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贵嫔,知道你与姀昭仪要好,但这种时候还是明哲保身,否则到时候反惹一身骚可就不好了。你就别说话了。”落井下石之人不是没有。
蒋贵嫔忍不住上前半步,愤愤看向付贵姬,不等她说话,萧祈已然是不耐道:“朕看你不会说话也别说了。姀昭仪位份在你之上,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没规矩!”
当着众人面被斥责,付贵姬向来是头一个,她面色立即变得惨白起来,摇摇欲坠之下得不到萧祈半个眼神,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装死算了。
“你们怎么看?”萧祈环顾四周,问得是蒋贵妃、良妃以及容妃三人,他顿了顿又道:“陈福,搬个椅子给姀昭仪,她腹中有孩子,先别站着了。”
“哎。”陈福答应一声,众人的面色又变了一变,圣上这就差变相地告诉众人,他不相信是姀昭仪对皇后下的毒,谁让姀昭仪腹中怀着金贵的龙胎呢。
蒋贵妃心下涩然,更加确定萧祈对沈清姀的宠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刮了沈清姀一眼道:“姀昭仪与皇后娘娘一同有着身孕,姀昭仪要是存了别的心思,旁人也不知道啊,这一招虽险,但若是真成了,姀昭仪腹中的孩子可不就是后宫里头一个么。”
沈清姀望一眼蒋贵妃,蒋贵妃抬了下眸,她甚至多分出一个眼神给沈清姀都是懒得,既然自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还帮着沈清姀干什么?左不过她腹中的孩子自已恐怕也得不到了。
想想真是可笑,自已竟然信了她的话,果然啊,后宫中的女人心思就是多。
蒋贵妃有点子破罐破摔了,说完这些后,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既然是下毒,那与她给沈清姀的药自然是没关系了。
“臣妾想,姀昭仪不是这样的人。”良妃轻轻摇头,骨子里的和顺让她此时说话仍旧是轻声细语的:“姀昭仪的性子是怎么样的,大家都知道,如若真是蛇蝎之人,也不见得圣上能留了姀昭仪到此时,臣妾觉得,圣上还是严查的好。”
“是啊。虽说姀昭仪与皇后娘娘一同有孕,但臣妾觉得,有孕之人心肠软,就是为着腹中孩子,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容妃搭腔道:“更何况,皇后娘娘虽有心刁难姀昭仪,但姀昭仪一向对皇后娘娘勤谨恭敬。”
“刁难?”萧祈挑眉:“刁难多了,底下人就会心存怨怼,容妃,你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倒是让朕都摸不着头脑了。”
容妃心里一惊,惶惶抬头,萧祈整个人陷进了金丝楠木椅当中,因为背光,让人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容妃目光一闪,说道:“臣妾口舌笨,圣上是知道的。”
“是吗?”萧祈没再说话。
不远处,沈清姀目色微垂。
时间一寸一寸过去,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寝殿当中还有个生死不明的皇后,萧祈捏了捏眉心道:“这里有医官照料着,除了贵妃、姀昭仪,你们都回去吧。杵在这儿只会让朕心烦。良妃,你留一下。”
萧祈说完,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行了礼一一告退,容妃迟疑半晌,还是走了,只是外边儿夜风一吹,总觉得圣上留下那几人,是有什么大事,她慢慢回转了身子看向黑黢黢里的凤鸾宫,不管白日里如何,到了晚上,还不是一座没点什么光亮的宫殿。
殿内,萧祈看向贺医官道:“皇后究竟如何,你一五一十说。”🗶ĺ
“回圣上,皇后娘娘中毒颇深,这下毒之人用得计量可谓是致死的量,但又因皇后娘娘吃完青梅糕后喝了大量的茶水,阴差阳错,竟然解了一点点毒性,因此皇后娘娘没有即刻命丧黄泉,而是留了一口气在。”
“那皇后娘娘日后会如何?”蒋贵妃心里啧一声皇后福大命大,蹙眉问道。
“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的指甲、唇色已经隐隐泛出紫色,这是毒入五脏内腑的征兆,这毒,即便能治好,恐怕皇后娘娘也活不过今年冬日。”贺医官瞥了眼始终没说话的萧祈,硬着头皮继续补充道:“且人能清醒过来也要硬生生扛着此毒造成的皮肤溃烂、流脓的恶心与痛苦,这,这真是让人生不如死啊。”
贺医官见多了中毒之人,若是无药可解,那下场怎能是一个“惨”字了得。
可见下毒之人是恨惨了皇后,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让皇后死前还不得好死。
蒋贵妃心里一阵雀跃,她对皇后的恨意不比这个下毒之人少,因此嘴角隐隐藏了一抹笑意,也终于问道了今夜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那皇后娘娘腹中胎儿怎么样了?”
贺医官抬头,面色颇为古怪地看了一眼蒋贵妃,蒋贵妃柳叶眉一扬,厉声道:“你这么看着本宫干什么?本宫关心龙子有什么错?”
贺医官摇摇头,冲着萧祈道:“回圣上,皇后娘娘并没有身孕。”
第196章 网
“什么?!”蒋贵妃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鬓边的叠翠步摇快速划过她的眼角,令她眼尾生出猩红色。
她控制不住指尖颤抖,指着贺医官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皇后的胎都快满三个月了,你竟然告诉本宫皇后没有身孕?”
贺医官口气沉沉,仍旧铁定道:“臣虽然不是妇科圣手,但女子有无妊娠还是能把出脉来的,更何况,皇后娘娘中毒这样深,早就小产了,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皇后娘娘床褥之上是否干净!”
蒋贵妃此刻是六神无主,她茫然四顾,发现圣上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已被罩在一张看不见的网当中,若皇后没有身孕,那她先前做得那些事算什么?
蒋贵妃豁然将目光放在了沈清姀身上,她腹部隆起,双生胎已经显怀,整个人散发着淡淡母性光辉,蒋贵妃觉得刺眼得很,她急不可耐,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讲一声,便寒着脸扯了皇后寝殿层层赤豆色牡丹帷幔,去看皇后。
寝殿内守着皇后的小宫女见蒋贵妃气势汹汹而来,根本不敢伸手阻拦,眼睁睁看着蒋贵妃一把掀开盖在皇后身上的五彩刺绣被褥,然后,蒋贵妃面色冷不丁呈现出青白色,好似彩绘的陶俑禁不住冷水浇灌,一层一层鲜艳的色彩急速褪去。
蒋贵妃身形摇晃一下,跟在她身后的梨云忙搀扶住了道:“娘娘,当心!”
“梨云,你记得本宫小产的时候,整个寝殿当中都是血腥气儿吗?你闻闻,这里有吗?”蒋贵妃似乎累极了,靠在梨云身上,讥讽着说道。
梨云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她闭闭眼道:“娘娘,没有...咱们出去吧。”
“好大一张网,好大一张网...”蒋贵妃呢喃了一句,忽然挣脱开梨云,脚下生风又冲了出去。
她就像一只无头蝇虫,撞撞跌跌到了沈清姀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侧,冷硬道:“你是不是早知道皇后没有身孕?不然怎么会如此痛快地接了本宫给你的堕胎药?是不是?”
蒋贵妃失了往日的姿态,她咬着牙问出的话擦过沈清姀耳边,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已在说些什么,只身后的梨云捏紧了拳头,却不敢踏出一步。
沈清姀抬头,黑色眼眸中倒映出蒋贵妃的气急败坏来,她无声望着蒋贵妃,好似听不见蒋贵妃的质问,也在无形中形成了与蒋贵妃的对峙,蒋贵妃岂能不懂?
此时此刻,此地,蒋贵妃连连倒退几步,嘴唇哆嗦着指着沈清姀:“你果然知道,你想害本宫?呵呵,可是你失算了,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姀昭仪,皇后现在身中剧毒,你才是去不了嫌疑的那个啊。”
蒋贵妃话音未落,转身一脚踹在了一旁匍匐在地的文医官身上,文医官年纪不小了,此时一个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蒋贵妃犹嫌不够,却被一声暴喝止住。
“够了,你想干什么?当着朕的面要打杀朕的臣子吗?蒋氏,你未免胆子太大了。”萧祈眉间怒意横生,在蒋贵妃靠近沈清姀的那一刻,他全身都紧绷了:“朕方才听你而言,你想着对皇后的身孕下手?怎么?如今皇后没有身孕,你该庆幸才是!”
蒋氏,竟是连蒋贵妃三字都不愿称呼自已了。
蒋贵妃恍然,四周关心自已的只有梨云一个,良妃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回去了,她听着萧祈不带丝毫感情的称呼,只觉得快要盛夏天的日子里,寒彻冻骨。
文医官挨了一脚后,一副听天由命道:“圣上恕罪,微臣老了,得了皇后娘娘好处,便选择同皇后娘娘一起欺瞒圣上,这都是微臣糊涂。皇后娘娘原本打算以假孕欺瞒众人,等到生产之日,再去宫外偷偷抱了一个孩儿进来,抚养在身下。微臣自知愧对于圣上信任,还请圣上能看在微臣往日尽职尽责的份上,宽恕微臣。”
文医官三言两语就道明了皇后是为假孕,蒋贵妃失神片刻后,觉得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忽然凝视萧祈,这个与她之间并无情深义重的男子,她忽然很想问问他,他对自已,是否有过喜欢?
文医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处罚上不会轻,萧祈很快做出了决定,文医官领了罚,对着萧祈深深叩头,他一步一步走出了凤鸾宫,走出了深夜里的皇城,才敢松一口气。
直到萧祈找上他之时,他便懂了,年轻帝王的心里始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害死自已生母之人,文医官当初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昭贵姬死去,他虽不是主谋,但却是助纣为虐之人,圣上愿意留了他一条命,也是因为他懂得配合的道理。
皇后终究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要做枉死鬼了。
文医官瞧着自已一身素衣,苦笑一声,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临了,却是要拖家带口的走了。
凤鸾宫中,文医官的事情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董柯与贺医官识趣儿地退居到内殿,去照看皇后,殿中,只剩下萧祈、蒋贵妃与沈清姀。
沈清姀似乎从陷害皇后的凶手变成了这场戏外的看客,她往日清冷冷的面容因腹中孩子忽然的闹腾而生出了柔婉之意,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试图安慰腹中孩子,只是这样的动作也引得蒋贵妃侧目。
眼下,蒋贵妃已经是对沈清姀心怀怨恨了,她恨沈清姀利用自已,也恨自已太过轻信了她人。
蒋贵妃自知刚才的口不择言要为自已带来祸患,但此刻,她依旧跪在了萧祈面前道:“圣上,臣妾嫉妒皇后有孕,所以才会想着对皇后下手,但的的确确没有想过要害皇后的命,臣妾愿意领了罚,但臣妾也有理由相信,皇后的毒是姀昭仪所为!”
第197章 囚笼
蒋贵妃愿意认下堕胎药,但下毒,她没做就是没做,任谁来了,她也不愿认下这个罪名,只因蒋贵妃心里清楚,那药既然没用,便怎么也栽赃不到她的头上!
“姀昭仪,本宫没想到你想要陷害本宫。”蒋贵妃不愧是后宫中的女人,利弊权衡之下,立刻想出了脱身的对策:“你明知皇后未曾有孕,所以毫不犹豫的接下了本宫给你的药,但你对皇后却是想要下死手,你想偷天换地,将皇后中毒之事栽赃到本宫头上,是吗?”
“圣上,还请圣上彻查姀昭仪,不要放过毒害皇后之人。”蒋贵妃言辞激烈,几乎料定了是沈清姀下的手。
沈清姀再不能作为旁观之人,她起身靠近了蒋贵妃,从云袖中取了一个黄纸包出来,丢在了蒋贵妃面前。
“当日你给我的药,我没有用,此刻就还给你。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了你。蒋贵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不是蝉、却螳螂。”
蒋贵妃蹙眉,没能将眼神从地上移开,她不解沈清姀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仍然认为沈清姀是想要撇清自已,因此冷笑道:“本宫也没有对皇后下毒!”
“那太后呢?”
“什么?”蒋贵妃眼睫颤动,与萧祈四目相对,她好像还没从萧祈的问话中回神,空洞洞的一双眼落不到实处。
“你没有对皇后下毒,那对太后呢?”萧祈眸色不仅仅是纯黑,而是漆黑中带着一点点灰,如纯正黑玉当中因透光而泛出的一点点异色。
往常,蒋贵妃最希望这双眼睛能落在自已身上,不仅仅是因为宠爱,更是能让她傲然面对后宫众人,可此刻,萧祈眼底只剩漠然,好似冬日下得第一场薄雪,寒津津的。
“太后怎么死的,圣上应该比臣妾清楚,臣妾不明白圣上在说什么。”蒋贵妃惊惧交加,心中唯一留存的对萧祈的情意也知道此时此刻,是没有了的。
萧祈下巴一扬,陈福立刻又丢了一个纸包到蒋贵妃面前。
“这里面的药,你应该很熟悉吧?你的宫人刻意接近皇后身边宫女,借机挑拨,让皇后亲自给太后灌下了这里面的毒药。”萧祈睨一眼地上纸包,又说道:“还有太后之前的中风痹症怎么来的?朕不说,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若你还想辩驳,那被你们偷送出宫外的小宫女,朕也可以找来跟你对质,这药怎么来的,朕也可以告诉你。”×l
“当日你小产且再不能生育,是太后所为,所以你恨太后,对吗?”萧祈神色平淡,仿佛在说一件陈年旧事。
蒋贵妃盯着地上的罪证,良久才嗤地一笑,再没了力气去装模作样,她懒懒道:“臣妾恨太后,难道圣上不恨吗?比起臣妾的挑拨,圣上才是真正厉害之人,您隔三差五在臣妾面前提一提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不就是想借着臣妾的手杀了太后吗?如今太后都死了,杀害您生母的人都死了,圣上你应该高兴啊,怎么还能来怪臣妾呢?”
萧祈淡淡扫她一眼,地面上的人影渐渐被拉长,蒋贵妃的满头珠钗在烛火摇曳下晃出一抹冷光,萧祈盯着她瞧了片刻道:“朕恨,可朕也恨将朕生母送进此牢笼的真正之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
蒋贵妃后背像是被雨淋湿了一般,黏腻腻的,廊下风吹进来,令她没忍住一哆嗦。她忽然想到,她面前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和的君王,相反,手段狠厉。
她也想起来当初自已进宫之时,母亲一脸骄傲地提过,若不是当初她当机立断,送了庶出的姑娘进宫顶替嫡出姑娘,以嫡出姑娘别扭的性子,哪里会有今日她这等福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蒋贵妃如雨中衰败的花儿,一下子蔫了,提不起任何精气神,她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要一个答案:“我是什么?是制衡后宫的棋子?还是因昭贵姬的死而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或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那么,我深陷这深宫,将永不见天日,应该恨谁?”
仰头之际,有一滴泪划过下颚,凤鸾宫中雕梁画栋间的璀璨夺目是以往蒋贵妃的势在必得,现在想来,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她痴痴笑道:“也对,我再没出宫的机会,也就要乖乖走进为我所画的囚牢,不是吗?”
闹腾了一晚上,该累了。
萧祈站起身,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亥时,他走到沈清姀身边,朝沈清姀伸出手,恍若无人般强硬着十指相扣,他低声道:“重华宫里永远只有一位贵妃,你也只是贵妃。陈福,关了重华宫的宫门,无旨不得开。”
蒋贵妃低声笑了,她原以为自已会变成庶人,没想到萧祈保留了她最在意的位份,也是,从始至终,她对他,根本就没有情爱可言,也就没什么好伤心的了,守着贵妃称号过一辈子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