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工夫,连玉就变了一张脸,弯着眼睛笑嘻嘻地,得瑟道:“我年纪小呀,我个子小呀,你竟然还想压榨童工。唉!简直是比那黑心地主还要黑心。”
寒竹又被她气了一场,忿忿地往前走,不愿再理她,只恨自己嘴巴又笨又慢,说不过那臭丫头。
他这闹着情绪,又走得快,一时没注意看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人是稳住了,手中的包袱却“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包袱松开,里边的刀散了一地。
“老大……”一个粗旷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连玉看了一眼寒竹,又转回头往吃饭的屋子看去。
只见一群七个汉子刚从屋中走出来,此时正静悄无声地盯着寒竹脚下那些刀。
刀疤脸的嘴巴卡在那个“大”字上,都忘记阖回去。
七个人的脸部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整个院子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连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步走向寒竹,在他背上“啪唧”甩了一巴掌,叱道:“败家子,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寒竹一听这话,直接炸了,吼道:“你不是败家子?你捡的这些破烂,你倒是自己拿呀。你倒是张口就来,活都让别人干。”
“你等着,我不当败家子了。这些我都拿去自己卖了,钱都归我,你休想要一分。”说着,气哼哼地弯腰,把地上的刀拢起来抱住,埋头就往屋里走。
“你给我放下,那都是我捡的。”连玉在后边叫道。
“一路都是我背着的,现在归我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次,你找公子帮忙也没用。我生气了。”寒竹怒道。
两人一前一后,吵吵嚷嚷着进了一间茅草屋内。
院子里,七个壮汉脸上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轻声说笑着向东边的屋子走去,好像刚才那一场误会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进了屋中,关上房门,几人面面相觑,脸上并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张老大压低声音问道:“文澜,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周扒皮手下那些士兵的佩刀?”
“是,错不了。”那文秀男人回道。
张老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那文秀男人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觉得他们的话是真的,刀是捡来的,没错。但人是不是他们杀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那两个孩子的态度,应该是不清楚咱们与周扒皮的关系。不然,这刀不会被带进院子里来。”
有人问道:“会不会是装的?”
文澜道:“刀掉了肯定是意外,有目的的人不会这么蠢地暴露自己。若是因为暴露了,随机应变,演给咱们看的。那也太精明了,这样厉害的人物看不上咱们的三瓜俩枣。再说,咱们干这一趟的钱,都不一定抵得上,院子中那人身上那套衣服。”
张老大认同道:“他们最好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但大家不要放松警惕,随时注意情况。”
旁边的刀疤脸插话道:“我觉得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直接了结了他们。”
“看他们的样子,身上浮财不少,咱们既能小发一笔,还省得提心吊胆。”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有两个低声支持。
他们的眼睛里忽明忽暗,闪烁着贪婪的光。
张老大叱道:“老刀,收起你这想法,咱们做的,虽然不是正道生意,却也不是土匪。你若真想发那空手的财,就去投个寨子,不要跟着我讨生活。我老张做不来这种无本的买卖。”
文澜接了话,看着刀疤脸,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要真想去送死,自己去,不要拉着大家一起。”
“人家看不上咱们的三瓜俩枣,你倒是看上别人的金银了。”
“多长了两斤肉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要不是跟着大哥,你那颗空荡荡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刀疤脸把刀往前一横,喝道:“姓文的,你找死是不是?”
文澜嗤道:“找死的是你,不是我。不说别的,你们现在往外看看,那个一直站在院子里的公子,他的步子有多轻,每一步的距离分毫不差。我敢断定,他的功夫远高于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们刚才看见那个穿蓝衣服的姑娘了吧。”
“那姑娘腰间挂着一把短剑,剑柄的光滑程度是你们手中刀柄的十倍。你们觉得她那把剑会是个摆设?而且她那满身的锋锐之气,估计是年纪小还不懂得收敛。就现在,老刀你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还有那个年纪最大的,一看就是护卫,富贵人家的护卫难道会是吃闲饭的?你们要是能找到富贵人家护卫的活计,会干这朝不保夕的营生?”
“剩下那三个,看着弱,也不会毫无自保之力。穿红衣服的,绝对不是个娇小姐。看他们的马,也是跑了一天了。真正的娇小姐能骑一天的马,还活蹦乱跳的,看着比其他人都精神?她们一进院子,我就注意到,她骑的那匹黑马最烈。就那浑身的野性,就定然是个会功夫的。”
他说完,漫不经心地撇了刀疤脸一眼,道:“若是这样,刀兄还想去发笔浮财,把自己撑死。那尽管去,不过提前通知文某一声,文某出去躲一躲,再多苟两年命。”
刀疤脸听了这一通话,心里虚了虚,脸上强笑道:“说笑呢,我老刀是正派人,哪里能干那种事。”
张老大看那几人都歇了心思,咳嗽一下,吩咐道:“都回去早点休息,今晚我值夜,盯着对面的动静。你们也别睡的太死,警醒着点。”
几人道了别,开门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只剩下张老大和文澜两人,他做回桌边,试探着问道:“这群人真有这么厉害?这么小的年纪,还能个顶个的是天才?”
文澜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笑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有点道行,应该是真的。其他都我瞎编的,不编得夸张一点,怎么能吓住老刀他们那几个不知死活的。”
他接着脸色一变,沉声道:“大哥,咱们下次不能再带这几个了。这样的心思一起来,早晚得出事。”
张老大垂着头,叹息道:“嗯。日子越来越难,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文澜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夜色,轻笑道:“没有旧知府,还有新县官。这些狗官都一个样,等周扒皮不行了,再去探探新节度使那边的路子。咱们岭南道就没有来过不贪财的官。”
“也是,有钱的,谁会来这穷乡僻壤当官啊。咱们岭南的地皮都快给扒下三层土了。”
“云京的皇帝天天过着神仙日子,哪里还管得上这里的死活。”
张老大看了看他,劝道:“你也早点睡吧,说多了也没用,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呀,就是书读得太多了,想得多,心里压着气。咱们老百姓,啥也不懂,蒙头过日子才是福。”
文澜没有再吭声,躺在靠窗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外面升起的月亮,心道,难道读了那么多年读错了?
可是读过的书,通过的理,都还不回去了。
人一旦清醒了,再痛苦,也很难再糊涂回去。
这暗暗沉沉的日子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的当空明月?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
话说,另一边,连玉跟在寒竹后边进了屋子,“哐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寒竹一惊,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连玉把手放在唇间轻轻“嘘”了一声,道:“哎呀,好寒竹,我跟你道歉,我刚才都是装的,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最大度的。”
寒竹傲气地撇开头,轻轻哼了一声,明显没有那么气了。
连玉拉着他来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指着那七个壮汉道:“你刚才露了兵器,很危险的。不打消他们的疑虑,晚上说不定要起冲突。”
寒竹哼道:“有我家公子在,会怕他们。”
“当然不怕,有寒竹在我们也不怕他们。”连玉用手肘往后捣了一下寒竹的肋骨,道:“但是,我今晚不想睡在死人堆里。”
“他们现在不想起冲突,你要是瞎得瑟,惹起事来。让我今晚睡不好觉,我就把你跟死人捆在一起。”
“切……”寒竹刚要开口嘲讽。
“你闭嘴,别打扰我,不然,也把你跟死人捆在一起,还是已经发臭的那种。”话落,连玉的耳朵再次轻轻一颤,听觉延展进东边那群大汉的房间。
寒竹瑟缩一下,狠狠瞪了连玉一眼,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不过,他觉得他没有输,因为连玉也闭上了嘴。
月色当空,寒风呼啸,这一夜,有人紧张,有人安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这家茅蓬野店的屋顶时,新的一天,鲜活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路人马都起得很早,忙忙碌碌,急着洗漱,急着吃早饭,急着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和水。
整个院子,一时之间热闹得像个街市。
连玉就趁着这样热火朝天的乱象,悄悄摸进了马棚,把手伸进了一辆大车里。
从里面抓了一把东西,塞进自己的荷包中。
等她从马棚出来,与走进来的文澜迎面撞了个正着。
连玉对着他笑了笑,赞道:“先生,一身气度真好。”
悄悄将一双不干净的小手背到身后,摇头晃脑,装模做样,念叨着:“我观先生,现在有龙困浅滩之象。若能静守己心,他日一遇风云,便是腾云万里之时。”
文澜心下一震,开口道:“你……”
“不要说话。贫道张连玉,师承龙虎山张天师。与先生有缘,便多说了一句。今日缘已尽,他日有缘,自会再相见。”
然后摇头晃脑的,抬起步子走了。
文澜呆在那里许久,都没有从那些话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早饭过后,两方人马一前一后都整装出发了。
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南。
这晚好像是万千日夜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这一次相遇,也仿佛是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场萍水相逢,在生命的长河中,未起任何波澜。
奔出数里路之后,孟泽深打马靠近连玉旁边,问道:“早上,在马棚,你跟那人在说什么?”
连玉嘿嘿笑了一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石头,
伸到孟泽深面前,道:“我偷这东西,差点被他发现,忽悠他呢。”
孟泽深接过去,看了看,问道:“从哪里偷来的?”
连玉:“就是他们的大车上,那五辆车装的都是这个。”
孟泽深看着她,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连玉笑道:“铁矿石,对不对?”
孟泽深点了一点头。
连玉哂道:“看来葵元村那些村民也不是很老实啊,他们开采的根本不是普通石头,是朝廷严格管控的铁矿石。”
而此时,向着西南的那条路上,文澜还在嘀嘀咕咕:“不是?大周真的有龙虎山吗?在哪里?看来我的书读的还是太少了。”
张老大叫道:“文澜,你一早上魂不守舍的,在念叨什么?”
“大哥,你说真的有龙虎山吗?”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张老大。
张老大挠挠头,回道:“有吧,天下这么大,那么多山,有叫龙虎山的很正常。”
文澜的眼睛忽然就亮起来了,笑道:“谢谢大哥。”
张老大,又挠挠头,哈哈笑道:“咱们兄弟,说什么谢字。”
连玉一行六人,奔出二十多里路后,进入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草木茂密,道路蜿蜒,林深幽寂。
连玉笑道:“这里真是设埋伏的好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山匪在前边等着,让咱们发一笔小财财。”
孟泽深,瞥了她一眼,轻叱道:“莫要张狂。”
寒竹则哼哼道:“财迷。”
连玉对着寒竹,一顿挤眉弄眼,转头喊道:“飞霜,
我有急事,咱们先走一步。”
这急事,就是暗示她要找地方如厕。
其他人自然没有跟上来。
等连玉如厕结束,从密林之中出来,还真听到前边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
第56章 救了个女色鬼
一听这声音, 她禁不住开始热血沸腾,跟飞霜招呼一声:“前方有情况,咱们过去探探, 不行, 立马撤退。”
飞霜点头应道:“好。”
两人把马留在原地, 拿上武器,穿过密林,悄悄往前摸过去。
行过一段路,刀兵相接的铿锵之声, 愈来愈清晰, 前方林间已可见人影闪现。
她们两人更加谨慎起来, 躬身隐藏于茂密的灌木丛后, 小心往前移动。
潜行百步,激烈的刀枪械斗, 已完全现于目中。
只见, 一架华贵的马车歪倒在路旁,后边是满载箱笼的三辆大车。
那箱笼,看着应该是外出所带的行李, 不像是货物。
一群灰衣护卫围在马车外, 抵挡着另一方人马的进攻。
灰衣人明显是被劫掠的一方。
而进攻那方, 看似是山匪,却处处透着古怪。
衣着乱七八糟像山匪,手中兵刃却又是统一制式。
明明应该抢夺大车上的财物,却只一心攻击那架马车, 视财宝于无物。
最最怪异的是, 一群山匪,竟黑布蒙面, 还从未听过见过,如此见不得人的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