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松回道:“从那个无头尸的怀里搜到的。”
嗯,看来是那个兵头的东西。
连玉:“剩下的都归你,自己收着吧。”
“谢谢小姐。”柏松笑着躬了躬身体。
“弄点土,把他们埋了。”连玉吩咐道,眼睛还在研究手中那块青铜制的牌子。
那牌子的外形,看上去是个人脸的形状,但耳朵鼻子又特别大,大得很奇怪,背面刻着像是一种纹路,又像是不认识的某种文字。
表面很润滑,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使用的东西。
实在看不出个名堂,遂拿着它走到孟泽深的马前,举起来,问道:“表哥,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像是什么令牌。”
孟泽深弯腰,将那青铜牌子接过来,前后看了看,沉声道:“这是南诏的东西。”
“南诏?”
这个南诏,她知道一点,是大周的一个属国,地处大周南边,好像多是山林野地,生活习俗与大周完全不同。
唉?他们现在就在大周最南边的岭南道,在这里出现南诏的东西,那是不是南诏离这里很近。
“嗯。”孟泽深应了一声,“这正面是南诏的源古尼神像,背面的纹路有点像他们的祭祀文。”
“这里离南诏很近吗?”连玉问道。
孟泽深:“南诏与我们要去的崖州相邻,离这里不算近,也不远。”
连玉惊道:“姓周的狗官与南诏有勾结?”
她是不信大周都快成一块烂肉了,南诏还能老老实实当小弟,除非南诏自己现在也是一块烂肉。
孟泽深道:“不一定,按这块青铜牌的工艺看,不应该是他们这种小兵能接触到的。”
“哦,那可能是他杀人夺财的时候抢的。刚刚他们还想抢我的马呢。”
孟泽深把青铜牌抛了回去,道:“先收着吧。应该是有南诏人在这边出现过。”
连玉接了牌子,顺手塞进了腰间的钱袋里,又问道:“表哥知道南诏的情况吗?”
孟泽深沉思了片刻,回道:“我一直在北地,对南诏知之甚少。只听说,这一代的皇帝跟咱们大周的皇上年龄差不多大,咱们大周只有一位九岁的太子,但这位南诏皇帝儿子众多,皇位之争上内讧严重。”
连玉翻身上马,坐在黑风怪的背上,啧啧道:“这儿子生多生少,都很让人忧心呀。”
孟泽深嗤笑一声:“你这操心得有点多。”
这时,寒竹抱着一堆士兵们落下的佩刀走过来,“哐当”扔在地下,看着连玉质问道:“你要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连玉:“怎么处理?包一包,捆一捆,绑在马背上带着。”
寒竹惊道:“带着?你收破烂呢,什么都捡。”
连玉冷哼一声,道:“破烂?这些可是宝贝。”
“你不是朔北来的吗?一刀在手,天下我有,这个道理,你不知道?”
“朔北整天跟北边的胡虏打仗,用什么,不用刀,用手?”
寒竹哂道:“跟我们朔北的刀比,这些本来就是破烂。”
连玉:“没有牛肉的时候,馒头一样充饥。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应该多吃点生活的苦。”
寒竹反驳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细皮嫩肉的,跟你有吃过苦似的。”
“我长得好,那是我天生丽质。你羡慕也没用。”她白了寒竹一眼,接着道,“遇到表哥以前,我就是过的很苦。别废话了,快收起来。柏松把人都埋完了。”
“谁羡慕了,我是男的,又不是女人。”他转头去望,端坐在马上的孟泽深,唤道:“公子?”
孟泽深瞟了一眼地上的刀,淡淡道:“听她的。”
寒竹瞬间丧了气,狠狠地瞪了连玉一眼,老老实实抱起地上的刀,向自己的马走去。
一切收拾完毕,一行人再度起程,沿着这条乡间小路向前奔去。
一路上已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一片破败荒凉之象。
乡村茅舍,断壁残垣,多处已人烟绝迹,鲜少能见到房屋上空出现袅袅炊烟。
直到傍晚,他们赶到一处小市镇。
算着路程,已是出了合浦县,进入河州。
他们这一绕,接下来就要穿过河州,再入池州,继续南下崖州。
这一处小市镇,虽看着不甚繁盛,却难得的还有一家挂着黄色酒旗的宿家在开门迎客。
那酒旗虽然破旧,但此时看上去却分外的醒目惹眼,又可爱至极。看得人心都热乎了起来。
几人挥鞭拍马,向着那迎风招展的黄色酒旗奔驰而去。
不多时,众人入得院内,里面有一老叟迎了出来,笑道:“几位贵人,吃饭还是住店?”
连玉率先“嗞啦”一下从马上滑了下去,急道:“住店,住店。”
那老叟道:“小店吃食粗陋,宿处也是茅屋,贵人们不要嫌弃。”
连玉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快,水在哪里?我快渴死了。”
老叟热情道:“姑娘里边请,小老儿这就给姑娘泡茶。”
这一路走来,邪门得连个小水坑都没有,更别说溪水河流,把她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哪里还能等得烧水泡茶。
她一把扯住前边带路的店家,叫道:“老伯,等不及了,水缸在哪里?麻烦指个路。”
那老叟抬起手,向着东边一处茅草屋一指,道:“在厨房。”
那处茅草屋顶上,正有一缕灰白色的炊烟飘飘摇摇升空而起。
连玉心中懊恼,暗骂自己一句“愚蠢”,水缸不就是在厨房吗,还能在什么地方,看看屋顶上的炊烟不就找到了,真是浪费时间。
她立时蹿了进去。
那水缸就摆在厨房的门口内,上边盖一个竹片制成的盖子,盖子上放一个湿漉漉的水瓢。
连玉一手抓水瓢,一手掀开盖子,舀了一瓢清凌凌冰凉凉的水,就对口咕噜噜灌了下去。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唉哟!哎哟!这小姑娘怎么能喝这么凉的水啊,现在是寒冬腊月,伤身体的哟。”
直到这一大瓢水喝光,她才终于舒畅了几分,把罩在脸上的大水瓢拿下来,向声音来处看去。
却,只看到一个宽广的胸.膛。
她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胸膛往上移动,好粗的脖子,好茂盛的胡子,好黑的脸,好大一双牛眼。
水缸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高马大、身宽体胖、虬髯满面的大汉。
那大汉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悄无声息,身上散发出一种刀口舔血的气息。
第55章 山神庙的村民不老实
“哦哟, 小姑娘不要再喝了,屋里有热茶。这么喝,过几年长大了, 会受苦的哟。”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 捧着一笸箩蒸饼, 叨叨咕咕地从大汉身后转了出来。
接着她将手中的蒸饼,往那大汉手中一推,道:“大爷,你们的蒸饼好了。都是老婆子无用, 做事太慢, 还麻烦大爷亲自过来取。”
那魁梧大汉从连玉身上收回目光, 接了蒸饼, 道:“无妨,两步路的事, 咱们跑江湖的, 没那么娇贵。”
白发妇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积得更深了,叹道:“日子越来越艰难, 也就你们这些江湖好汉, 还来照顾我的生意。不然, 我们老两口的日子,也要过不下去了。”
“阿婆说的哪里话,是互相照顾。要是没有这一处,咱们走一路, 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您忙着, 我先回去了,弟兄们都还饿着呢。”
白发妇人继续在笑, 笑得比刚才更开心,更真诚,催促道:“都怪老婆子多嘴,大爷快去吧,可不能让壮士们饿着。”
那魁梧大汉端着一笸箩蒸饼走了,走之前又回头瞄了连玉一眼。
连玉却盯着他手中冒着热气的蒸饼,直咽口水。
等那大汉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宽阔如山的背影,再看不见冒着袅袅热气的饼子,连玉才收回目光。
一转脸,便与白发妇人来了个四目相接。
老妇人刚要开口,连玉却抢了先。
她舔了舔嘴唇,一脸单纯可怜地叫道:“阿婆,我也饿。”
“小姑娘是来吃饭,还是住店的?家里大人呢?”老妇人笑眯眯问道。
“住店,大人在外面。”她嘴里回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灶上的大锅里瞅。
老妇人脚下移了两步,从门洞里往外看了看,转身回到灶前,用竹片夹子夹了一个蒸饼,道:“你们的饭,做出来还得有一会儿。这个饼是给我家老头子留的,小姑娘先拿去吃吧。”
连玉从旁边的瓷盆里洗了手,接过那看着灰扑扑摸着热乎乎的饼子,连连道谢。
从厨房出来,她一边咬着蒸饼,一边踱步到孟泽身深旁边。
这处宿家,虽然地方简陋,却很宽敞。
一个大院子,院子的三面各建一排茅草屋,另一面是跟连玉差不多高的黄泥墙。
黄泥墙边就是马棚,寒竹几人正在马棚中栓马,卸行李。
这一处,只有老叟老妪两个人守着,客人一多,就忙不过来,大部分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
孟泽深负手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马棚的方向。
连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并不是寒竹几人,而是马棚的另一边,靠外的地方,那里停放着五辆包装严实的大车。
大车前边,一排拴着七匹高头大马。
七匹马,那屋里坐着吃蒸饼的就是七个壮士,七个跟刚才那魁梧大汉一般模样的壮士,七个在江湖上刀口舔血的壮士。
连玉的眉头拧了拧,囫囵咽下口中的饼子,问道:“走镖的?”
孟泽深状似无意地把视线转向寒竹,回道:“不像,没有镖旗。这么多的东西,镖局不会安排这么少的人跟镖。”
连玉的耳朵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听觉外散,向着屋中悄悄探了过去。
此时屋中,一张破旧的方桌前坐着七个彪形大汉,正在大快朵颐。
其中连玉遇见的那魁梧大汉,侧了侧身子往窗外看了两眼,又快速转回头来。
一个脸有刀疤的汉子叫道:“张老大,怎么样?与咱们的事有关吗?”
张老大道:“应是无关,估计是恰好遇上了。”
刀疤脸笑道:“我就说嘛,肯定没事。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出门,还带着个孩子。你们就是大惊小怪,还什么带着武器的。现在这个世道,有点钱的,谁出门不带上武器,冲冲门面,扯扯虎皮。会不会用,都不一定。”
另一个文秀点的男人,低着头,轻声道:“咱们这种生意,一万分的小心都不为过。老刀,你这样的想法,早晚得出事。”
刀疤脸老刀冷哼道:“要都跟你个磨磨唧唧的假娘们一样,那咱们兄弟全窝在家里喝西北吧,还出来赚什么钱。这个世道,就是谁有胆子,谁有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老刀就是死也要做撑死的那个,绝不当那不男不女的窝囊废。”
文秀男人喝了口茶,淡淡道:“你这样子,估计很难活到撑死的时候了。”
“你……”
看事态愈演愈烈,张老大赶紧出声阻拦,劝道:“都少说两句,咱们在外面提着脑袋跑生意,首先就要团结,其次就是万事小心为上。”
“兄弟们都低调些,不要惹事,咱们明日一早就赶紧走。”
“周扒皮都被赶到合浦去了,也不知道他守不守得住。若是守不住,咱们这就是最后一趟。以后还得再寻别的营生。”
“现在越来越乱,营生不好找。大家都收着点,公子小姐们脾气大,若是真起点摩擦,咱们就忍着点,少起波澜,先保证这趟货顺利送到。”
文秀的男人爽快应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自当多多忍让。”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了刀疤脸一眼。
刀疤脸一脸不服气地呛道:“我老刀也能做到,绝不给兄弟们拖后腿。”
……
连玉听了他们这么一段对话,松了心弦,又愉快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子。
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没有妨碍就好。
既然这些人比他们还像怕起事端,那她就放心了,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连玉伸手扯了扯孟泽深的衣袖,轻声道:“与咱们无关。”
孟泽深听了,转过脸来,垂眸看她。
她嘻嘻笑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孟泽深回眸看了一眼背后的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时,店家老叟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从西边的一间茅草屋中走出来,一脸笑呵呵,道:“两位贵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西边这几间都是。东边那些是屋里的几位大爷在住。”
孟泽深点了点头,道:“晚饭有什么,上什么就行。多烧点热水,晚上洗漱用。”
老叟应了声,转身佝偻着背去了厨房。
钟平几人卸完了行李,开始往房间搬运。
寒竹抱着个大包袱,向茅草屋走去,路过连玉旁边,见她已经吃上了,不平衡道:“你一点活不干,倒是吃得早。”
连玉撇撇嘴,回道:“怎么跟你表小姐说话呢,没规没矩的。”
寒竹又要嘲讽她,你算什么表小姐,可是,话还没出口,又被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