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咳嗽一声道:“应该不至于,这我也不知道,我没这个爱好,不出去听戏的。”
“也对,你们家俊男美女一大堆,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没有,何苦出去污了这双眼睛。”罗绮云点点头,赞道。
连玉不想接腔,又吃起了盘子中的鹿肉。
也不知道是这罗大小姐太好忽悠了,还是她忽悠人的水平已经如此高超?罗绮云竟然就跟认定了一般,觉得她就是淮南萧家的大小姐。
仿佛还把她看作了同一个级别的社交人员,节度使家的小姐,一道之地的土公主。
一曲结束,又起一曲,白衣戏子的嗓音婉转幽咽,唱着那痴痴怨怨、缠缠绵绵、欲语还羞、勾思撩心,比女人还要情意绵软。
真是靡靡之音,催人昏昏欲睡。
这时,罗绮云的话再次传来:“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连玉正被这新曲子唱得烦乱,听到这话,抬手一指,哼哼道:“商男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咳咳……”罗绮云挥挥手,让那白衣戏子下去,“原来你是从崖州逃回来的。”
这个“逃”字显得不是很英武,连玉纠正道:“是杀出来的,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懂?”
罗绮云:“懂?哦~懂!很懂的!”还不是都一样。
“你爹对待南诏是个什么态度?”连玉咬一口鹿肉,仿若无意地随口一提。
罗绮云喝了口酒,也随意道:“上疏皇上请求支援,再哭哭穷,多哭点军费出来吧。这些节度使不都是这样吗?我听外祖父说的多了,都会背诵这些奏章了。我爹那奏章都还是我帮他写得呢。”
“就这?没有什么实际性策略?”连玉疑问道。
罗绮云不解:“还要什么实际性策略?我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自己也不能打。”
“而且,斥候送回来的消息,南诏短期之内没有北上攻打池州的意向,路上没见北来的南诏士兵。”
“三千人守卫池州七天的时间足够了,而且南诏大军行路,也得耽搁时间。”
“再有七天,北地调来的两万兵马就到了,到时他们自会解决周颢,解决南诏,收复崖州。”
连玉不解:“你就这么相信……”
“哈哈,乖女儿,听说你来客人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肥硕的身影出现在亭子外。
身穿紫色官服,腰围金玉腰带,那金玉带托着一个大肚子,摇摇欲坠,让人忧心它随时会断掉。
罗绮云从藤椅上跳起来,迎上中年男人罗天雄,嬉笑道:“爹爹,怎么有空过来?”
“前边公事烦心,便过来你这里,蹭两口肉吃,顺两杯酒喝。”罗天雄揉一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又疼爱。
“这就是路上救了我的萧小姐,淮南萧节帅的女儿。”罗绮云揽过连玉的肩膀,介绍道。
罗天雄上下打量连玉一圈,笑道:“扶城的女儿啊?”
听着语气怎么是认识的,难道要露馅?
连玉硬着头皮,屈膝行礼:“阿玉见过罗节帅。”
“不错,不错,扶城的女儿生得就是俊。”罗天雄哈哈大笑起来,“这世间的好事还真都让他一个人得了。”
忽又想起什么,突然道:“你大哥可惜了!”
“爹———”罗绮云急忙上前捂住他爹的嘴,惊恐地看向连玉。
心道,完了,完了,她又要发疯了。
第71章 你喜欢束.缚感
然而, 这次连玉并没有发疯,她只是垂了垂眼眸,做出一副隐忍伤心的姿态, 借着这个台阶准备开溜。
罗绮云看了又看, 看了又看, 手下却捂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罗天雄自己动手,拽下了罗绮云的手,道:“乖女啊, 你是想闷死爹吗?爹爹哪里又得罪你了, 是不是藏了好酒不舍得给爹爹喝?”
“那可不行, 爹爹今日喝定了, 也要来个一醉解千愁。”他仿佛并没有看到连玉的低落,自顾自地往亭前温酒的小火炉走去。
小丫鬟机灵地快速斟了一杯温好的酒, 奉上去。
罗天雄接了, 昂头一饮而尽,嘴还砸巴了一下,大笑道:“好酒!好酒!还是我家云儿会享受。”
眼神一瞟, 又瞟到了避在红梅之后的白衣戏子, 叫道:“缩在后边做什么?还不上来唱个小曲, 助助兴。这喝酒没有曲儿,香味减一半。”
白衣戏子徐徐上前来,行了一礼,看一眼罗绮云, 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连玉垂着头, 上前施礼告别:“天色已晚,阿玉出来良久, 该回了。就在这里跟节帅和云姐姐辞别。”
“你怎么……”罗绮云本想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是不是惹你伤心了,但又怕触动她发疯的关卡,半途住了嘴。
连玉温温柔柔一笑:“云姐姐,莫要留我,我回去晚了,表哥该担心了。”
是是是,怎么能让美男子担心呢,美男子的小心脏是需要耐心呵护的。
在罗大小姐的眼里,一切美男都值得细心呵护,不过这个需要呵护的程度,自然是看她的心情。
比如现在,她又觉得连玉的表哥虽然是个渣男,但是看一看,养养眼还是可以的,便又分了他一分顾念。
她热情笑道:“是,怎么能让兰台公子担心呢,你等一下。”
回首唤道:“翠菊,去割一条鹿腿给萧小姐带着。”
翠菊心里嘀嘀咕咕,脸上笑嘻嘻,小跑着走一趟厨房,拎回一条肥硕的鹿腿,然后引着连玉,从西侧的夹道往外走去。
她就说吧,萧小姐都不用骗,自家小姐就上赶着漏财,二十个铜板的酥饼,换一条价值百两的鹿腿,跟明着抢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是萧小姐的本事,若是哪一日她也有这般本事就好了,所以她给萧小姐选了一条最肥最大的鹿腿。
出得衙署大门,连玉骑上黑风怪,从翠菊手中接过鹿腿,在小丫鬟过度热情的笑容中奔驰而去。
花园中,六角亭下,连玉刚才坐过的藤椅被撤下,换了一张结实的花梨木太师椅。
罗天雄肥硕的身体挤在那一张椅子中,看上去分外委屈,他叹道:“这南地人不敞亮,做张椅子也缩缩挤挤的放不开。”
用罗绮云的话说,他爹虽然叫罗天雄,人并不是很英雄,但身体确实很熊,狗熊的熊。
“爹爹,让匠人们重新打一套就是了,何需委屈自己。”罗绮云喝一杯酒,娇嗔道。
罗天雄呵呵笑道:“还是云儿懂事,知道疼爹爹。”转而又沉了眉眼叹气,“若是知道南诏如此狼子野心,爹怎么说也不能把你接到岭南来。”
“爹爹想错了,若是我留在云京,被逼着嫁给那南诏老六,等这般消息传入京里,才是彻底完了呢。一个没用了的质子,真是猪狗不如。到时候谁都能踩我两脚。”罗绮云嗤笑道。
“还是来这岭南好,天上地下我最大,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宁可风风光光的死,也不要做别人脚下的泥去活。”
“爹爹,放心,若是池州城破了,我就三尺白绫见先祖去,必不会辱了罗氏门楣。”
“胡说什么,真到了城破那一日,爹爹自会有办法送你走,我的女儿是头顶的富贵花,这辈子都不会做别人的脚底泥。”罗天雄呵斥道,这一声底气十足,又凌厉非常,没了刚才的富态和善,显出了一个节度使真正的威严。
罗绮云被他的声势一惊,打了个酒嗝。
罗天雄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又笑眯眯地恢复了往日的和乐:“吓到我的乖女儿了?”
罗绮云拨拉开他的手,道:“没有,我哪里有这么胆小,还能被自己爹爹吓着。”
罗天雄问道:“刚才那真是萧扶城的女儿?”
“爹爹不是认识萧节帅吗?难道她长得不像?”罗绮云疑惑地看向她爹。
罗天雄喝了一杯酒,摇头直乐:“爹爹也就二十年前,远远见过几面,跟他又不熟。哈哈,爹跟那些俊俏公子都玩不到一块去。”
“不过,这丫头的话,你也不要当真。这世道人人鬼鬼的,还真很难看清。”
“她说是,你就当她是,没必要揭穿,自己心里有分寸就好。爹爹听说他们是从崖州逃回来的?”
罗绮云将头一扭,生气道:“爹爹,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非君子所为。”
罗天雄:“你爹什么时候是君子了。”
“爹爹还不是为了你。我观她眉眼清正,虽有凶悍之气,但不是心思歹毒之人。你与她多来往来往,留她们在池州城住一段时间,最好能等到北地援军来到之时。”
“如此,也多留一条路,若是南诏提前破城,爹爹分不出兵护你出城,就花钱买她们带你出去,送你回离城,找你叔父。”
罗绮云愤愤道:“我又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才不要离开。”
罗天雄哄道:“爹爹留下,那是职责所在,你一个小女子讲什么道义。你看刚才那个丫头,有留在崖州殉城吗?还不是拼了命地逃出来。”
“你叔父素来疼爱你,不会让你吃苦的。”罗天雄喝了最后一杯酒,一坛桃花酿已经光了。
他从太师椅中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前边还有公事,爹爹先走一步。”
话毕,人已摇着肥胖的身体消失在了红梅之后。
白衣戏子缠缠绵绵的小曲还在唱,见罗绮云看来,还轻轻盈盈地抛了一个媚眼,笑目连连,一脸娇羞。
罗绮云本就心绪不定,看了这个眼神更是呕心得很,手中酒盏在桌子上一拍,提声道:“倒酒。”
唉!还是薛情耐看,抛媚眼也能抛得恰到好处,小钩缠缠,让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真是人间极品,便宜了永寿那女人。
“小姐,没……没酒了。”一个酒侍小心回道。
……没酒了?
罗绮云大怒,一拍桌子,高声吼道:“罗天雄,你瞎扯一通,竟是又来骗酒喝的。你给我等着,我不剪光你的胡子,我跟你姓。”
人已经呼嚎着跑了出去。
那战战兢兢弯腰垂首的酒侍,小声咕哝,“小姐啊,你本来就跟节帅姓的。”
连玉一路奔回云来客栈,进门就遇到了柏松,“怎么,又在偷懒?”
柏松向后一跃,险险避开迎面踏来的黑风怪,脚刚落地站稳,心还在砰砰直跳,眼前一花,有个巨.物砸来。
他刚想抬手拍出去,就听到一声“接住。”
那声音自然是来自他家居高临下态度嚣张的小姐。
柏松立时改拍为抓,在最后一瞬,牢牢抓住了那巨.物,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鲜灵灵的鹿腿。
“拿去厨房,多出点工夫钱,找大厨帮忙,加上枣子和枸杞用文火炖了,炖好以后给表哥和李老头补身体。”
柏松应了是,提着鹿腿转身往厨房走去。
连玉又把他叫住,上下嫌弃地扫了一遍,冷声道:“李老头那里,你拜托钟平去送。你自己去,我怕浪费了一锅好肉。”
柏松心虚地转转眼珠,连忙应声道:“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找钟平大哥。”话音还未落,已经一溜烟跑了。
连玉下了马,在黑风怪的背上拍了拍,“自己回马棚呆着去。”
黑风怪看一眼马棚的方向,磨磨蹭蹭,拿蹄子刨着地,并不往里走。
———本马王丢掉的面子,该怎么捡起来?
连玉见它又开始墨迹,一巴掌忽在了马脸上,警告道:“怎么,等着我送你回去,然后给你拴在马橛子上?”
她小手又拍拍黑风怪漆黑的马脸,威胁着轻笑道:“没想到你还喜欢束.缚感。”
黑风怪闻言,刺溜一下蹿了出去,直奔马棚,留下一屁.股滚滚烟尘。
连玉拿衣袖捂住口鼻,挥舞着另一只衣袖扇开烟尘,向客房走去,心中把黑风怪大骂特骂了一顿。
并不是连玉多么文明,而是烟尘之下实在张不开嘴。
心中掂量着听到的那几句话,“圣旨”、“赐死李承基”、“人头”、“回京复命”。
听起来是大事,但想想崖州都陷落了,这好像又不是大事。
连玉刚走到房间门口,还未推门,又退了回来,转了个弯走到孟泽深的房间门口。
手贴上门板,刚要推开往里进,想到他之前黑发尽散的样子,手又默默地蜷起来,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
“谁?”屋里响起孟泽深慢条斯理的声音。
“表哥,我进来了哈。”下一瞬,门被推开,人已经出现在屋子里。
她见孟泽深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争辩道:“我这次敲门了,你怎么还有意见。你是不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有你就说出来,我酌情看看想不想改。”
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在桌边自在地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喝,毫不客气,仿佛在自己的房间一般。
孟泽深横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然后闭上眼睛,捏捏鼻梁山根,慢声道:“说吧,又有什么大事?”
“事是有一桩,不知道算不算大?”连玉喝完一杯,放下杯子,又倒了一杯。
“说。”孟泽深的声音懒懒的。
连玉:“哦,我刚才去了一趟节度使衙署,遇到一个叫朱公公的,他从云京带了圣旨来,要赐死李大人,割了首级带回云京复命。”
孟泽深猛地睁开了双眼,盯着连玉,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种话有什么好说着玩的。”连玉玩着手中的茶杯道,“你说,我们需要告诉李大人吗?他知道了会难过吧?”
孟泽深沉思半晌,开口道:“说吧,李大人有权利知道这些,也需要自己去面对这些,你不能替别人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