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般无所谓,别说夺了,连送上千里镜都不屑一看,果然也只有赵嘉宁,才会让他如此惊慌。
不出他所料,用千里镜望向赵嘉宁后,他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更是再没了先前的从容镇静:“慕容景,你疯了!你快放开她!”
慕容景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薛钰,你终于害怕了,好,好得很啊,想救她吗?那就用你自己的命来换,过来!”
薛钰喉结滚动,胸腔戾气四溢,他勒紧缰绳,缓缓驱马上前。
慕容桀脸色一白,连忙跟上,用手一把夺过他的缰绳,斥道:“薛钰,你疯了?!你想去送死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服薛钰:“你冷静一点,你难道忘了吗?赵嘉宁明明在景州城等你,城楼上的,不过是慕容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你别被她给迷惑了!”
薛钰的情绪异常激烈,驳斥道:“不,她不是冒牌货,她就是我的宁宁,千真万确,我不会认错的!”
“至于景州城的密室内,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赵王殿下,我还没好好问你,你当真要与我分辨吗?”他说着抽出利剑,一把架在他的颈项上,眼底一派冷意:“别拦着我,否则,我杀了你。”
慕容桀苦笑了一声,手终于颓然地落下:“好好好,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可你别拖累我!”
薛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不拖累你,我去之后,你只当没我这个人,照常攻城就是。慕容景能拿赵嘉宁威胁我,可他威胁不了你,他取了我的性命,也该平气了,赵嘉宁毕竟曾与她也有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赵王殿下,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追究,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我死之后,替我照顾好她。”
他说完驱马继续上前,对着慕容景紧张道:“我过来就是,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又道:“你先把她放下来,这样冷的天,你想冻坏她吗!”
慕容景闻言哈哈大笑,附在赵嘉宁的耳边道:“听见没有,都这个关头了,他还担心你会不会受寒,赵嘉宁,你好大的本事,真能让他对你无可救药。”
赵嘉咛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薛钰为了她,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有什么在心中渐渐化开,软得一塌糊涂。
那一股在心房缓缓流淌的热流,终于融化了角落里尘封许久的一处坚冰。
等到薛钰行进一半,到了城楼上潜伏的弓弩手的射程范围之内,不知是谁射出了第一箭,像是某种号令,霎那间,成千上万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向薛钰射来。
他立刻抽剑去格挡,可羽箭实在太多了,凌厉的剑风格挡了大半,但到底中了一箭。
中箭后动作略一凝滞,这便中了第二箭,好在都不是致命之处。
可直射他命门的第二箭紧随而来,可惜羽箭太密,他已无法闪避了。
他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睁眼却见慕容桀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城楼上的赵嘉宁与慕容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还是赵嘉宁率先反应过来,转头红着眼眶质问慕容景道:“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他的!”
慕容景如梦初醒,面上血色尽褪,连忙喝道:“仕钰……住手!全都给朕住手!谁让你们放箭的!”
四面八方的箭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薛钰看着眼前中箭的慕容桀,羽箭从他背后射入,穿透胸膛,已隐隐可窥见胸前透过的箭尖。
薛钰有一瞬的怔然错愕,动了动嘴唇,问道:“为什么?”
慕容桀虚弱地笑了起来:“不为什么,只是想起,欠你一命,总归是要还的。我说过,我这一生,从不愿欠人什么。”
“真可惜啊,大业将成,却终究功败垂成。我早料到了,从在城楼上见到赵嘉宁的那一刻,我就料到了。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那个位子,我从始至终,都不感兴趣,之所以会反,不过是慕容景欺人太甚,我想保全我身边的人。”
“也因为,你来劝我,我想帮你,也想全了我母妃的心思。你知道的,她终其一生,所求不过是与父皇‘生同衾,死同穴’,可是儿子无能,终究还是不能完成她的心愿。”
“你看到了吗,箭雨停了,果然,他到底还是不忍取你性命的。薛钰,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想法子保全我母妃和部下……”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也开始消散在寒风中:“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说后悔在北元的那兀儿战场上救下我,我听了,很难过……”
“宫中尔虞我诈,连亲兄弟都视为仇人,我更是没什么至交好友,所以自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你当做了我的至交,我这一生,珍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薛钰滚动了一下喉结:“我答应你,倘若我能活着,我会帮你保全你的母亲和部下。”
“好……如此,我也能了无牵挂了……今日还了你一条命,走时都觉清爽……”手到底无力地垂落。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赵王死了,再杀了薛钰,局势就能彻底扭转了!”
于是一个个杀红了眼,密不透风的箭雨再次铺天盖地地朝薛钰射来,他扶着慕容桀的尸体,躲闪不及,又接连中了几箭,直到慕容景大喊:“不顾圣意,你们这是谋反!薛钰要是死了,你们统统给他陪葬!”箭雨这才停下。
只是薛钰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不知生死。
原本稳操胜券的赵军,也因慕容桀和薛钰接连出事,一下子方寸大乱,没了主帅,他们便是拿下这京城,又该奉谁为尊?只怕反而内斗不断。
正是混乱之际,宫中的御林军杀了出来,赵军士气大跌,许多沉浸在悲痛中竟无心应战,于是这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造反迎来了荒唐的结局——形势大好的赵军在痛失主帅后竟溃不成军、不战而降。
——
寝殿内,御医在在为薛钰把脉,赵嘉宁在一旁紧张地问:“怎么样,薛钰他……能活吗?”
“虽身中数箭,失血过多,但应无性命之忧,好生将养,过几日应该便能醒来。”
赵嘉宁松了一口气,抬眼对上慕容景的视线,目光却倏地变冷:“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是否也应该践行?”
——
半个时辰前。
慕容景抱着孩子回了殿内,一把拽起产后躺在榻上,仍然十分虚弱地赵嘉宁:“果如你所言,你儿子根本威胁不了薛钰,看来,还需你跟我走一趟。”
不料赵嘉宁却拔了簪子抵在颈侧,态度十分坚决:“我不去,若是威胁不了他,我便是弃子,也活不了,若是威胁得了他,我也不愿他因此为我丧命,所以,我不去,你若非要让我去,不如现在杀了我。”
慕容景用孩子威胁她,她却道:“我和薛钰若是死了,你还会留着这个孩子吗,左右都是一死,不如现在就送我们母子俩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慕容景眯起眼睛打量她片刻:“倘若我说,只要你肯帮我,我不会伤薛钰性命呢?我只想用他来威胁慕容桀,让他留我一条性命罢了。”
赵嘉宁自是有些不信:“真的?”
慕容景便取出一个白瓷瓶,里面盛了两只蛊虫,与赵嘉宁道:“这叫诺言蛊,将母蛊下在你身上,子蛊下在朕身上,则朕必须遵守与你的诺言,否则就会被蛊虫啃啮而死。”
为怕赵嘉宁不信,他还特地当面做了实验——他将母蛊下在自己身上,子蛊下在方适伦身上,诺言是永尊圣意,结果慕容景让方适伦去城楼下向慕容桀和薛钰投降,方适伦十分看重节气,自然不肯,于是被蛊虫当场啃啮而死,七窍流血,死状极为凄惨。
慕容景见状却吃吃笑了起来,眼角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疯魔:“怎么样,这下,你总该信朕了吧?”
赵嘉宁一方面暗暗心惊,觉得慕容景真的是疯了,可另一方面,却也已对蛊虫的功用完全信用,于是便答应了慕容景。
——
再回过神来时,是慕容景回她道:“朕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薛钰如今都半死不活了,留他一条性命又何妨?你今日有功,朕也会封你为乐安县主,居住京师,赐府宅,年俸禄一百六十两,禄米一百六十斛,加赐黄金万两,让你重回之前金尊玉贵的生活,如何?不过,对于薛钰,你之后打算如何?你要要了他去吗?还是由朕发落?”
赵嘉宁面上闪现犹疑之色:“我……”
正说话间,有小太监进来通禀,说是之前慕容景费尽心思寻找的噬心蛊,已经被找到了,且这次的蛊虫并未有异。
噬心蛊?好耳熟的名字……
脑海中渐渐浮现起慕容景之前对她说的一番话——
“只要将这种蛊的蛊虫种到人身上,便能令他对你言听计从了,因为一旦他违背你的心意,便要忍受万虫啃啮之苦,其痛锥心,发作起来生不如死。薛钰精通各大酷刑,却决不会想到,这种蛊虫发作起来的痛苦,远胜于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酷刑。”
言听计从?
永无违背?
她不由得动了心思,倘若她将这种蛊种到薛钰身上,岂不是能令他对她言听计从,再无违背?
她从前与他的心结无非是他有时行事太过偏激,手段又十分残忍,她心中不喜且惧怕,唯恐他有朝一日对她爱意消弭,也会对她下手,可如果她对他种下这噬心蛊,岂非能永永远远地控制他,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当下便决定对薛钰种下这噬心蛊。
慕容景却似有不忍:“你真要这么做,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这么做做,如同折断他的羽翼,他会死的。且这蛊虫一旦发作,如万虫啃啮,让人生不如死……你真的忍心?”
赵嘉宁闻言似有不解:“他都愿意为我不顾性命,那如今为了我种下蛊虫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发作……奇怪了,他若是乖乖听我话,又怎么会发作呢?”
慕容景先前与她立下诺言蛊,后又加了一条,她有绝对的对薛钰处置的权利,因此慕容景便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由得她去了。
打开红漆木蛊盒,赵嘉宁缓缓引导着蛊虫,将其渡往薛钰的手腕,接着用慕容景教她的巫蛊咒语驱动,黑色的蛊虫蠕动着,缓缓钻进了薛钰的肌肤中,很快便彻底没入,没了踪迹。
赵嘉宁微笑起来,俯身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近似梦呓地喃喃道——
“薛钰,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远比你以为的喜欢得多,之所以几次三番要逃走,是因为心中有顾虑,不敢再待在你身边……”
“可是一旦离开你,我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今日见你为我这样不顾性命,我很感动,那一刻,我觉得我再也离不开你了……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让我可以安心地留在你身边,,我喜欢你才会这样对你,你不会怪我吧?”
“你不是一直很渴望与我永不分离,日夜一处么?”
“那么,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