想起太后,皇后瞬间有种身处当日太后灵堂之感,只觉毛骨悚然,她喉间不觉上下起伏,没了作践沈清姀的心思,转眼挥手道:“既然怀着身孕,就别老出来瞎晃悠。”
“是,臣妾告退。”
跪得久了,沈清姀在忍冬的帮助下缓缓起身,其后,忍冬低头拾掇起石桌上的糕点,倒是其中一叠糕点引得皇后注目。
“这是什么?”皇后指着其中一碟青绿色方糕,问道。
忍冬始终低着头道:“回皇后娘娘,这是青梅糕。”
“司膳房的宫人怎么没送这样的糕点到凤鸾宫?”皇后闻着青梅清新、甜而不腻的味道,嘴里不自觉多了许多涎水,她回头质问墨春。
不等墨春回答,忍冬低声道:“回皇后娘娘,这是民间的一道糕点,是奴婢亲手做的,司膳房没有这样的糕点。只因我们娘娘孕期胃口不佳,又喜欢吃青梅,因此想着青梅发酸,不如制成糕点备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是吗?”皇后瞄了眼沈清姀,捋了鬓边一缕发丝道:“那姀昭仪,你吃了真就胃口大开了?”
“回皇后娘娘,有孕之人口味古怪,今日想吃这个,明日想吃那个,有时也不能确定,但臣妾自已却是对这生津止渴的青梅情有独钟。”沈清姀慢慢抬头,眼神里除了对皇后的疏离却也带上了一丝同情:“想必皇后娘娘前三月也是孕吐不止吧?若娘娘不嫌弃,大可尝一尝这个青梅糕,也算臣妾一片心意。”
桌上的青梅糕只剩了一半,皇后料想另一半是沈清姀自已吃下的,因此心中卸下大半猜疑,实在抵不住面前诱惑,浅尝了一口。
青梅酸涩,对于常人而言不可接受,但对于有孕之人,却是最喜爱不过的食物,更何况,这青梅糕里不止有青梅这么简单。
皇后接下去总共吃了三四块才停下了手,她意犹未尽道:“这糕点也的确对本宫的胃口,本宫最近食欲还未恢复,不然每日请安过后,让你的宫人留在凤鸾宫中给本宫制这青梅糕吧?你也留下,同本宫一起吃。”
“这…”沈清姀吃了一惊,神色拘谨道:“皇后娘娘若爱吃,臣妾就让宫人多做一些送到凤鸾宫,何必这样麻烦。”
皇后讥笑着驳了沈清姀的话道:“你宫里做好再送来,本宫还未必能吃下去,就日日到凤鸾宫中,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做吧。”
沈清姀咬唇,良久才回道:“是。”
皇后喜爱吃这青梅糕,不见得没脑子到爱吃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更何况是经过几双手的,她防备着沈清姀呢。
既然皇后如此要求,沈清姀只能答应,回宫的路上,她眼角余光观着落日余晖,轻声道:“记得在向董医官要些能让人胃口大开的,不急于一时。”
“是,奴婢明白。”忍冬也被皇后一句话打个措手不及,这与她们之前想的相差甚远,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硬着头皮去凤鸾宫了,但那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加进去,却是个难题。
风吹起沈清姀裙衫,幽幽暗暗的香气来自于腰间香囊内干枯的花草,虽不及春日盛宴百花齐放的怒放芬芳,却少有在郁郁葱葱的初夏令人捕捉到一抹清甜,她搅着香囊下的流苏,眸色清浅道:“在太后身边时,这佩戴香囊的习惯就改不掉了,什么珠宝首饰,还不如一枚香囊来得实在。”
忍冬恍然,迷茫的目光转向自已腰间那枚小巧玲珑的香囊,她捏了捏道:“是啊,太后不喜宫人涂脂抹粉,但太过素净也会讨了太后的骂,这还是娘娘想出来的呢,奴婢竟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虽说香囊小,但用处却大,平日里太后赏些什么,也能搁到这里面…”
忍冬揉捏香囊的指尖堪堪停住,停留在香囊之上,她嘴角快速勾起道:“娘娘,奴婢的香囊旧了,奴婢回去重新弄个新的吧。也省得去凤鸾宫伺候皇后娘娘,失了规矩。”
夕阳西下,明明方才还让人有些燥热的天气一下子凉爽了许多,沈清姀两胧秋月眉舒展了三分道:“回去吧。”
第189章 笑到最后
蒋贵妃从来不屑在后宫与谁人作伍,她先前一向仗着宠爱,对旁的妃嫔很少和颜悦色,哪怕如今恩宠少了,也不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屈尊降贵。对妃嫔如此,对皇后更加如此。
“姀昭仪这是急着要巴结皇后娘娘了?连自已的贴身宫女都能给皇后娘娘使。”蒋贵妃哼笑一声,丝毫不给沈清姀面子:“说来也是本宫没注意,竟不知后宫现在如此和谐,怪也怪本宫,却不知皇后娘娘宫里少了人用。”
蒋贵妃说着,摇曳着身姿向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现如今是臣妾掌管后宫诸事,凤鸾宫中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您只管遣人来与臣妾说啊。姀昭仪只不过一个昭仪,宫里能用的人本就少,皇后娘娘要是不嫌弃,臣妾这就回去让后司的人挑了伶俐的宫女送来凤鸾宫,您觉得如何?”
“伺候本宫的宫人足够了,就不劳蒋贵妃费心了。”皇后不搭理蒋贵妃那一番话,自然也是不放心蒋贵妃送来的人,她自顾自道:“本宫用一用姀昭仪的宫人只是因姀昭仪与本宫都有着身孕,口味上相似,她这宫人手艺很巧,但本宫又不会夺人所好,所以等请安后,姀昭仪也会留在凤鸾宫中,这宫人自然也是要带回去的。”
皇后忽的又轻嗤一下,朝着蒋贵妃道:“蒋贵妃也是有过身孕的人,怎么?时间久了,竟是连孕中口味与常人不同这一点都忘记了?”
蒋贵妃被太后设计小产的孩子始终是蒋贵妃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也消不掉,而皇后恶毒的竟要将这根刺再往深处扎了扎,好让蒋贵妃痛不欲生,她几乎是带着一抹挑衅的笑看向蒋贵妃,试图从蒋贵妃姣好面容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蒋贵妃任凭一口银牙咬碎,也不会让自已狼狈的一面暴露在皇后面前,谁才是笑到最后的,现在可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臣妾是关心皇后娘娘,生怕娘娘与臣妾一般空欢喜一场。”蒋贵妃莞尔一笑,仿佛对皇后这些不起眼的小伎俩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娘娘不领臣妾的情,那时辰不早,臣妾就先告退了。”
蒋贵妃不欲在与皇后争口舌之快,率先走出了凤鸾宫,只是路过沈清姀时,难免嘲讽了一句道:“姀昭仪,本宫竟不知你这般识时务者为俊杰。”
“贵妃娘娘谬赞了。”
沈清姀施施然起身行礼,看着一个个的妃嫔相继走出凤鸾宫,皇后仍旧高坐上首,华丽的凤袍上百鸟环绕着中间以金线绣成的凤凰,凤凰展翅,自是俯瞰众生。
凤鸾宫中一下子冷清下来,皇后双目间充斥着淡淡的嫌恶之感,她不在意似的掸了掸凤装下摆:“蒋贵妃傲气什么,不能有孩子终究是不能有孩子了,哼,还敢对本宫出言不逊。”
皇后这话看似是自言自语,实则是对着沈清姀说的,她眼神轻飘飘刮了一下底下安静温顺的沈清姀道:“姀昭仪,你说是不是?”
皇后与蒋贵妃一向势同水火,若是沈清姀话说错了,免不了在这凤鸾宫中受皇后刁难,她蹙了蹙眉道:“贵妃娘娘也是关心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有着身孕,后宫众人自是格外关注些,至于贵妃,不能生育已成事实,娘娘说呢?”
好一个已成事实!
皇后顿时喜笑颜开,摸着腕上金镶玉翡翠镯子,忍不住心中腹诽道:姑母啊姑母,您至少活着的时候是为本宫尽心尽力了,本宫对您感激不尽,日后定会让宫人时常祭奠您。
“锦屏,伺候姀昭仪到后殿去。”
皇后最近对自已所犯下的事儿渐渐忘却到脑后,人都已经死了,哪怕害怕也得压在心底,她前不久时常梦魇,尽是太后生前她卑躬屈膝的模样,从梦中惊醒后,却是对太后的怨怼占了上风,因此心中的恐惧也逐渐不复存在。
“本宫早起还乏的很,姀昭仪,你就坐在这儿等你的宫人制成这青梅糕后再回去吧,本宫就不奉陪了。锦屏,你留下伺候吧。”皇后留给锦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瞟了眼后殿中摆放着的楠木椅,她能允许沈清姀腹中孩子的存在,但不代表她一定会容忍沈清姀,反正只是坐着,出不了什么差错。
有孕之人本就辛苦,这制作青梅糕的时间也不短,后殿之中除了有椅子桌子,能不让沈清姀站着之外,其余却是什么都缺。
铺椅的软垫没有,鹅绒枕没有,像样的一杯清茶也没有,更别说点心吃食。
忍冬胸口窝了气,在锦屏上前来想要搀扶沈清姀之时,手腕用力“啪”一下打断了她的动作,连沈清姀的衣袖都没让人碰上:“我们娘娘有孕,早起只用了一小碗粳米红枣粥,皇后娘娘仁善,一定备下了止饿的糕点吧?”
“姑姑说笑了。”锦屏因手背上传来的刺痛有些恼火,又因近日得了皇后器重,当下也寒着一张脸,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请昭仪娘娘与姑姑来,不就是制青梅糕的吗?姑姑有时间与奴婢废话,不如手脚麻利点,也好让昭仪娘娘少饿些时候。”
这就是变相的告诉她们主仆二人,殿内有的就这些东西,好自为之!
忍冬双目里含着怒火,她倒是不怕,却担心自家娘娘受了委屈,然沈清姀瘦削的指尖拦住了忍冬,笑得和顺道:“是这个道理,忍冬,快去吧。”
有沈清姀一句话,哪怕锦屏露出一脸便宜相,忍冬也失了与她计较的心,沈清姀也无需她搀扶,自顾自坐到了楠木椅上。
眼瞅着沈清姀并无动作,锦屏盯了一会儿后想起皇后交代的,便抬脚往忍冬的方向去,皇后娘娘留下她的最主要目的,一是搓搓姀昭仪的锐气,再一个么便是防止她们在青梅糕上做手脚。
锦屏才想过去,身后便响起沈清姀清冷嗓音:“锦屏姑娘,本宫口渴了,不知皇后娘娘是否连水都不曾让本宫喝呢?还麻烦你送壶茶来。”
锦屏一愣,脚下也捎带迟疑起来,若说连杯茶都不给人也太苛刻了点,万一一些风言风语传出去,凤鸾宫中落个苛待嫔妃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第190章 黄雀在后
锦屏心下计较一番,随即让候着的宫女取了一壶茶来,勉强替沈清姀斟了一杯道:“昭仪娘娘说笑了,这茶还是备下的,宫女偷懒没及时送来,还请昭仪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