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事件中突然多了一股心安。
沈清姀无端端红了眼眶,毫无血色的唇瓣直愣愣吐出一个字:“好。”
又这样熬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祈终于听到了董柯的一句:“差不多了。”。
直到此时,生产才真正开始,原本属于忍冬的活全部被萧祈一手包办,不间断的温柔话语,时不时地喂参汤,和低声呢喃。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沈清姀。
萧祈眼神死守着痛苦不堪的沈清姀,闷热的产房让他后背早就被冷汗侵占,他也完全分不出心神去瞧孩子的情况如何。
他只知道,只有错眼不眨地盯着沈清姀,才能让自已心安。
萧祈前半生中并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或者受挫的事情,唯一一件是当年被沈清姀拒绝,而再一件,是此刻沈清姀生产。
他忽然从心底升起一阵害怕,害怕沈清姀万一有什么不测,害怕自已就此会失去一个人。
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萧祈长久未感受过了,他倏地想起了自已见到生母亡故的场景,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又扑面而来,像是看不见的恶魔牵扯着他全部血肉,想要将他撕碎,竭尽全力欲要摧毁他。
不,不会的!沈清姀她不会。萧祈猛然握紧了沈清姀的手,任凭沈清姀用力,再用力。
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就像董柯说的,双生胎的生产时间会耗尽人的精神,可有萧祈在,谁都不敢松懈,他们听着萧祈一遍遍的鼓励沈清姀,就如同寻常百姓中的恩爱夫妻,面对妻子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艰辛时,真的做到了不离不弃。
晨曦破晓之际,等候在门外的沈贵妃终于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这般响亮,像是要用自已稚嫩的声音撕破黎明前的黑暗,欲要昭告天下自已的到来。
而当漫天的晨光铺陈在金光闪闪的宫殿之上时,产房内又响起了一声啼哭,相比于前一个,这个的声音捎带一点孱弱,但并不妨碍她哭得起劲。
沈贵妃心神略微一恍惚,低声不知是自言自语道:“双生胎啊,宸妃,真是好福气。”
经历了一夜的生产,所有人都累了,忍冬在董柯地嘱咐当中给沈清姀仔仔细细擦拭了身体,更换了干净的里衣,经手的稳婆喜气洋洋的同圣上告喜,被人领下去拿了双倍的赏银,而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由乳母抱着被他们亲生父亲囫囵看过一眼后,抱下去安置了。
至于萧祈,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可还是坚持自已亲手给沈清姀喂下了一碗补气的红参汤后,执意要守在沈清姀身边,等她醒来。
这漫长的一夜终将成为萧祈人生中毕生难忘的一刻,方才的生产过程中并不是没有凶险一刻发生,头一个孩子出生后,沈清姀似乎还忘记了腹中还有一个小家伙,人直直便昏睡了过去,好在有医官一直守在,替她施针后勉强苏醒。
若是她一睡不醒之下,只怕余下的那个孩子会连同母体双双毙命,哪怕现在已经度过了那个凶险之际,萧祈仍旧会感到后怕。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怕过?生母死亡之际,一颗心也只是被愤慨和怨恨充斥了。
萧祈承认,他其实是个胆小鬼,活到如今,他竟然害怕了,他害怕鲜活的一个人失去生命,也害怕沈清姀会离开自已。
他也承认,当沈清姀生死不明之时,他恐惧于自已的无能为力以及陷入了深深的悔意当中。若是沈清姀没怀孕,又怎么会吃这一遭苦。𝚇լ
而最后,萧祈更不得不苦笑着承认,原来日日的形影不离当中,他不单单对沈清姀是喜欢了,他爱沈清姀,他是爱她的。
第208章 十指相扣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凉,秋风萧瑟间,外边儿庭院里已经有了深秋的意境,暖和的日光就着幽幽璇璇的落叶像是一张张金箔纸折射出的簇簇金光穿过厚厚云层抵达此处,将整个瑶华宫妆点一新。
沈清姀再睁眼之际,已是第二日清晨,生产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后,却还是连抬手这样的简单动作都不能完成。
她感受到身上暖洋洋的,愈发让她将自己想象成了宫墙底下寻着太阳酣睡的懒猫,不禁往被子里躲了躲,可很快,就被窗榻边的一人吸引了目光。
玉冠束发,剑眉星目,哪怕闭着眼睛也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他仅仅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垂放在膝上,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彰显着此人至高无上的地位,沈清姀心念一动,她脑海中蓦然回想起自己生产难熬之际,有一道温柔嗓音一直一直与自己说话。
她想,若不是萧祈能陪在自己身边,恐怕自己真的会熬不下去。
沈清姀心动于此,不免发出了些声响,却一下子惊醒了闭目养神之人,萧祈赫然睁眼,与沈清姀四目相对,日光混着殿内好闻的宝珠茉莉花的香气,轻扫过二人鼻尖,萧祈眼底的红血丝怎么也不能遮住,他下巴处暗青色一片,明明才守了一个晚上,却让人徒生了些潦草。
萧祈一贯被宫人们悉心照顾,这种狼狈样何时被人瞧见过,沈清姀笑颜展露,从锦被中伸出一节白藕般的手臂来。
萧祈低声一笑,快步上前握了她的手道:“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要不是董柯瞧了说你没事,我是怎么也不能安心的。”
沈清姀感受着手背上被萧祈下巴处的暗青摩擦的细微疼痛,她双眸凝视着萧祈,一天一夜,足够她转变了身份,也足够她敞开自己的心扉,沈清姀用力回握住萧祈,闭闭眼,令自己都想不到的嘶哑声音回道:“守了这么久,你也该去休息休息了。孩子呢?是帝姬还是皇子?”
萧祈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他极为自然垫高了沈清姀背后的软枕,又取了一旁一直不间断温着的吃食,细细回答了道:“孩子一直在偏殿,等你吃点东西就让人抱来,有乳娘照看着你放心。”
“至于帝姬还是皇子?”萧祈温柔注视着沈清姀,替她拂去面上碎发:“是帝姬和皇子都有。沈清姀,咱们既有了帝姬,又有了皇子。”
萧祈话音刚落,偏殿旁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打断了沈清姀的惊愕,萧祈不禁苦笑着抚额:“你听,咱们的孩子又开始闹了。”
“董医官说了,双生胎一般出生后需得养上一个月才能弥补了娘胎里的不足,这样嘹亮的哭声,可是小皇子的?”孩子的名字在孕中,萧祈一直没定下来,因此沈清姀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两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小家伙,她一向清丽的眉眼此刻比谁都要尽显温柔。
而她与萧祈就像寻常的一对夫妻,谈论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在秋意浓浓的天里。
“先吃了东西再说,否则,等等孩子过来你都没力气抱抱他们。”萧祈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沈清姀催促的目光中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而偏殿的乳娘们早就裹好了襁褓,小心翼翼抱着刚出生的两个婴孩过来了。
沈清姀几乎是要望眼欲穿,她拼命生下的孩子,直到此刻她才瞧上第一眼,红润润的两张小脸似乎是在告诉她,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们很好,很健康。
沈清姀伸出手去触碰他们稚嫩的脸庞,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品,直到指腹抵上婴孩娇嫩的肌肤,她忽然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仿佛迷途的人找寻到了回家的出口,又像是孤独的人独行许久,终是在这天,找到了可以相互依靠的存在。
沈清姀鼻尖发酸,不自觉用自己还未恢复血色的唇瓣去与孩子相接触,她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是那么的诚惶诚恐,看在萧祈眼中,也要将自己眼中的柔情蜜意倾泻而出。从此,他不仅有了软肋,甚至还多了两个。
这样温情的时刻,总有人会打断。
沈清姀本还要欣喜落泪的样子被怀中忽然发出哭声的孩子硬生生止住,她眼泪还挂在眼角,惊讶地望着那百花刺绣被褥中的小小婴孩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哭声,愣愣抬头:“这是帝姬的哭声?”
萧祈无奈点点头,似乎被沈清姀的样子逗笑了,亲自抱起小帝姬,望着蹙眉、转头、睡觉一气呵成的另外一个小家伙道:“刚开始也被她吓了一跳,明明出生的时候猫儿似地哭了两声,没想到这才喂了几顿奶,嗓门就这么大,不过,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帝姬,嗓门大自然是优处,朕的女儿,就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
萧祈说到后来,甚至有些骄傲的想让怀中的女儿再哭上两声,可奈何小家伙傲娇的很,哼哼唧唧后很快在自己父亲的怀中睡去,酣睡的模样倒是和她哥哥如出一辙了。
沈清姀生产后的虚弱令她抱过两个孩子后,很快体力不支,只能看着萧祈将孩子放置到她身畔,一模一样的两张小脸任谁瞧了都会心软,她眉眼间皆是对孩子的宠溺神情,却是让萧祈心中燃起了醋意,立马说起了别的事儿,错开了沈清姀的心思。
“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时,我就在想名字,直到他们出生那一刻,突然想到了两个字。”萧祈缓缓伸手,握住沈清姀手腕,在她温热的掌心分别写下两个字:“皇子的名字便是单名一个‘承’字,萧承,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有担当且顶天立地之人,现在看来,这个字取对了。”
萧祈望一眼任凭身边人哭闹不休自能安然睡去的小皇子,欣慰似的笑道:“这般沉稳的性子一定是像了你的。也的确是做哥哥的料,至于帝姬,单名一个‘懿’字,可好?”
萧祈取得这两个字,背后涵盖的意思让人不用深究就能明白,沈清姀焉能不懂,她轻启唇瓣,将‘懿’字反复念了几遍,最后说道:“此字寓意朝气、聪明、温暖、光彩,几乎是天下女子者皆心向往之,那么贵重的一个字,可见圣上对帝姬是多么的宠爱。”
“她是朕将来要捧在手心里的,当然不能委屈了,一个‘懿’字而已,没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们的孩子就该用最好的,‘承’、‘懿’二字,朕就觉得很好,很合适。”萧祈满腔的骄傲溢于言表,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几乎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父亲看孩子,越看越爱。
当然了,换做沈清姀,也是愿意为这两个孩子奉上自己的一切的,她温柔地牵住了孩子露出襁褓之外的手,同时,也未曾松开与萧祈的十指相扣。
第209章 朋友×ŀ
瑶华宫中宸妃诞下双生胎,还是龙凤呈祥这样的好消息,纵使外边的妃嫔眼热,也不能传进瑶华宫内,这样的好消息也是从给沈贵妃请安时得知的,众人当时听闻此消息,短暂的沉默过后,只熙熙攘攘响起了几声恭贺声,暗地里却是觉得自己对于恩宠一事,恐怕再无了出头之日。
这样的想法不单单是一个人的,只是事成定局,日日瞧着圣上偏宠宸妃,还有什么不懂的,但仍有那不死心的,期望着能凭借自己的姣好容颜杀出一条生路,可偏偏圣上仿佛眼瞎了一般,视而不见,换来的只有其余妃嫔的冷嘲热讽,两次三番之下,渐渐也歇了心思。
为着宸妃安心休养,圣上借沈贵妃之口令众妃嫔不得在前二十日去瑶华宫打扰,以便不能让宸妃安心坐月子。
遂,等到蒋昭仪见到沈清姀之际,已经是离沈清姀生产过后二十多日了,她再次踏进瑶华宫,恍如隔日,当初,又有谁能想到,先太后身边的宫令女官能挣脱了束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宸妃之位,再看瑶华宫内陈设,先皇后的凤鸾宫恐怕奢华不过如此。
只能说,上天眷顾着谁,偏是要给那人最好的吧。
蒋昭仪似是在嘲讽自己一般笑了笑,把脑子里的胡乱想法丢开了去,将手中贺礼交给了瑶华宫迎上前来的宫人,又在外殿褪去了挡风的披风,才能过了一遍暖道,才进了内殿,宫墙外寒风瑟瑟,殿内始终温暖如春。
蒋昭仪由忍冬领着,见到了许久不露面的沈清姀,她忽然多了一丝拘谨,极尽恭敬的行礼道:“臣妾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安。”
“忍冬,快扶蒋昭仪起来。”沈清姀拢着一头长发,盖着牡丹刺绣毯子歪在贵妃榻上,不远处两个孩子放置在摇篮中,她见蒋昭仪上前,便让人往自己身后放了几个松软的靠枕,对着蒋昭仪说道:“你晋封为昭仪,本宫还未曾恭贺你,只让人送了贺礼去,是本宫失礼了。今日你能来,本宫很高兴。”
沈清姀言语中的亲近之意,让蒋昭仪恍惚觉得她还是当初的姀昭仪,自己还能与她谈笑风生,她也知道,过去这么多天里,自己是头一个踏进瑶华宫的,其中意思,蒋昭仪清楚。
蒋昭仪望进沈清姀丝毫不作伪的双眸中,当即松垮了肩膀,露出一个笑来:“送来的贺礼已经很贵重了,肯定是你精挑细选的,你还在月子里,当然是不能见风的,我虽没生过,却还是知道一点的。”
蒋昭仪这人,沈清姀愿意与她交好也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真实,就像现在。
“你要抱抱她们吗?”沈清姀温婉的笑意将她整个人衬托的极为柔和,她在蒋昭仪怀疑的目光中让乳娘抱了孩子放到蒋昭仪怀中。
蒋昭仪接触到小帝姬的一瞬间,浑身僵硬,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可很快,她就放松了身体,任由小小的婴孩哼唧了两下,她痴痴望着怀中的小脸,一下子心便被填满了,胀胀的,至于那些填满她心的是什么,蒋昭仪也说不清道不明。
沈清姀挥手让乳娘们下去了,只留了忍冬一人在身边伺候,她笑道:“你抱着的是帝姬,是沅沅。”
“沅沅?帝姬的字不是‘懿’字吗?”蒋昭仪诧异抬头,圣上对这位帝姬的宠爱程度有多高,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说一出生就同皇子一般取了名,就连日后的封号似乎也早早定下了,只等帝姬满月之时昭告天下。
沈清姀回想萧祈当日的女儿奴样子,无奈道:“单名是一个‘懿’字,沅沅二字是后来圣上给她取的,说是有个小字叫着亲切些。”
女子未出阁之时,因着家众人宠爱,大多会取个小名叫着,这样的做法也在情理之中,蒋昭仪点点头后,嘴巴朝摇篮中的小皇子一努嘴道:“那小皇子的小名儿呢?”
沈清姀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她又想起了自己问了萧祈同样的问题,而萧祈无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沈清姀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就叫承儿吧,好记些。”
蒋昭仪逗弄沅沅的手一僵,对于沈清姀将萧祈原封不动的回答说出来这件事,她当然是不知道的,但心中不免腹诽道“可真够敷衍的。”
敷衍不敷衍的,左右将来孩子大了,这事儿都是萧祈定下的,可跟她没关系。
沈清姀瞧一眼摇篮中的承儿,心虚的舀了一口红枣银耳,随后让忍冬抱着沅沅送回承儿身边。
有个孩子是好,但体力上吃不消,蒋昭仪暗戳戳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眼巴巴道:“以后我能常来瑶华宫吗?这两个孩子我能常抱吗?”
沈清姀噗嗤一笑,指了指两个孩子道:“你要想来就能来的事儿,昭纯宫离我这儿又不远,只怕她们大了,等到了猫狗儿都嫌的年纪,你躲都来不及。”
“怎么会!”蒋昭仪嗔道:“孩子多可爱啊,我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借你的孩子逗逗总不过分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蒋昭仪就觉得自己嘴快了,她贝齿咬上殷红的唇,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沈清姀率先打破了尴尬道:“不过分,我还巴不得有人替我管教着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