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
萧祈取代了良妃的上首位置,良妃则就近坐在了没来的容妃位置上,她观一圈四周,呐呐道:“圣上,皇后娘娘...”
“宫人应该来报了吧?”萧祈双目含霜,冷然道:“先前皇后有起色不过是流水的汤药灌了进去,可实际上,并不能痊愈。医官也是回天乏术,皇后薨逝,也是在朕的意料之中。良妃,还需你统筹大局,皇后的身后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吧。”
“是。”良妃起身行礼:“可臣妾一人怕是忙不过来的,圣上看?”
“你说的不错,宫里位份高的没几个,本应该让姀昭仪与你一同料理此事,但姀昭仪已是孕中,朕怕一个闪失,伤了她。所以,朕先拨了勤政殿的内侍宫人到你身边。”
“这样也好。”良妃余光瞥见底下妃嫔异动,沉声道:“圣上,其实臣妾也可同容妃一起商量着来,今日还未到请安时间,恐怕容妃是有事耽搁了,不如圣上等等?”
萧祈闭了闭眼,修长手指捏了眉心道:“朕也正要说容妃一事,朕就是从昭纯宫过来的。”
萧祈抬头,眼底的威严逼得众人全都半低了头去:“今日皇后薨逝不过半个时辰,容妃便自尽于宫中,所以,良妃,你不仅要操持于皇后的身后事,还要操持容妃的,辛苦你了。”
皇后薨逝已经是个天大的消息了,更别说昨日众人才见到的容妃竟自尽于宫中,这无疑是让众人哗然的一个消息,也不禁猜测于容妃跟随皇后去了的一事是否与皇后中毒有关,但怀疑终归是怀疑,无人敢问出口。
萧祈接着道:“妃嫔自尽是不能葬入皇陵的,且要追究母家之人,但念在容妃对皇后忠心耿耿,那么朕也网开一面,不计较容妃母家,自然也不计较容妃自尽一事。你们也记着,容妃是跟随了皇后去底下服侍,不该说的话,朕,不想在日后听见一个字。”
众人心中凛然,也清楚此事事关重大,在良妃的带领下,全都老老实实道:“臣妾\嫔妾谨遵教诲。”
一日未尽,绵绵不绝的霞光铺陈在高耸的殿宇广角,今日这样的好天气,本该御花园中人影交错。
可一日之间,后宫之中花儿一样的皇后与容妃相继香消玉殒于此地,众人心有戚戚间也没了欢愉的意思,全都紧闭宫门不出,任由炫彩的霞光被无尽的黑暗所取代。
夜,来得快。
沈清姀扶着后腰坐下,萧祈已经洗漱好了,她回想今日一事,仿佛走马观花一般闪现在眼前,最终停留在容妃一张脸上。
“容妃,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沈清姀盯着那盆花开花败好几遭的寒兰,良久道。
萧祈本闭目养神,听到她此话,起身到了沈清姀身边,环住她肩膀道:“她既做了这些事,就该知道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死,是最能解脱的办法了。”
“死了,便一了百了,圣上宽恕她的家人,也准允了她葬入皇陵,那么,前尘往事,也该随着容妃身死而随风去了。”
“照朕的意思,不该这般轻饶了她,还不是你劝了朕,否则,朕何必去凤鸾宫中一趟,让容妃发现?”萧祈狠声道:“她几次三番想要陷害你,自尽算是便宜了她。”
沈清姀覆上萧祈放置在自已肩头的手,温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容妃以为自已是黄雀,可臣妾却是那底下瞄准了黄雀的飞箭,不伤了自身与腹中孩子,这就够了。容妃,也是因为她曾经的孩子,才会如此。”
“她怪朕,朕认了。”萧祈忽而长叹一口气道:“朕按照你的意思,让人给那孩子制了小小一块牌位,跟着容妃下葬吧。”
夜风习习,吹得人心头燥热散去,夜深人静,廊下的蛐蛐儿叫声吵人,可无端端却让沈清姀觉得正是这样,才有种活着的感觉,才有种不切实际的真实感。
萧祈倏地半蹲下来,让自已贴在沈清姀肚子上,他静静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静,低声道:“宫里总算要安静下来了,接下去,朕与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咱们的孩子降生,然后,守着他们长大。”
墨色一般的夜空中,疏朗星光闪烁,今年的夏夜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203章 夫妻
皇后薨逝,良妃既要让丧仪得体,又要保全了宫中颜面,毕竟,太后才薨逝不久,皇后此番会让中宸猜测不已,更别说中间还夹了一个容妃,只是这样的事情,自然有萧祈去做诸多考虑。
后传进宫来的消息是萧祈对待容妃家人,不咸不淡宽慰了几句就堵住了容妃母家悠悠众口,总之,容妃自尽,也不是全能瞒住的消息。
至于皇后,汝南公的爵位已是顶天了,圣上下旨,让从旁支中亲自挑选了一个男儿,将来用以继承汝南公爵位,不叫汝南公一脉落寞了。
这样的恩赏,汝南公夫人是不能接受的,但此次,汝南公只觉得她是妇人之仁,毕竟,依照汝南公的身子已经没了再有子嗣的可能,而与先夫人的孩子又因继母一事,早就分了家出去,与他离心。
汝南公膝下是没有子嗣的了。
圣上此举,无疑是让他留有了后嗣,保全了汝南公的尊荣,有此尊荣,便可岁岁年年无忧。
不管汝南公夫人如何歇斯底里,汝南公在皇后丧仪过去后的第三日,便亲自去旁支挑选了一个男童,又进宫对圣上千恩万谢,自此,皇后薨逝一事就算过去了。
等到夏日一过,秋风席卷了丛茵,黄叶漫天,沈清姀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
双生胎让她早早的手脚浮肿,身子不适,每每到了晚间,起夜的次数多得令人头疼,更别说半夜腿抽筋这种事情。
萧祈自皇后薨逝,根本就不会踏进旁的妃嫔宫中一步,任由她们闹腾了一两月,也无动于衷,于是众人默默接受了沈清姀几乎独宠的事实,有人气恼却也无济于事,谁让圣上起居都差不多搬到了瑶华宫呢。
再者,良妃娘娘除了宠爱着小帝姬,守着碧霄宫的一亩三分地以外,对于有些人请安时的醋言根本不搭理,而沈清姀,早就因月份大了,被萧祈明令禁止了请安的事宜。
“臣妾一夜要起来好几次,圣上不如搬回勤政殿吧?这样子,圣上根本休息不好,实在太受罪了。”沈清姀蹙眉,此刻她一双光洁的腿正搭在萧祈膝头,而萧祈正心无旁骛的按着,试图让沈清姀浮肿的一双腿得到缓解。
他抽空抬了头道:“你这孩子又不是为你一个人怀的,朕辛苦也是应该的,你这样的话劝解了好几遍了,再说下去,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别再说了。”
“圣上眼下的乌青让人瞧见了会笑话的…”沈清姀似是不同意地指了指萧祈眼窝一圈,萧祈恐怕自已不觉得,但沈清姀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自打肚子大了以后,萧祈全身心扑在了自已身上。
明明每晚睡得正熟,只要自已动弹下身子,他一定能立刻惊醒,不管是身子不舒服了,还是口渴了,萧祈一定不会假手于人。
寻常百姓家中女子有孕,恐也不会像他一样照顾妇人,沈清姀心下酸涩,嘴角笑意如春日里的一缕和风,她伸手摸了摸萧祈下巴,感受到手心里的密密扎扎,感慨道:“女子有孕,男子若都能做到如圣上一般,已经很好了。”
秋日里,绵绵不绝的蝉鬼儿叫声早就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枯黄草丛里蝈蝈儿蹦跶的起劲,夏日未尽的生机并没有延续下去,只有窗叶上描绘细致的合欢花依旧开的艳丽,烛台上橘黄一盏灯,照映出男女一抹剪影,秋风亦不忍扰了其脉脉温情。
沈清姀感受到萧祈动作轻柔的将她一双腿放置到被褥中,他抬眸,眼底是一层珍重并一层怜惜:“这样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吗?可你十月怀胎的苦不是谁人能替的了的,日后更是还有生产的苦,女子有孕,但男子同样需担了应尽的职责。夫妻夫妻,我与你,是要做夫妻的!”
夫妻,夫妻。
这样陌生的词语突然出现在红墙砖瓦的浩瀚殿宇中,对身为昭仪的沈清姀来说有一种不切实际感,就像她想要握住手中一盘散沙,可用尽了全力却会发现,无非是一场徒劳,但此刻,有一双更加强劲有力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柔荑,并且告诉她,你并不是一个人。
酸涩的泪像是潺潺的春雨划过面庞,只留下春的甘甜,萧祈的话就像无形之中汇聚到心田的一泉清泉,令沈清姀不禁伸手覆上萧祈为自已拭去眼角氤氲的一双手。
夫妻,夫妻。
她本认为进宫后一辈子不可得的美好事物,却是被世间最为多情的帝王说出了口,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并不是过眼云烟。
萧祈忽而笑了,他从前年少时期中意的女子如今会为他生儿育女,他就算夜夜辛苦些,又有何妨?他定会给她世间最好的。
今年后宫中一连办了两场丧仪,素白接着一茬又挂一茬,不管是妃嫔还是宫人,心中总有戚戚,于是秋风刮过三遭后,中秋来临,总算给宫中带来了一点鲜活气息。
彼时,沈清姀的身孕已经让她行走都困难了,虽日日有宫人伺候着,但双生胎在腹中令她坐立难安,又因孩子大了顶着胃,前一刻吃进去的东西下一刻就能吐了出来,而每每到了夜间,只能半躺着合衣而睡,也就苦了萧祈。
眼瞅着萧祈下颚愈发瘦削,沈清姀隔三岔五得磨磨嘴,但不论沈清姀如何劝说,萧祈自始至终并没有搬离瑶华宫,以至于到了后来,他全都当成了耳旁风,是令沈清姀哭笑不得。
算算月份,已经快接近八个月了,按董柯的意思来说,随时都有生育的可能。萧祈听得此话,面色一下子沉了,他私底下问了董柯无数遍,八个月就出生,对孩子,对沈清姀,是否有影响,直到董柯再三强调,双生胎本就不能保到足月,萧祈才放下心来,甚至日日瞧着沈清姀不舒服的样子,倒是巴不得孩子早点出生了算了。
但这样的想法,一定是不能让沈清姀知道的。
第204章 中秋
这一日,萧祈回瑶华宫路上,被江嫔绊住了脚,明明早秋起了寒意的天,却穿得比初夏还少,美人楚楚可怜等在宫道一旁,好巧不巧与龙辇碰上了。
“嫔妾给圣上请安,圣上金安。”
江嫔自打升至嫔位,不说恩宠了,就是位份上也不见得有动静,她心急,明知道圣上分不出心到旁人身上,还是不死心想试一试,纵然有要好的宫妃早就同她一样,看开了,劝了她,仍是没劝住。
宫里的妃子就这么几个,可高位妃嫔少的可怜,江嫔羡慕生了帝姬的高嫔,所以暗自咬着牙想要为自已搏一搏出路,她想着姀昭仪荣获恩宠这么久了,万一圣上瞧腻歪了,岂不是自已得了机会?
因此,寻了别样心思,打算与萧祈来一回“偶遇。”只是这“偶遇”也得讲究你情我愿。
冷风呼呼吹,吹得江嫔心肝儿都颤了颤,长久地行礼已经让她有点站不住,但因轿辇上的人迟迟没有给回应,所以也不敢有其余动作。
殊不知,轿辇上的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示意了下陈福,陈福当即上前一步笑呵呵道:“江嫔小主,圣上赶着去瑶华宫呢,您有什么事儿吗?”
江嫔一愣,原本准备好讲与萧祈听得说辞一下子卡在了喉头,对着陈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轿辇上的萧祈喃喃道:“江嫔。”
“嫔妾在。”
无望之际,江嫔听见自已个儿的名字,顿时欣喜若狂,一副含羞模样抬头向上看,与萧祈一双深沉眼眸对视,然后,她亲耳听见圣上略带嫌弃说道:“是秋天里的风把你脑子冻傻了?穿这么点出门,你是想在宫里招摇什么?”
江嫔刻意扬起的羞涩笑容仿佛遇到了寒冰,一下子凝结在唇边,她僵硬着嘴角低头望向自已身前的波涛汹涌,和裸露在外吹红了的肌肤,怔愣间,属于帝王的轿辇早已在几步开外了,江嫔独自在寒风中醒了醒神,然后吸吸鼻子,走了。
陈福一路跟着到了瑶华宫,在萧祈临进门之际,破天荒想着,恐怕圣上当时给自已使眼色,是因为记不得江嫔是谁了吧?果然啊,珠玉在前,剩下的可都不能再入了眼了。
外边儿寒风萧瑟,瑶华宫内始终微暖如春,连一向在暖春时节报喜的迎春花都仰着自已娇弱的花骨朵儿,颤颤巍巍地露出一点里头的黄蕊来,地上薄绒羊毯一直铺满了整个内殿,暖炉早早供了起来,即便人光脚踩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冷。
为着透气,雕花茶几边上的窗子开了半扇,萧祈一进门,便瞧见沈清姀站在窗前。
她月份愈发大,平常穿的宫装早就套不住了,司衣房每个月都要给赶制新的宫装送到瑶华宫来,但沈清姀月份越大,人也越发不计较这些,她常常披着轻薄的外衣,松散着一头长发,在内殿踱步,以便于来日生产上少吃些苦头。
萧祈眼神往地上一瞧,一双莹白玉足踩在地上,陷进柔软的毛毯里,他微微探口气,过去将大敞的窗子关了半扇,埋怨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即便殿内暖和,也不能不穿鞋子啊!”
沈清姀早已习惯了萧祈的无微不至,她望着萧祈走远了去取脚踏上的一双鞋,又走回来替她穿上,细细叮嘱道:“你日日走动,脚上的浮肿倒是好了很多,可不许再不穿鞋了。”
沈清姀低低应了,眼瞅着萧祈在自已脚踝处按压,的确一个个的小坑比之前要小了很多,她凝视萧祈半蹲的身姿,轻声道:“明日就是中秋节宴了。”
萧祈抬眸,起身扶了沈清姀坐定,思忖道:“是,今年的中秋节宴是良妃一手操办的,她不是性子莽撞之人,能办好。今儿一年,宫里事情多,此次中秋,就当合宫庆贺一下,也冲冲之前的晦气。”
沈清姀清丽眉眼往下移了三分,这晦气二字,萧祈讲得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因此笑道:“也是,上半年宫里人都辛苦了,宫人们也累着了,明日热闹一场,也是好事。”
萧祈点点头,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明日中秋节宴,虽是在宫里,但人多,你此刻的身子不能有一点闪失,最主要的是,明儿比今儿还要冷,可别去吹冷风了,老老实实在宫里,朕去去就回来。”
虽说皇后没了,但如此行事可不就仗着恩宠不将规矩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是宫中妃嫔都需出席的场合,沈清姀有些不同意道:“明日宫里的妃嫔都会在,臣妾不去不像个事儿,就算天冷,多穿点衣服就是了,更何况,臣妾身边有宫人跟着,不会有事。”
“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冷,来的路上还碰见个什么江嫔,竟然还穿着夏日的衣裳,朕也没觉得委屈她们啊,冻得跟个鸡崽似的发抖,想想就好笑。”萧祈嗤笑一声,仍然是不许。
沈清姀“嗯?”一声:“江嫔?”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出宫里时常会有的戏码了,于是唇角靥靥道:“恐怕不是偶然碰见个江嫔?这是守株待兔吧?”
“呵!”萧祈磕了一下牙,笑得无奈道:“谁是株?谁是兔?朕可是看得好笑才看了几眼,早知道不和你说了,省得你取笑。”
萧祈哼哼一声,老神在在取了沈清姀常用的杯盏喝茶,可眼角余光是一点都没从沈清姀身上移开,而沈清姀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笑,温温柔柔任由萧祈打量。
萧祈首先败下阵来:“好吧,朕就是那只被受的兔子,行不?下次可不叫人走那条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