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还是个天生的坏种,手段阴损毒辣,心计深沉缜密,她实在玩不过他,也实在是怕他。
怕他有朝一日也会那么对她,便是如今待她例外些,看似有所偏爱,一旦那几分虚无缥缈的爱意烟消云散之后,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她。
她从前对他是有几分喜欢的,可随着国公府的倾颓,那几分本就算不上有多珍贵的喜欢也早就随风而散了。
后来种种,不过是被逼无奈,才会与他纠缠不清,之后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受她控制,其间种种爱恨纠葛,其实如今连她自己也分不太清,只有一点——她自认脑子还算清醒,是绝不会回去薛钰身边的。
——她既怕他,又怎么可能待在他身边。
但慕容景和他不一样,他心性纯良,从不会害人,更是为了救她不惜割肉喂之,这样的人,她相信即便有朝一日他对她的情分不在,也必会善待她。
再者如今赵嘉学已死,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她一开始心如死灰,一时也真不知出了宫能去哪里,等缓过来一点后,薛钰又找了过来,似乎除了慕容景身边,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事实上赵嘉宁猜得不错,薛钰对那两人的确起了坏心思,在他看来,若不是他替赵嘉宁挡箭,那如今中箭受伤的就是赵嘉宁了。
——他们竟然敢伤他的宁宁,这叫他如何能轻易放过他们?
便就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才能帮赵嘉宁出气。
可抬眼一对上赵嘉宁的目光,里头却是毫不掩饰的反感,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与无措,长睫微颤,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第85章
等这场闹剧终于停歇, 一切回归平静之后,慕容桀让人搀扶薛钰回营帐,他却抬手阻了, 抬头直直地望向赵嘉宁,一开口,却是对着慕容景说的:“殿下, 我想单独和宁……宁大小姐说几句话, 不知可否应允?”
慕容景脸色微变, 看着眼前受伤后面色苍白的薛钰, 喉结滚动,到底还是颔首道:“好。”
赵嘉宁有些错愕,抬头看了慕容景一眼,似乎并不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小声抗议道:“殿下……”
慕容景安抚她道:“不过是说几句话,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况且仕钰他……毕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赵嘉宁并不知道实情, 不以为然道:“第一支射向我的箭已经被他格挡开了, 至于之后他又中箭, 具体情形我们也没瞧见,怎么能说是与我有关呢?况且他是薛钰……他可是薛钰,不过是受了点箭伤, 能有什么事……”
但到底还是应了,只因她见薛钰看她的眼神, 似乎仍是执迷不悟,既如此, 她也有最后几句话想对他说。
——
等众人走后,慕容桀命人围了这片猎场, 一时这里只余下薛钰和赵嘉宁,再无旁人打扰。
山林幽静空旷,间或传来一声鸟鸣。
薛钰捂着胸口,抬步朝她慢慢走来。
赵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走到面前,才冷淡地开口道:“你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薛钰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之前用的借口是“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话”,轻笑了下道:“倒也奇了,起初见到你,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如今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道从何开口。”
赵嘉宁道:“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我要走了。”说完转身欲走,不防忽然被他拉过手,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额头磕在他的颈侧,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她正要用力挣脱,头顶上方忽然传来薛钰的声音,略显沙哑:“宁宁,别动。”
他道:“我受伤了,中箭的位置很深,刚才拔箭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如今好不容易包扎完,你若是乱动,伤口又裂开,只怕不能轻易止血。”
他喉结滚动,低头看着她道:“好宁宁,你总不想看着我血流不止,涸血而亡吧?”
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哑声道:“你舍得么?”
“你……”赵嘉宁别过头,哼了一声道:“真是好笑,我有什么不舍的,我们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了,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干系。”
话虽如此,但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没再挣扎。
薛钰搂着她细软的腰肢,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宁宁,你好久都没有这么乖了……要是你能一直这样对我,该有多好。”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含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然舍不得我死。”
赵嘉宁别过了脸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怕……只是怕你万一死了,要赖到我头上,届时慕容家的父子三人,只怕没一人会放过我。”
“随你怎么说,总之你肯这样温驯,我很高兴。”
“温驯?”赵嘉宁冷笑道:“薛钰,我请你不要把形容猫儿狗儿的词安在我身上,或许在你眼里我与它们没有分别,可惜我已经不是你的所有物了,现在的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薛钰深看了她一眼,喉结上下滚动:“宁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一时口不择言,我以后决不会再说这样的话,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赵嘉宁嗤道:“以后?薛钰,我们早就没有以后了,也请你收起你那副哄小猫小狗的姿态,我不吃这一套。”
薛钰垂下眼睑,唇角泛上一丝苦笑:“宁宁,怎么今日这么和猫儿狗儿过不去?是,我从前宠你爱你,多少是把你当成一件玩意儿,那是因为我当时还没看清我的心,可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敬你爱你,你若是实在介意,咽不下心中这口气,以后你也可以这样对我,把我当成一件取悦你的玩意儿,我也决不会介意,只要你乐意。”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话时一张脸又离得那样近,端的是美玉无瑕,神情缱绻,又说着那样动听的情话,实在是蛊人至极,赵嘉宁却只是冷淡道:“我说薛钰,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还是你听不懂人话——我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以后。”
薛钰眉心深陷,眼底涌上哀色,赵嘉宁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划清界限,让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他喉结滚动,几乎是哀求地道:“宁宁,别这么对我。”
赵嘉宁别过了头,没来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只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薛钰,装可怜对我没用,我也不吃这一套。你知不知道,你的这张脸,一向嚣张恣意,这样低三下四的神情,根本不配你 ——薛钰,你连装,都装不像,何必?”
薛钰苦笑道:“是不是现在我无论做什么,你都觉得我是在虚情假意?”
他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疲倦:“赵嘉宁,你到底有没有心,难道非要将我的心剖开来给你看么。”
赵嘉宁嗤道:“这倒不必,总归你的心是黑的,也没什么好看。”
薛钰却不说话了,只是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她的颈侧,箍在她腰上的手也收得愈发紧了。
赵嘉宁皱眉道:“你……你做什么抱得我这么紧……怎么不说话了?”
薛钰闷声道:“你总拿话刺我,说的也都是我不爱听的,不如不说,况且我也不想我们一见面就吵……这样抱着你就很好。”
转头轻吻她纤细白腻的颈项,吻带了撩拨意味,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肌肤上,尚未来得及感受,便又落到别处,一下又一下,直到整片肌肤都泛起细密的痒意。
搭在她腰侧的手慢慢游离,抚摸也渐渐变了味道,直到停在腰窝处,轻轻一按,赵嘉宁便发出一声猫儿叫似得口申吟,气息不匀地问:“薛钰,你做什么?”
薛钰啃啮着她的耳廓,将她白嫩的耳垂含入,缓缓舔nong,直到她耳垂渐渐充血,这才停了下来,含糊不清地叫了她一声“宁宁”,嗓音沾染了清欲,含着几分喑哑,愈发蛊人:“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赵嘉宁的气息有些乱:“薛钰,你放开我 !我要走了,你还没疯够吗?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不够,和你在一起,怎么都不够。”
“宁宁,说实话,我恨不得将你嵌进我的身体、融进我的骨血里,,这样,你就永远都我了。”
他将她搂抱得愈发紧了,赵嘉宁只觉喘不过气来,听他言语间多含偏执,依旧流露出一种病态畸形的占有欲,便知道他这是又犯病了。
枉费她说了那么多遍,浪费了那么多唇舌,他依旧是半点没听进去,她当下一发狠,对准他的颈侧狠狠咬了下去,趁他吃痛的当口,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开去,急促地喘息道:“薛钰,我说你疯够了没有?”
薛钰“嘶”了一声,伸手擦拭颈侧,触手温热濡湿,竟是出了不少血。
他放至近前看了,非但不恼,竟是笑了一下,略挑了眉,语气散漫中又挟了一丝揶揄:“一月不见,倒又添了几分野性。”
赵嘉宁咬伤了他,咬时胆大包天,这会子回过神来,倒有些后怕了:“薛钰,是你自个儿发疯,可怨不得我……再说了,我可没功夫在这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要走了!”
薛钰收敛了笑意,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只道:“我不怨你。”
赵嘉宁吞咽了一口口水,道:“那我走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以后别再来缠着我。”
说完转身欲走,却被薛钰一把扼住了手腕。
他垂眼敛了神色,静默一瞬,语气暗含隐忍,又恍惚带了一丝哀哀的恳求:“无论你对我如何绝情欺瞒,我都既往不咎,从无怨怼,可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慈悲一回?”
“赵嘉宁,死囚尚有分辨的机会……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要这样对我,便是从前折辱过你,可我也对你下了跪,任你打骂,你也该气消了……”
“甚至答应把你送去太子身边一月,就在刚刚,我还亲见你与太子举止亲密,饶是如此,我也没有对你发作,你还想我怎么样?”他叹息道:“宁宁,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赵嘉宁闻言冷笑道:“真是笑话,我与你早就毫无关系,我乐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管我与何人举止亲密,别说是举止亲密了,就算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你又能……”
话音未落,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重,赵嘉宁蹙眉,抬头瞪了薛钰一眼,却见他眼底猩红一片,戾气疯狂滋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你真让他碰了你?赵嘉宁,我走之前再三叮嘱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赵嘉宁见他又露疯态,心中有些犯怵,想到薛钰此人占有欲极强,自然是断断不能容忍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染指,如今二人独处,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挑衅他,万一惹恼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疯对她下什么狠手:“没有!我尚未有名分,又怎么会跟太子有什么?何况殿下十分尊重我,他又不是你,是绝对不会欺负我的。”
手上的力道这才松懈了下来。
赵嘉宁趁机抽回了手,低头揉了揉手腕。
薛钰仍是不肯放她走,翻来覆去无非是那些车轱辘话,说他罪不至此,让她别对他这么狠。
赵嘉宁听得多了,也早已麻木,实在是他一遍遍质问她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对他绝情至斯,她这才忍无可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冷冰冰地道:“真是好笑,你做了什么,倒要来问我?我原本也不想说,可是薛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家到底是如何败落的么?”
薛钰一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上下翕动,只是吐不出字。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无措,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童,其实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从头到尾害怕的,只是眼前人的反应:“宁宁,你……你都知道什么?”
“太子告诉我,圣上之所以会知悉我爹帮忠勇侯窝藏罪银,全因永安公主的告发,这就奇了,她久居深宫,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件事?”
“是,我爹是犯了弥天大罪,可他也是顾念与忠勇侯几十年的交情,一时糊涂,难道就该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或许我爹犯了错,落得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可我不是圣人,他即便犯了错,他也是我的爹,我不该恨吗?难道我还该感恩戴德,谢谢世子你明察秋毫、惩奸除恶吗?!”
薛钰被她咄咄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额间青筋微凸,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了,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发颤:“宁宁,我……”
他还是不敢承认,他手段狠戾,尤擅长钻研酷刑,也不是没做过那等阴损之事,可向来他做过的,便没有不敢承认的,只因他一贯是一副漫不在意的姿态,名声如何,他也全不放在心上。
唯有面对赵嘉宁的质问,生平第一次起了逃避的心思,他只是太害怕了,赵嘉宁眼下这个态度,摆明了是对他厌恶至极,若是再承认国公府覆灭之事与他也有些微关系,她对他的厌恶只怕会更上一层,而他根本就经受不起了。
“你也说了那是永安做的,她如今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上,我也算是替你报仇了,宁宁,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又何必再提呢?”
赵嘉宁道:“我原本也不想提,可是薛钰,谁让你总是纠缠着我不放。诚如你所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那我们之间,也早就该过去了。可你一味地执迷不悟,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永安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不错,可我爹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何至于如此?”
她目光直直地望向薛钰,面无表情地道:“不敢承认么薛钰,不敢承认你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你心知肚明,那怎么还有脸来纠缠我?”
薛钰一张脸惨白异常,没有半分血色,唇角牵动,终于颓败似得泄出一丝苦笑:“是,此事确实是因我而起,可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