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人全都重新举起刀,站在了柏松身后。
所有胡人士兵:……
连玉不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直接提刀杀了过来,哐哐两刀,又解决掉两人。
她扔了手中的刀,抢过其中一人的三叉戟,直接当作长枪,冲敌人之中舞起了沈家枪法。
一寸长,一寸强,沈家枪法本来就最适合战场多人混战,如此一来,连玉战力再次大增,一人迎战数十人,仍旧游刃有余。
飞霜扬起长剑,不再入内,而是围在外圈快速移动,将每一个试图逃跑的敌人快速绞杀。
一里一外,两个人配合默契,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剩下的所有敌兵斩杀殆尽。
柏松和他身后的十个人,还一刀未动,看了个热闹。
看着杀疯了的两个姑娘,张信等人一动也不敢动,身上寒毛直立,觉得那剑那戟,下一刻就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割断自己的脖子一般。
敌人已经全部倒下,鲜血淌了一地,青绿的草已经染成了深色,冲天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连玉还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三叉戟,在一个一个给脚下敌人的尸体补刀。
飞霜则从脚下的尸体上,割下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袍,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剑。
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也落在两人脚下的尸山血海之上。
草原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冷风卷过的声音。
三宝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至今没有阖上,现在更加不敢阖动了。
张信咽了咽口水,伸手轻轻戳了戳站在他身前的柏松,低声问道:“小公子,你们是什么人?”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子,看着最是面善好说话。
柏松侧身歪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我是小姐的小厮,不是什么小公子,大叔你不要害我。”
张信:……我真的没有要害你。
张信又小心问道:“你们小姐是哪个府上的?她……她没事吧?”
这时,连玉已经将三叉戟扎在了最后一人的脖颈处,完成所有补刀,松了手,任三叉戟立在那里,向回走来。
脚尖一挑,长刀飞起,她抬手接住,向张信看来,眼睛里满满的杀气还没有褪去。
张信忍不住抖了抖,他本是战场上的老兵了,什么血流漂杵的场面没见过,但此刻迎上这个孩子的眼睛,他竟在心底生出了胆怯。
“你们是朔北军?驻守哪一处的?”连玉问道。
张信将话在嘴里滚了几滚,都没有说出来。
他们此次出来执行的是秘密任务,虽然暴露了,还死伤惨重,又迷了路,但是他也不能因为眼前这三个人救了他们,就认为他们绝对的可信。
可,不说,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放过他和手下这帮兄弟?
“我们是朔北军,驻守陀平关。”在他纠结的时候,三宝已经抢答了。
张信闭了闭眼睛,心里骂道,这个三宝,真是又单纯又愚蠢,要不是他精通北漠各种语言,真想把他塞回伙头军,让他继续造饭。
“嗯。”连玉淡淡应声,然后瞟了张信一眼,“不用这么紧张,自己人,孟节帅是我姑父。”
三宝笑道:“太好了,原来是表小姐,是不是节帅派你来救我们的?节帅真的是爱兵如子。呜呜~我好感动。”
众人:……
连玉干咳一声,道:“你就当是吧!”
她又看向张信,问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跟我走?我要回西贡草原去找表哥。”
张信:“我们……”
“跟着表小姐走,我们迷路了,现在找不到回陀平关的路。”三宝个话痨,再一次抢了张信的话。
张信忍无可忍,怒道:“三宝,要不这个头儿让给你做。”
三宝挠了挠脑袋,惊叫道:“张头儿,你要不行了吗?你不要抛下我们呀,而且就算你真的走了,还有李大哥、陈大哥,也不能让我来当这个头儿啊,这样是不公平的。”
“他死不了。要走就快点跟上。”连玉打了个呼哨,黑风怪带着另外两匹马跑了过来。
连玉:“重伤的上马,其他人步行。天马上要黑了,不要墨迹,耽误行程。”
几个伤情严重的,都自觉地上了马,不敢再推让耽误时间。
表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好,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只有傻人三宝仿佛看不透阴晴,笑呵呵地问道:“在西贡草原的是大公子吗?”
连玉道:“不是,表哥行二。”
“哇,竟然是二公子。”三宝激动道,“听说二公子长得跟神仙一样,还什么都会,特别厉害,我竟然有机会能见到二公子,太好了,太好了,咱们快点走。”
众位同袍:……真的很想塞住他的嘴。
连玉问道:“你能听懂胡人的话?”
三宝挺起胸膛,骄傲道:“嗯,我还会说胡语,很多部落的方言也会说。”
连玉点点头,赞赏道:“很不错。”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之前他们一路追杀,只顾杀人,大部分的马匹都没有伤到,此时那些失去主人的骏马还在草原上游荡,并没有走远。
连玉耳朵微动,注意周围的声音,将马一匹一匹地找了回来。
等到夜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每人都有了马。
张信等人骑上马,面对连玉更加老实顺从了。
一路前行,路上又出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满身珠宝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连玉跳下马,将其头颅割下,挂在马鞍上,那头颅上插着的翎羽,还在随着夜风摇曳。
张信看着在月色之下异常美丽的翎羽,惊道:“这人是北漠王族,怎么会死在这里?”
连玉淡淡回道:“我杀的。”
众人现在也明白了,他们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漠境内。
一行人策马狂奔,终于在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遇上了前来寻人的孟泽深等人。
“表哥。”连玉唤了一声。
“嗯。”孟泽深淡淡应声,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
张信带着手下几人,立刻下马,躬身抱拳:“见过二公子。”
连玉解释道:“追击的路上捡回来的,朔北军陀平关的将士。”
孟泽深点点头,道:“先回去。”然后率先调转了马头。
众人立刻上马,在初升朝阳温暖的光芒之下,向着赤峰马场奔去。
马场内已经一片素缟,人人脸上都是悲伤和愤懑。
连玉手中提着三王子的人头,跟着孟泽深往里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宽大的厅堂之中,萨历就躺在那里,还没有入棺,身上已经换了崭新的衣服,遗容也做了修整。
面容苍白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让人觉得,天黑天亮,他又会重新站起来,还会灿烂地看着你笑。
连玉将手中的人头放在前边的桌案上,看向立在一侧一身丧服的萨珠:“这是领头之人的头颅,我带回来了,但是跑了一个,对不起。”
“谢谢你。”萨珠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道。
众人陆续持香拜了拜,而后离开了灵堂。
马场的管事,为张信等人准备了房间,众人先各自回去洗漱治伤。
等到再次相见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柏松和张信。
之前大家都灰头土脸的,情势紧张,夜色又黑,并没有注意到,现在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面容洁净。
如此,一看之下,只觉得两个人太像了,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张信更苍老一些。
三宝惊叫道:“头儿,这是不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滚,你是不是听戏听多了。”张信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呵斥道,“老子洁身自好得很,哪里来的私生子。”
他转头又看向柏松,笑一笑,道:“小哥,不好意思啊,他脑子不好使,冒犯了。”
“可是,你们长得一个样唉,他真的不是你儿子吗?”三宝倔强地又问一遍。
“啪”,他的头上又被张信扇了一巴掌。
连玉蹙眉道:“柏松,你不是说,你没有爹吗?你娘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没有爹?”
“没有啊。”柏松一脸茫然,也很惊奇地盯着张信的脸看。
如果没有爹的话,那确实很可疑啊。说得张信都要以为,他确实做过什么对不起妻子的事了。
但是这些年,他就算喝醉了,也是在军营里,根本没有接触过女人。
而且看这孩子的年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姓柏,令慈叫什么名字?认识一个叫柏娘的人吗?”声音里透着紧张与忐忑。
柏松惊讶道:“我娘就叫柏娘,大叔,你认识我娘?”
“你娘的左边耳垂上,是不是有一颗黑痣。”张信激动地抓住柏松的肩膀。
柏松被他晃地前仰后合,抓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子,回道:“是啊。”
“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原来柏娘没有死,柏娘没有死。”张信紧紧抱住柏松。
柏松呆了半晌,茫然道:“死了,我娘已经死了。”
张信抱着柏松,嚎啕大哭:“我该死,我该死,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找你们。”
柏松的眼睛里也蓄满泪花,越来越多,直到再也兜不住了,扑簌簌落下来,他哽咽道:“你为什么要抛弃娘,抛弃我。为什么?”
“我没有!”张信抱得更紧了,眼泪流得更凶,“我以为柏娘已经没有了。我回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没有了,都没有了。我以为柏娘也不在了。”
“你们擦擦眼泪,进屋慢慢说。”连玉建议道。
三宝抹了一把眼泪,劝道:“头儿,进屋慢慢说吧!一直站着,也怪累的。”
张信揽着柏松的肩膀回了屋子,其他人继续向饭厅走去。几名士兵小声嘀咕道:“没想到张头儿竟然还有个儿子。”
“对啊,张头儿的儿子好能打,很厉害呀。”
“十几年了,又冒出一个儿子,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的,简直比戏曲里唱得还传奇。”
“张头儿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命保住了,任务完成了,还找回来这么大一个儿子,儿子还那么厉害。”
“张头儿人好心善,才有这等福运,咱们能活着,现在看来,也沾了张头儿的光。”
“但是,张头儿的儿子好像是小厮,那个小姐会放人吗?”一个士兵弱弱地,压低声音说道,他感觉那个小姐很凶的样子。
“柏松虽然跟着我,但是没有签卖身契,他若是想走,来去自由,我不会拦着。”凉凉的声音从远处屏风后传来。
几个窃窃私语的士兵:……
武功高的人,原来耳朵真的比一般人灵啊。
那名士兵尴尬地缩一缩身子,不敢说话了。
三宝爽朗地笑着回道:“没事,表小姐一看就是大好人。”
另一边,宽敞又明亮的房间内,张信握着柏松的手,坐在桌子旁边,眼睛盯着柏松的脸怎么也看不够,手指摩梭着柏松的手背。
没有想到柏娘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养得还这么好,真好,真好。这一刻,就算死了,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柏松开心是开心,但心底还是有一点小别扭,他娘一个人带着他,吃了那么多苦,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当时在哪里。
说心里没有怨气,那肯定是骗人。
他抿了抿嘴唇,沉着声音,问道:“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抛弃我娘和我?”
张信又抹了一把老泪,道:“我当年去从军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娘有身孕了。后来河东发生叛乱,我随大军前去平叛。当时的将军指挥不利,全军覆没。我受了重伤掉入河中。后来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的河滩上,是路过的孟夫人救了我,孟节帅的原配夫人。但是我伤的太重,根本无法下地走路,只能随孟夫人的车队回了朔北。等我养好伤回到上河村时,整个上河村已经不复存在。”
“我去打听,才得知,前一年的夏天,有一段时间常常下暴雨,一天夜里,平江决堤,整个村子都被洪水淹没了,县里调查的结果是,因为发生在后半夜,大家在睡梦中被洪水冲走,全村无一生还。”
“我以为柏娘也那场洪水里走了。后来心灰意冷,就重新回到朔北,投了孟节帅。”
“爹要是知道你们还活着,就是走遍大周,也要去找你们啊。”
柏松悄悄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花,接着问道:“娘说,是族里霸占了她的家产,将她赶出来的,所以她恨透了那些人,不愿重提旧事。”
张信一拍桌子,怒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定是族里那些豺狼虎豹听说了我阵亡的消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将柏娘和你赶了出去。这些人真是死有余辜,苍天有眼啊!”
柏松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娘是被自己的族人赶出的。”
“不是,你娘是逃难到上河村的,她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是张家那帮畜生,是张家那帮畜生在欺负你们呐。”张信抱头痛哭。
“爹,都过去了,我们也算因祸得福,捡回来了一条命。”柏松抓住张信拍打脑袋的手,劝道。
忽然,他声音一顿,小声问道:“爹,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新的孩子新的家了?”
他一下子从找到父亲的喜悦中抽离出来,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与父亲的新家格格不入的人。