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没有反应。
醉酒大汉怒道:“问你话呢?聋了吗?”
“看不起爷是不是?”
连玉正集中精力听二楼孟泽深两人说话,因过于投入,根本没注意到身旁有人。
从听到“家财万贯,权势鼎盛”之后,就心潮澎湃,看孟泽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移动的金大腿,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得抱上!
现在又听到李承基的事,正在沉思,她是不是李承基八岁的女儿,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
她这身雪白娇嫩的肌肤,实不像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大汉看她一直不搭理自己,被拂了面子,火气上涌,一拍桌子,发出“嘭”一声巨响。
连玉一惊之下,露出一个利箭般的锐利眼神。
大汉心脏被惊得一颤,但见那眼神转瞬即逝,又挺了挺胸,喝道:“你瞪谁?”
连玉接道:“瞪你咋得?”
话落,内心瞬间闪过一个硕大的“艹”,嘴瓢了!
在前世,她们队友之间经常这么玩梗,现在把嘴给玩秃噜了!
“臭丫头找死!”
这大汉立马暴跳如雷,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冲着连玉的脸扇了过来,连玉赶紧抬手去挡。
“啊——!”一声惨叫。
连玉醒过神来,草,忘记手里握着筷子了。
此时一双筷子稳稳地插在大汉手心,大汉已痛得握住手腕,跌倒在地。
连玉暗骂,今天这是出门没看黄历,真是霉运罩顶。
她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赶紧认怂,准备上前查看一下伤势,并关切道:“大爷,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此时,两名大汉已围拥过来。
一人急急扶住地上的大汉,凄厉大呼:“大哥!大哥!”
另一人却抬手向连玉抓来,怒喝道:“臭丫头拿命来!”
连玉赶紧双足蓄力一蹬地面,往后跳出,避开了此人的魔爪。
抬头定睛一看,隔壁桌已有人掀开桌子旁的一个箩筐,筐内赫然竟是数十把寒光凛凛的宽背大刀。
他们一人一把刷刷抽出,寒光闪闪便向着连玉砍来。
连玉现在只想怒骂一句,他码的,不讲武德,给我来一把高能机关枪,送这帮东西去见见阎罗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连玉手无寸铁,又是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加上前世习惯了使用枪支炮弹,近身武技一般,全靠力量加持,此时真心做不到空手接白刃。
未近敌人之身,就要被大刀当瓜切了。
如今,只能趁着娇小灵活,在大堂内左钻右蹿,寻求生机。
忽然,她跳上一张桌子,抬头正好与二楼的孟泽深四目相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口大喊道:“爹快救我!”
“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砍死了!”声音嘹亮,在闹哄哄的酒楼内清晰可闻。
楼上两人本来正在看热闹,一句话便被拉入战局。
楼下已经有人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
傅衡挑眉笑道:“阿深,这丫头喊你爹呢?还不快去帮忙!”
孟泽深身子往前一探,看着楼下鸡飞狗跳,一滩混乱,冲连玉笑道:“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莫要想着祸水东引了,快快逃命去吧!”
傅衡看热闹不怕事大,继续怂恿道:“阿深,真不下去救上一救?”
孟泽深摇摇手中折扇,笑道:“不用救,这就是个混账,死不了!”
傅衡一脸诧异:“你认得这丫头?”
“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上午,她在城外刚绑了一个爹,摸走了银子,正巧被我看到了。”
又道:“她的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啊?没想到这小丫头长得跟朵出水芙蓉似的,干净纯真,竟然如此滑头。”傅衡不由得感叹,“这乱世呀……真是妖魔鬼怪频出!这么小的孩子都要成精了!”
孟泽深手中折扇轻敲一下栏杆,往下一指,开口道:“你看!”
此时,连玉已经发现这金大腿心肠着实的冷硬,今日怕是不能借着这个机会,赖上去认个爹,抱大腿,吃大户了。
再次从两个大汉的绞杀之中跳出,连玉忽觉有气力不支的迹象。
看来,现在再不逃走,恐将难以脱身,她瞅准前方一扇被打掉了的窗户,左躲右闪,不着痕迹地慢慢退向窗口,最后一个借力,假装被大汉打出酒楼,飞身而出。
人在大街上就地一滚,立刻站了起来,抬脚往人群中钻去,脚上的两只鞋子已不知被甩去了何方。
她赤着脚丫子一顿狂奔,刚才那数十大汉,也举刀追了出来,一路跟在后边浩浩荡荡。
连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震惊不已,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拿着凶器街头追杀都没有官府出来管的?
她再次加快速度,拐入长街旁的一条横巷之中,继续在纵横交错的横巷之中逃蹿。
在横巷中七拐八拐,半个时辰后,听得身后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追击的脚步声,于是慢慢停了下来。
连玉扶着路旁的青墙,大口喘息,心道:终于把这帮牲口甩掉了。
此时她手脚发软,又饿又渴,忽又想起那一桌饭菜来,才刚吃了几口,便贡了土地爷,着实可惜。
“咕噜~”肚子也高声抗议起来。
太饿了,得先去买几个肉包子,稍微垫一垫。
连玉把手伸向口袋一摸,扁扁平平,空空如也。
那几两碎银已经不知在打斗中掉到了哪里?孝敬了哪位弯腰人士,连一个铜子都没有剩下。
连玉考虑要不要沿着来路,再悄悄回去找一找,这么久了,那帮人说不定已经走了。
她刚抬起脚,一阵刺痛从脚底传来,疼得她满头热汗之下,霎时间又浸出一层冷汗。
低头弯腰一看,只见两只脚不知何时,已被划了数条口子,由于跑得太久,血都已经被满脚的泥灰止住了。
看起来惨不忍睹。
现在只能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弄点水解解渴,再好好清洗一下脚底的伤口。
她竖起耳朵,催动耳朵向远处听去。
吱呀~砰咚~哗啦~
前方不远处传来木桶在井中打水的声音,应该就是最近的水井所在。
连玉忍着脚底的剧痛,手扶着青砖墙,一瘸一拐地向着前方水井走去。
刚走至拐角,一阵虚影闪过。
“砰!”
连玉双眼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歪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第4章 梅雪
简陋的房间内,放着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童。
此刻,女童四肢绵软,双目紧闭,一看便知是处于昏迷状态。
屋内燃着一盏油灯,灯晕照在她的脸上,虽有污迹,却也能看出几分日后的绝色。
昏黄的灯光下,另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穿着灰蓝色粗布衣服的小姑娘,正端了一盆清水,放在床边,拿出一块已经洗得发黄了的手巾,浸了清水,一下一下地仔细擦拭着女童的双脚。
只见那一双乌黑的小脚丫,在一遍一遍地擦拭下,露出了本来的模样,白皙莹润,十个圆圆的指头,饱满可爱。
然而,脚底下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灰渍被擦净,剩下发白的血肉。
这床上的女童正是在横巷中被击晕了的连玉。
小姑娘端了黑漆漆的脏水出去,不多时,换了一盆干净的清水,又回来了。
继续一点一点地清理连玉脚上扎进去的石子和草屑,忽然这只脚猛地一缩脱离了小姑娘的手中。
“疼~”
床上的连玉蜷起腿,翻了个身,往床里面拱了拱。
伸出一只手,摸向额头,这一碰,整个人疼得一哆嗦,连玉彻底醒了。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房子的棚顶,木制的,一根、两根、三根……她这是又穿越了?
头好疼~
脚也好疼~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拢。
淦!被人暗算了,阴沟里翻船!
她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只见床前站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手巾,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连玉看了一眼疼得刺刺拉拉的脚,白皙干净,连脚底的伤口也被特地清理过了,又瞟了一眼床下的水盆,猜到这个姑娘是在给她清理伤口。
于是,看着她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听的碎裂感。
好渴,她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想吞咽一下口水,结果嘴内干得连唾液好像都没有了。
遂垂了垂眼,然后楚楚可怜地放低了声音,软声道:“姐姐,渴~”
那姑娘看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把手巾放入水盆中,转身出去了。
眨眼的工夫,端着一只粗瓷碗进来,走到床前,小心地递到连玉手里。
连玉的两只小手捧起大碗,舔着碗沿,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这一下,她才感觉终于又活过来了,顺着刚才姑娘端水时忘记关上的门看出去,外面尽是灯火辉煌,原来已经是夜里了。距离她被夯晕,已过了大半日。
吵声,闹声,说笑声,琴声,鼓声,丝竹声,从那窄窄的门口,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地透进来,好像外面一片繁华热闹。
连玉把手中的瓷碗归还给那姑娘,问道:“姐姐,这是哪里?”
那姑娘收起碗,掀了掀眼皮,回道:“春香院。”
连玉心想,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不正经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姐姐救了我吗?姐姐,你人真好!”连玉努力扯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姑娘要转身的动作顿了顿,轻声道:“被卖来的。”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连玉的眼睛,又道:“我也是被卖到这里的。”
“哦。”连玉失落地低下头。
姑娘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还是拿着碗抬步出去了。
此时的连玉,眉头紧皱,正在心里狂吐脏话。
草!她就说这名字怎么听着不正经呢,原来是个花楼呀,又是春,又是香的,还挺应景。
她折腾了这么大半天,竟然最后还是被卖进了楼子里,简直是“殊途同归”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还有,这是哪个不要脸的狗东西捡了漏,她连玉的漏也敢捡,给她等着。
这时,一阵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把连玉熏得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打了个喷嚏。
只见一个头戴大红色绒花,身穿绿锦缎衣裙的胖妇人,一扭一扭地从那道窄门里挤了进来。
身上挂的金银首饰叮当作响,脸上涂得粉比墙还厚,白得瘆人,一张大嘴抹着红艳的口脂,一张一合间更是吓人。
她猜测这定然是这春香楼的老鸨无疑了,看着这又土又俗的老妖婆,这春香楼的水平堪忧,难道是个下等楼子?
连玉的好胜心总是长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现在,她就觉得,就算被卖,那也要被卖到最好的花楼里去。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胖妇人已经挥着小手绢,走到了床前,眼睛笑眯眯地盯着连玉的小脸瞧。
一边瞧,还一遍啧啧地点头,最后甚至上手又摸又捏,像是在检验一件商品。
验完货,满意地笑道:“哎呀,老娘真是捡到宝了,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胚子,再养个几年,别说是咱们这小小的浦州城,就是那烟花宝地的江都,咱们也能去争个花魁。”
转身便吩咐身后跟着的丫鬟:“杏儿,快到我房里去取上等的金创药和凝肤膏来,这么个小美人,脚上可不能留疤。”
那丫鬟说了声“是”,迈着小碎步匆匆而去。
老鸨又和颜悦色地看着连玉:“我姓荣,你们俩以后就跟着楼里的姑娘们一起叫我荣妈妈就好。”
连玉瞟了眼站在门口那两个膘肥体健的大汉,点点头,从善如流道:“荣妈妈好。”
“好好好,丫头真乖。”她摸了摸连玉的头,又斜着眼睛瞟着刚才给连玉擦脚的姑娘,那姑娘抬起眼皮,唤了声“荣妈妈”,依然的面无表情。
老鸨荣妈妈满意地扯起大红唇笑了笑:“嗯,我看你们两个丫头都是乖觉的,这是咱们的福气,我省心,你们也不用受罪。不像那些要死要活的料子,瞎折腾,挨了打受了罪,最后的结果还不都是一样。你们两个以后就安心地跟着荣妈妈。妈妈带着你们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戴金银珠宝。往后呐,都是好日子。”
连玉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向往的纯真笑容,开心道:“真的吗?荣妈妈,你真好。比我爹娘还好。我以后就要跟着荣妈妈吃好吃的。”
站在旁边的姑娘一言难尽地看了连玉一眼,悄悄抿了抿嘴唇。
荣妈妈被连玉的言语哄得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拿手指头点了一下连玉的额头:“你这个俏皮鬼,跟我真是缘分。只要你能不吃胖,想吃什么随便吃,妈妈这里有的是好吃食。”
连玉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边上,抓住荣妈妈的胳膊撒娇道:“真的吗?我现在可以吃吗?我都要饿死了!”
“可以,可以,一会儿就让厨房给你送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妈妈,我要吃肉,吃好多好多的肉,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妈妈,你一定要让厨房送好多好多的肉过来,少了,我可不够吃。”连玉开心地手舞足蹈,简直像是一个小傻子。
荣妈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们两人一遍,清了清嗓子:“从今以后,前尘尽望,名字也换个新的。”她指了指连玉,说道:“你叫梨月。”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姑娘,道,“你以后叫梅雪。”
说完,她还满意的点点头,好像觉得对自己起的这两个名字甚是满意。
连玉立刻捧场道:“梨月谢谢妈妈赐名。”
梅雪看了看连玉,也跟着淡淡地回道:“谢妈妈赐名。”
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个丫鬟杏儿,一脸焦急慌张地小跑着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小小的绘着花卉的白瓷瓶。
荣妈妈皱起两道眉毛,嫌弃道:“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毛毛躁躁的。”她一把抓过那两个瓶子,放到连玉手里,又转头看向梅雪,吩咐道:“你给好好上药,她的脚不方便,你先照顾着点,姐妹之间要学会互帮互助,相互扶持,这才是长久之道。”
还没等梅雪应声,杏儿便着急道:“妈妈,出事了,前边出事了,吴公子又在前边闹着要见云柳姑娘。”
荣妈妈一听,甩开膀子急凶凶地往外走去,嘴里骂道:“没用的东西,净是吃干饭的,什么事都得老娘上。”
那杏儿也一甩手绢,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连玉看着空荡荡地门口,呆立良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软下来,坐回床上。
梅雪看了看门口站着纹丝不动的两个大汉,走过去把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