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隐约是从南监门里传出来。
赵嘉宁觉得那声音耳熟,她想到了芸汐!
那未问出口的话,此刻也隐隐约约有了答案,赵嘉宁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寒意爬上后背,她只觉眼前的人可怕到令人悚然,她快有些看不清他了,她听见她的声音麻木地响起:“不是你的血,那是谁的,芸汐的吗?”
薛钰不愧是薛钰,即便到了这种关头,脸上神情依旧不见丝毫破绽:“说什么傻话,我都说了,她被我送去外面养病了,至于这血,手底下人犯了错,总是要施以惩戒的,不然我还怎么树立威信,你说呢宁宁。”
“尖叫时声音格外尖锐,有些男子的叫声听起来倒像是女子,这也是有的。”
可是这回赵嘉宁却不肯信他了:“我要进去看看,你让我进去看。”她说着松开了他的手,打算绕过他进去。
经过他身边时,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捏过,“宁宁,里面是关押人犯的地方,糟污腌臜,虫鼠蛇蚁什么有的,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松开,我要去看。”
“宁宁,听话好不好?”
薛钰只是略使了一点力气,赵嘉宁便完全挣脱不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薛钰一巴掌:“我叫你滚开!”
那一声极为响亮,可见用了多大的力道,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静默了。
薛钰被打得偏过了脸,唇角破了皮,缓缓渗出一点血。
所有人都看呆了,慕容桀、姚广平……以及那些薛钰的府兵。
竟然有人敢打薛钰,还是打脸?!
赵嘉宁竟然敢打他?!
所有人都以为薛钰会发作,会打她甚至杀了她,可他只是低头拭去唇角的血渍,转而拿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怎么用那么大的劲,手疼不疼?”
赵嘉宁胸月甫上下起伏,这时回过神来也不禁有些后怕:“我……”
所有人都看呆了,还是慕容桀率先回过神来,三两步走上前去,抬起手掌就要朝赵嘉宁脸上掌掴:“你敢打他!这算什么东西,你敢打他!”
赵嘉宁吓得连忙躲到薛钰身后,薛钰抬手握住慕容桀的手臂,狠狠一甩,面色阴寒:“殿下,夫妻之前的情趣罢了,你一个外人,难道也要插手吗?”
慕容桀气极反笑:“好,好得很,薛钰,本王的一片好心你当做驴肝肺,你且看着吧,你迟早有一日,得死在这女人身上!只是你要死,也远远地死,千万别拖累我!”说完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慕容桀走后,赵嘉宁还是不忘进去察看的事,薛钰只好道:“好,既然你执意要进去,那就进去看看吧,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进了南监门,等到了牢门口,外面有几名府兵把手,到底是跟了薛钰不少时日,不过是使了个眼色,便立刻会意了,等薛钰带赵嘉宁进了暗室后,躺在一滩血泊里的,便是一个男人了。
赵嘉宁被那血肉模糊的一团给吓坏了,连忙躲进薛钰的怀里,周遭弥漫的血腥气,更是让她一阵作呕。
这种地方,她简直是一刻都待不了。
薛钰轻抚她的脊背,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看看,我就说,不让你进来吧?”
赵嘉宁这时也后悔了,轻轻叫了他一声:“薛钰,我们走吧。”
薛钰自然应允,巴不得立刻带她出去,可两人刚要离开,斜刺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原是之前情况紧急,芸汐被人捂了嘴按到角落,临时换了个男人替她,可她听到赵嘉宁的声音,竟像是发了狂,一口咬在身后那人的手掌虎口上,趁他吃痛,连忙跑了出来,循声冲到赵嘉宁身边,屈膝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她的腿,竟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仰头大喊道:“嘉宁救我!薛钰……薛钰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不,他比鬼还可怕!”
薛钰一向毫无破绽的一张脸,此刻终于出现了裂痕。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赵嘉宁低头看去,正好撞见芸汐的一张脸……不……那根本已经称不上是一张脸了,没了眼睛,只余两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水,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整个人都被吓惨了,啊得一声发出尖叫,两眼一闭,竟往后吓晕了过去。
好在薛钰一直留意着她,见状连忙从身后接过她的身子,叫了她两声,毫无反应,一时心急如焚,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匆匆出了暗室。
第137章
赵嘉宁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东宫, 那个时候她刚从薛钰手里逃出来,有幸被慕容景搭救,藏身到了宫中。
那时的慕容景还尚未发疯, 是温润有礼的太子殿下,待她体贴关怀,她以为她得遇良人, 余生无忧, 而彼时薛钰还像个无头苍蝇, 发了疯似得到处找她, 她想他决不会想到她就藏身在宫中,所以一度高枕无忧。
这也算是她人生中自抄家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她记得她很喜欢在后殿的花架下荡秋千,听雪便在身后帮她推着秋千,可渐渐地,秋千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了,她想要让听雪别停下, 可一回头, 却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她一时有些恍惚, 却察觉到身下的秋千不知何时又开始小幅度地晃动,一抬头,才发现身后的听雪虽然不见了, 但却换成了芸汐。
芸汐还是初见时淡雅娴静的模样,唇畔漾开一抹笑意, 温声道:“嘉宁,我来帮你推秋千吧。”
她这才想起听雪已经死了, 如今她跟着薛钰来到了景州城,背井离乡, 无亲无故,慕容桀却嫌她整天黏着薛钰,所以拨了芸汐过来陪她。
她其实很需要人陪伴的,尤其是年龄相仿的姑娘家,从前府里也有几个庶妹,可关系一向不好,她有心亲近,却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作罢了。
后来也结识了几个世家小姐,一起赴过云阳县主的牡丹宴,逛过灯会,关系也算尚可,只是她被抄家后就再没了往来。
之后就是听雪与芸汐。
无论是听雪还是芸汐,她都很喜欢她们的陪伴,薛钰总归是男子,有些心事便是只能同姑娘家说,女儿家才有那样细腻的心思。
其实无论是听雪还是芸汐,她们待她都不是完全的纯粹,她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为什么当初在喝下听雪给她备下的酒后,身子会那般燥热,之后差点与慕容景有了什么,她知道是听雪在那酒里动了手脚。
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借助她往上爬,她是她的侍女,若她得了宠,那她自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算计了她,可她当时并没有跟她追究。
她知道听雪对她有过利用,可是她对她的关怀照料,这些也并非全是假的,就如同芸汐,或许慕容桀把她安插在她身边别有用意,但她与她的确十分投缘,她也能感受到她对她的善意,至少她决不会害她。
——那次薛钰不在,她弹完琴起身时衣裙被勾住,险些摔倒,是她立刻冲上去稳住她的身形,自己却磕在了条案上,刚好磕到了一个豁口,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她当时非常自责,芸汐却只是笑着安慰她道:“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我伤到事小,可你大着肚子,若是摔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孩子还是其次,我听说有些大月份的妇人摔倒了,流血过多,自己都没命了。”
那时她眼中的关切和后怕,赵嘉宁绝不认为是假的。
再回过神来时,赵嘉宁惊觉秋千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紧紧拽着绳索,险些便要摔飞出去,心中害怕,忙道:“芸汐姐姐,秋千晃得太高了,你轻点推……”
却始终无人应答,与此同时,秋千依旧晃得越来越高。
赵嘉宁不得不回过头去:“芸汐姐姐,不要推了,我……”
“啊!!”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前的这个芸汐,哪里还是昔日清秀淡雅的芸汐姐姐?
只见她双目被人剜去,脸上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一张脸泛着不寻常的青白,愈发衬得那两个血洞触目惊心,乍看之下,只觉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她忽然咧了嘴,似哭非笑,声音十分凄厉。
她没了眼睛,便是哭,也是流不出泪来,只是她一哭,血洞里就噗噗往外冒着血水,瘆人到了极点。
赵嘉宁吓坏了,一时连说话都不能够,只是哭着连连摇头,乞求她别过来。
可她越是不想她过来,她偏偏越摇逼近她,没了眼睛仿佛依然能够视物,对她伸出长长的指甲,鲜红的指甲尖锐无比,准确无误地朝她的眼睛刺去!
“赵嘉宁,你看清楚了,我变成如今这副尊荣,全拜你的男人所赐……他便是为了你,才把我害成这样,我如今便要向你讨要我这对眼珠子,也要教他尝尝,心爱的女人变成瞎子、毁了容,究竟是何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要,芸汐姐姐不要!啊!”
赵嘉宁连连摇头,哭着从噩梦中惊醒。
入目是熟悉的承尘,耳边传来男人一声声急切担忧的“宁宁。”
她微微转过头去,正对上薛钰满是担忧的一张脸。
男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终于稍稍冲淡了方才那个噩梦给她带来的阴影。
“宁宁,”他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你终于醒了。”
“薛钰……”她浓睫颤动,鼻子一酸,当即便坠下泪来。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诉道:“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有多吓人,梦里芸汐想要剜我的眼睛……我吓坏了……”
“别怕,那只是一个梦罢了,”薛钰轻抚她的脊背,柔声哄慰她道:“有我在,我会保护你,没有人敢动你。”
赵嘉宁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低头揉了揉眼睛,带着浓重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抬头对上薛钰的视线,刚要开口说什么,目光越过他,却忽然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府兵——她总觉得这个府兵眼熟,如今突然想起来,这原是从前侯府上的薛剑,是薛钰的那个亲信!
听说他之前出去替薛钰办事了,这两日才刚回来。
可她上次见他,绝不是在侯府,而是……是了,是暗室!
那个捂住芸汐口鼻的男人,就是他!
晕倒前的记忆渐渐回笼,赵嘉宁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原来那根本不是一个噩梦……
她下意识地后退,慢慢缩到床角,抬头惊恐地望着薛钰:“芸汐的眼睛,是不是你剜的?”
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下去了,薛钰深看了她一眼,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涩声道:“是,但是宁宁……”
“你……你别过来……”
赵嘉宁的排斥和抗拒让他心中一阵刺痛,莫名的不安和恐慌笼罩着他,便有深埋的戾气渐渐浮上来,他深深地一闭眼,拳头握了又松,克制而又隐忍,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道——
“宁宁,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第138章
薛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为什么剜她眼睛?是她害你再先,你还记得早上你听到的异响吗?那是她在往你的膳食中下药,被我撞破后想向你求救, 被我打晕后,这才没惊动你。”
“她便是算准了你心软善良,又顾念旧情, 即便她真对你下了药, 你也不会如何追究, 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可是宁宁,你教我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所以你就剜她的眼睛?”赵嘉宁胸口起伏不定,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宁宁,她敢对你下毒,这险些要了你的命,却也险些要了我的命,直接杀了她, 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吗?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何况不对她用刑折磨, 怎么让她开口说实话?我不过是剜了她一双眼睛, 这才哪到哪儿,我有什么错?”
他道:“宁宁,我只是为了保护你, 我没有错。若不是事情有变,你根本不会被卷入其中, 我替你处理这些肮脏事,你也沾不到血, 你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不是很好吗?”
“你喜欢女人陪你, 我也可以再找几个听话懂事、没有坏心眼的过来陪你,芸汐死了就死了,她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你我有什么要紧的?你何必为了她跟我生气,你说过在你心里,我要比她重要得多,既然如此,我杀了她又有什么妨碍呢?”
他说完茫然无措地看着她,似乎是真的不懂。
赵嘉宁忽然从心底泛上一股瘆人的寒意。
薛钰他,根本就是无可救药了。
薛钰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她想通了,略松了一口气,转身从身后薛剑手里接过一碗药,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了喂给她:“对了宁宁,大夫说你是惊吓过度,需要喝些安神的药。”
他道:“我很后悔,早知道你会这么害怕,我不会剜她眼睛,这次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这事我们就翻篇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