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眸看了看靠在她肩膀上的这个男人,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他好像又添新毛病了,越来越难伺候,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嘴里长了个刺猬一般,张嘴就要往外吐刺扎人,大夫还说不能生气,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可能就要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回去得赶紧给七小姐写信,他自己作死,可不能赖在她头上。
第176章 船中春色
五日后, 萧扶城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换了官服,准备去衙署。
刚走至大门, 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门外戛然而止, 接着一声高喝响起:“圣旨到。”
萧扶城心中咯噔一下,这时大门恰好打开,眼见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兵卫跃下马来,其中一人手中正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良州烧了的那卷圣旨是假的, 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好一招,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若不是被算计的人是自己, 他现在真想为皇帝的妙计, 拍腿叫好。
不能让他们进府,一进来,这圣旨没宣也相当于宣了, 但是他们离大门只有五步远, 现杀都来不及叫人。
看两人下马的矫健姿势, 就不像普通士兵,铁定也是护龙卫,门口这些护卫肯定拦不住,拦得住也不能拦啊, 门外的百姓们都看着呢, 杀出去,就相当于立旗造反了。
萧扶城觉得这会儿的日光特别晒, 头又开始眩晕恍惚起来。
一步,两步,他看着那两个兵卫举着圣旨向大门迈来。
“铿铿锵锵”
一柄长剑飞来,挡住了两人的脚步。
剑光如白练,绞缠住两人手中的钢刀,三个人在萧府的大门前,打了起来。
那持剑之人,以一对二,还占上风,萧扶城的心慢慢落了回去,赶紧吩咐护卫,准备弓箭手,埋伏到外面,此人若有疏忽,立刻射杀两个宣旨的兵卫。
他不知道的是,萧霁月早就已经在门外埋伏了弓箭手,守株待兔,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就有人杀了出来,此时正在等待三人分开的时机。
两句话的工夫,萧扶城刚刚吩咐完,护卫还没离开,一阵血光闪过,那两个兵卫已经倒在萧府的大门外,不动了,明黄色的圣旨掉在地上,一端滚在血泊之中。
众人这才看清,那持剑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面上却带着一张银色面具,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圣旨,这时一柄燃烧的火把从人群中飞向他。
围观的群众里有人忍不住惊声提醒道:“火。”
持剑人收剑入鞘,反手接住火把,直接将手中的圣旨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大家都在看着圣旨燃烧,包括大门之内的萧扶城。
萧扶城拧眉看了看那人刚才握剑的手,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接着在圣旨化为灰烬的一瞬,喊道:“何处匪人,竟敢当街杀天使,毁圣旨,立刻捉拿归案。”
门口的护卫,听了命令,立刻抽刀杀了上去,人群一阵惊乱,持剑人已经消失不见。
萧扶城迈出大门,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满面痛惜,吩咐道:“两位天使千里迢迢而来,没想到最后竟然命丧在我萧府门外,实在是可怜。你们放心的去吧,本帅定然抓住匪徒,替二位报仇,江都城中容不下这等无法无天、乱杀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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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萧府后院的花厅,持剑人坐在厅内,银色面具放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萧扶城在那张脸上停顿了几息,心中评判道,也就勉勉强强赶得上我年轻时候的水准吧,就这还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肯定是孟延礼那老匹夫花钱造势了,这里边的道道,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带面具的持剑人,正是千里奔来的孟泽深。
他隐入人群之后,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二公子,连玉邀你入府一叙。”
便从萧府后门走了进来,被提前等在那里的小厮,引到了此处。
萧扶城笑道:“孟二公子,没有见到我家七儿很失望吧?”
“不失望,在下知道引我来的是萧节帅,不是她。”孟泽深淡然自若地回道。
萧扶城:“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
孟泽深:“想,麻烦萧节帅解惑。”
“你杀人用的剑法,我见七儿用过。”也就是在那一刻,将他所有虚妄的期许击溃,不得不承认万字架上的纸条所言都是真的,而且孟延礼的儿子甚至已经嚣张地站到了他的门前。
他的眼睛又瞥向孟泽深那只握剑的手,心中蠢蠢欲动,很想砍掉。
孟泽深浅浅一笑,道:“萧节帅目光如炬,观察入微。”
“做父亲的,对待女儿的事情上,再怎么入微也觉得不够,还没有养大,门外就有癞蛤蟆开始惦记,真是糟心得很。”萧扶城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你现在可能不懂,等过个十几年,你就有体会了。孟二公子年方几何?”
孟泽深回道:“二十有三。”
“哦,那年纪可不小了,已经成家了吧,可有孩子?”萧扶城拿起茶壶,帮孟泽深添上茶水。
孟泽深盯着茶壶看了两眼,回道:“尚未婚配。”
“请喝茶。”萧扶城招呼道,“这般年岁还没有婚配,倒是不多见,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泽深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在喝下去的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眼眸清亮地看向萧扶城,笑道:“萧节帅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加了料的茶水,实在是喝不惯,还请节帅见谅。”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脸上还是一派温润清雅的姿态。
萧扶城的瞳孔颤了颤,没想到孟延礼的儿子竟是这么难对付,桌子上是一把特制的鸳鸯壶,内里两层乾坤。第一杯茶他喝了,第二杯才加料,他居然立刻就发现了。
对于没能将孟泽深药倒,他有些失望。
不过萧扶城被岁月堆积起来的脸皮也够厚,被人揭穿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淡淡笑道:“不喜欢啊,那换一种便是。”
孟泽深:“还是不麻烦了,我在北地长大,吃不惯江都的茶。”
萧扶城心中骂道,吃不惯江都的茶,倒是嘴馋江都的姑娘,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衣冠禽兽。
“看来孟二公子与江都没什么缘分啊。”萧扶城感叹,转而又问道,“不知道孟二公子与我家七儿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将她带到朔北去的?”
孟泽深回道:“在禹州遇到的,她年纪小,想跟着我,我就让她跟着了。”
“就这样?”萧扶城眉头皱起,不太相信。
“嗯,跟了好几个,她年纪小,吃的也不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就顺手带着了。”孟泽深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
“那孟二公子还真是心善。”
“嗯,我从小就心善,经常捡些流浪狗,流浪猫,流浪孩子什么的。”
萧扶城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伸手将那张从万字架上取来的纸条拍在孟泽深面前,问道:“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
孟泽深拿起那张被蹂躏过多次的纸条,仔细辨认着上边的小字:萧家七女化名连玉,跟随孟二在我孟家生活多年,二人两情相悦,如今事出突然,最好尽快为二人补一张婚书,望同意。落款是孟延礼。
虽然这信写得如此粗糙,非常符合孟延礼的风格和水平,但是他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父亲写的,因为他还沉浸在连玉冒充萧霁月的意想里,根本不认为在这场婚事里,萧扶城有指手画脚的权力。
若真是谈论婚事,他也不会传这样的纸条,只有在挑衅和侮辱对方的时候,他才这么干。
嗯,眼前的萧扶城确实被侮辱到了,也被挑衅地很成功,看来传纸条的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好像还成功了。
孟泽深将纸条放了回去,说道:“这不是我父亲写的,萧节帅最好查一查这纸条的来源,莫要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最好的证据。”孟泽深指了指纸条上的“两情相悦”,笑道,“没有两情相悦,这是其一。其二,我父亲如今正在为我议亲,对方是朔北陶氏的姑娘,他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送这样的信息过来?”
“你不喜欢我家七儿?”萧扶城盯着孟泽深的眼睛问道。
“喜欢,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萧节帅应该懂两种喜欢的差别吧?”孟泽深眼神清亮,说得自然洒脱,毫无半点拘泥。
萧扶城的脸色更难看了,听了当事人的这番解释,他应该高兴的,但是,现在他高兴不起来,看着对方怡然从容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看上他女儿。
七儿那么好,他凭什么看不上七儿,好好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眼睛先瞎了。
还有孟延礼那个老匹夫,议的什么陶氏女,跟他儿子一样眼瞎。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嫌弃孟延礼父子,现在似乎是他的女儿被孟延礼父子嫌弃了,比起那张纸条上的三言两语,现在羞辱直接加倍了。
厌烦和暴躁的情绪又开始往外拱,萧扶城往下压了压,眼睛微眯,凝视孟泽深,问道:“那你在我家门前杀天使,烧圣旨,是为了什么?”语气里填满了傲慢。
孟泽深依然温和地回道:“出于战略的考虑,萧节帅应该明白吧?另一份圣旨,劫掠的人马更多,我与他们的目的一样,只是选择的目标不同而已。”
“很好,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慢走不送。”萧扶城先起了身,向外走去。
他不喜欢孟延礼,也不想再跟他这个刁钻伪善的儿子虚与委蛇,朔北与淮南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拉拢的必要。
萧扶城推开花厅的格栅门,便看到萧霁月一身红衣站在门外的暖阳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人还是站在那里,不是幻觉。
他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回来了?”
萧霁月:“嗯,听说你把自己气病了,回来看看。”
“你听错了,我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我现在心情非常愉快,对,非常愉快。”萧扶城抬步继续往前走,“花厅里好像有个你认识的人。”
萧霁月回头看着萧扶城的背影,喃喃道:“好像真是病得不轻。”
“回来了?”孟泽深从花厅里走出来,停在萧霁月两步之外。
“嗯。”萧霁月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眼睛弯弯,眸子里闪耀着细碎的光,比日光还亮。
“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是偷听了。”孟泽深也笑起来,“听了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
“哪些是该听的?”孟泽深手指勾起她鬓角一缕散乱的头发,想要帮她捋到耳后。
“你猜啊。”
“男女授受不亲。”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两人转头看去,萧扶城正黑着脸站在不远处瞪着孟泽深的手指,那只握剑的手,现在拿的是他女儿的头发。
更加碍眼了。
嗯,还是想砍掉。
孟泽深在那如刀锋的死亡凝视下,还是执着地将那一缕头发别到了萧霁月的耳后。
“妹妹的头发也不能碰。”萧扶城警告道。
“好。”孟泽深从善如流,“小时候,帮她梳头梳习惯了,一时间忘记她已经长大了。以后保证不碰。”
他好像又在提醒萧扶城把孩子弄丢了。
“七儿,看好你自己,有些哥哥再怎么样,也不是你的亲哥哥。”萧扶城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圈黑气,那种不愉快的情绪,隔着十丈远都能感受得到。
萧霁月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欺负我爹了?”
“没有。”孟泽深顿了一下,“是你爹在欺负我吧?屋子里那杯茶就是证据。”
“哦,那你不要跟他计较,他病了。”萧霁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告诉他,萧扶城病的是脑子,差不多是在说他爹得了疯病。
“这种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吧?”萧扶城疯了这种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整个淮南都可能动荡,他不相信萧霁月不懂。
“你会说出?”她笑得很天真。
“不会。”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在春光里,像极了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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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柔和的风拂过水面,吹起一层层涟漪,湖面像一层皱起的绿纱,阳光打在绿纱上,闪耀起无数点点金光,耀眼夺目。
因着这些金光,这湖得了个名字叫金水湖。
湖面上一只乌篷小船在随波摇荡,懒洋洋的,像摇椅上春困的少女。
船如少女,少女落船。
乌篷船头,萧霁月脱了劲装,散了高髻,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红色纱裙,乌发垂肩,靠在船头,晒着日光,纤纤玉手把玩着一支梨花。
像是闺阁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又像山野间天然纯净的精灵。
手指莹润,胜过梨花,更不像是握刀拉弓的手。
孟泽深屈膝靠着一侧的船舷,吹笛,笛声舒缓悠扬,柔柔如水波,带着午后的惬意。
萧霁月摘了梨树枝桠上的花,一朵一朵抛入水中。
梨花落在湖中,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孟泽深看着船头慵懒又俏皮的姑娘,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如花美眷相伴,湖光山色尽在眼前。
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曲结束,他收了笛子。
“曲子最后不对,你有心事?怎么一下就忧愁上了。”萧霁月伸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腿。
“嗯,突然觉得春光易逝,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有些伤怀。”
“矫情。”她轻哼一声,“一年四季,哪个季节没有被你玩出花来,有什么可伤怀的,春光逝去,有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